荀臻看着眼前的年轻人,神色和缓下来,也不再和他兜圈寒暄,直接拿出心理测评的量表:看着写一写,要填真实答案。
    听说你要看以前的信,明先生又不在,我的团队多少有些不放心,我就来看看。
    荀臻把那几张纸递过去:现在看来,这种担心无疑相当多余。
    明炽接过量表,依然还是刚才的神色,摇了摇头认真道谢。
    明炽这些天一直在练习控笔,他的右手已经用得相当顺畅,只要不用力过度或是过久就不会有问题。
    荀臻看了一会儿他填表格,就又想起来这里的路上,随手点开看的那几集纪录片。
    因为和龚导演有不错的私交,这段时间又不少被剧组找去帮忙。荀臻也在跟着一周一次的更新去看每一集,像是从多年前开始,再重新认识了眼前这个年轻人一次。
    主角的身份已经明了,虽然剧组依然恪守纪录片的准则,并不给出明确回应,但观众其实心知肚明。
    故事的时间线开启,其实就是任夫人口中的火苗被那些人变成骆枳的那天。
    以荀院长的职业本能,上一集的内容看到一半,就已经下意识想要插手提供援助。
    任夫人过世后,骆枳的状态其实就不该被放任不管。
    一个失去了唯一的一个亲人的、刚十三岁的孩子,就算表现得再沉稳再冷静,又怎么可能会没事。
    但骆家人依然是那副样子,连任家也因为那次有关墓地的争吵对他生出不满,葬礼后虽然也依旧有来往,但终归渐渐生疏。
    那之后,骆枳又在望海别墅里断断续续住了两年。只要任家人来度假,他就会去小屋或是车上,要是来的人多,就自觉悄悄跑出去找旅店住。
    他其实还把任姨的话记得很牢。每天专心地练吉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埋头磨练画技,累了的时候就去做点心。任姨不会再来吃他做的点心了,所以他把不好的留下自己吃
    荀臻在这里跳过了一段。
    他实在不怎么想去把额外的人在这里对应上,所以暂时停下回忆,去看明炽正在填的那份量表:夜里还是会醒?
    有时候会,不过不多。明炽停下笔想了想,会做梦。
    荀臻问:梦多吗?
    明炽点了点头,又轻轻笑了下:大多都是好梦。
    这也是颅脑手术会有的正常情况。加上明炽失去的记忆太多,平时遇到空白卡顿的地方难免要动脑去想,所以也经常会引出术前反复描摹的那些回忆。
    不过这种感觉其实一点都不差。
    因为从梦里醒过来,现实比梦更好。
    他躺在床上,影子先生躺在他身边,只要一抬手就能摸得到。
    这么好。荀臻看他神色,大约已经能猜出来没被说的话,一晚上醒三回也愿意?
    是。明炽的耳朵比刚才更热,但依然不回避问题,点头点得更认真,很愿意。
    荀臻笑了:那也不能总是醒,我再让他们调整一下你的药好了,这是医生分内的事。
    他不让明炽再道谢,只是示意对方继续填表,不再打扰,拿出手机发了几条消息。
    在术后的恢复期,患者需要服用营养神经的药物,如果有需求,也可以加上助眠药,保证身心都能获得充分的休息。
    荀臻和团队确认用药调整,在对面发来药名里划去几种,简单说明了缘由。
    患者的失眠症状不是一两天的事。他早就自己去医院、自己开药,有些药已经被他吃得没什么效果,也不能再乱用。
    骆枳是在彻底离开望海以后,开始睡不着的。
    他还没有成年,所以不能开着车到处走,就按照任姨的嘱咐去上了学。
    学校担心他会伤人,这一点即使他自己都担心,所以前些年都不方便正常去上学读书。但任姨也一直有给他请家庭教师,家里的书房也从来都随便他看。
    骆枳的美术功底很扎实,后来挑了一所不算太有名气、但管理很宽松,风景和艺术氛围都相当好的本地美院。
    这三年里除了骆橙,几乎没人见过他。
    荀臻也是看到这里,才知道原来骆橙那时候情急反驳的那些话,竟然都不是假的。
    骆枳是真的一直在试着去照顾好骆橙。
    荀臻去给骆母治病那天,骆承修就曾经逼着管家说骆枳曾经说过的话,后来又让管家来医院,把每一句都说清楚。
    再后来骆承修也病倒,人迅速衰老下来,再没有当初骆家主的意气风发。
    衰老的标志似乎就是容易陷进往事,没人知道他在那些时候究竟是会懊恼,还是又有什么别的感触只不过他开始越来越频繁地重复,翻来覆去地说当初的事,几个护工都已经听得快背下来。
    骆承修病倒后已经很难自行起居生活,加上接二连三的打击,整个人迅速一蹶不振。虽然思维能力依然正常,但骆家也已经没有要他动脑子的事。
    简怀逸入狱,骆钧不再来看他。骆母的只要出门就怀疑有人在骂自己,只能靠丈夫活着,每天在丈夫床边哀哀哭泣忏悔,他甚至已经没了发火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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