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不败道:“我可不可以,听你叫我一声阿爷?”
    少年诧异抬头,有些不敢置信地问道:“你不是要审问我的县台老爷吗?”
    谢不败呵呵摇头笑道:“我是你的亲爷爷。”
    少年人略显迷茫过后,便紧接着他又问道:“我的父亲是谁?”
    谢不败再次摇摇头,只是轻轻抚摸着他的后脑,说道:“你没必要知道你的父亲是谁,因为他不配有你这么一个儿子。孩子,你很好,可惜,回来的有些晚了,无法继承我的衣钵。”
    少年虽然并不明白他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但却可以完全感受到老人的善意,于是便将脑袋尽量往前伸了伸,以便老人抚摸着舒服些。
    他其实非常想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这对一个从小就饱受欺凌,任人侮辱打骂的孩子来说至关重要,可是在这威严的老人面前,他却没有勇气问出第二遍,于是他便只能选择沉默。
    谢不败对这孩子表现出的亲昵非常受用,一个简单向前探了探头的动作,就让谢不败心里感到欢喜无限,这证明这孩子并不排斥自己,突然有一种老怀大慰的感觉。有什么比大限将至时,却突然发现自己后继有人,而更让一个老人感到欣慰的呢?
    于是他眼中的笑意更加明显,但心头却又有一丝淡淡的失落在萦绕,他总是在遗憾,若是这个孩子早点找回来该多好,哪怕只早一个月,不!哪怕早三天,他也能对这个孩子进行全面的教导。
    资质根骨都是绝顶的,这孩子天生就是为剑而生,他的一生都将会以剑相伴。可惜,真的有些晚了。
    谢不败长叹一声,将心头的遗憾压下去,继续说道:“今晚过后,你便离开这里,与这个庄子再没有任何瓜葛,你依旧可以姓荆,荆棘的荆。你以后的路也注定会充满荆棘,这样很好,没有经过磨砺的宝剑,永远也不会绽放出他应有的光华。没有这个腐朽的庄园对你进行腐蚀,没有醉生梦死的环境,你会走得更远,看到更美丽的风景。”
    说到这里的时候,谢不败的双目突然放出明亮的光华,他似乎已经完全预料到少年以后将会取得怎样的成就,他有一种直觉,这少年将来必定将会取得不亚于他的祖父,人称“神剑”谢晓峰那般的成就。
    谢家,终于有了第二个天生剑骨的人了。
    不过,他以后将不会再姓谢,这个山庄所有的辉煌与历史将与他没有半点关系。他应该在这个璀璨的江湖当中书写属于自己的传奇。
    想到此处,谢不败的心头突然升起一种强烈的激动,摸抚着少年的手也开始有些微颤:“现在,我已经没办法教你太多了,只能告诉你一个词,它叫做‘高屋建瓴’,你听说过没有?”
    少年摇头,因为他从未读过书。
    谢不败对少年的回答并不感到意外,生活在市井污烂地的少年,能读过书才叫怪事。但这并不妨碍他对少年的教导,接着道:“现在听不懂没关系,你以后会懂的。”
    接着,他长叹一声,用力捏住少年的肩膀,一句一句说道:“时间差不多了,他们也快到了。孩子,等一会儿,你要好好看,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一直看,千万不要眨眼。这是爷爷给你上的第一课,也是最后一课,你要用心地记住,要用心去感受。最后,能领悟多少,就看你的造化了,但我相信,你一定不会让我失望的。”
    说完这些话,谢不败突然从床榻上站起身,他的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多出一柄剑,剑鞘乌黑,剑柄乌黑,环着剑穗的地方只有一点看不出什么颜色的线头。
    他站起身之后,气势也随之一变,无形内敛的剑威将他一下子推到了巅峰。
    谢不败缓步走向外走去,每走一步,身上的气势便增强一份。剑威凛凛,将他所经过处周近的饰物压得格格作响。
    当他走出绿水阁,站在阁前的渡头处时,气势已经攀越到顶峰,洒洒落下的秋雨,被他的气势隐隐荡开。
    静立湖面,平静地看着茫茫夜色当中的湖水,将剑负于身后,岳峙渊渟。
    少年已经从地上站起,擦了擦额头上,被刚刚的剑威所震慑出的冷汗。揉了揉发疼的膝盖,将心情平定下来。走向窗前,悄悄将头探出去。看着秋雨夜色下谢不败的背影,他忽然有种感觉,这个苍老的背影,便是一座不可撼动山岳。
    过了许久,秋雨渐停,绿水湖的湖面上不再有任何涟漪。
    却在这时,有两个突兀的身影踏着湖面而来,让刚刚平息下来的湖水有了些许波动。那是两个身穿黑色斗篷的人,行走在湖面上,渐行渐近。
    由远极近,少年人看清了他们的模样。他们两个都戴着苍白的面具,面具上绘着怪异的图案。左边的一个好像是雨滴落下,右边的那个却画着一条柳枝。
    那两个黑斗人在见到谢不败之后,便静立在湖心,一动不动。
    谢不败沉然叹息道:“四十七年,我等了你们整整四十七年,以为心中之恨,在此生都无法抹平。还好,你们真的来了!”
    话音落,剑出鞘!
    剑芒极为耀眼,将在绿水阁内偷看少年的睛眼照出一片炽亮……
    天亮的时候,绿水阁已经完全不复存在,只有湖面上漂着的一些散乱的木料,与沉入水中的石块,在诉说着那极尽巅峰的一战。
    少年抱着一块木头,用尽全力,游到岸上。疲惫不堪,仰面睡倒,沉沉喘着粗气,此时,天空已经放晴,太阳渐渐升高,阳光洒在少年身上,有丝丝暖意。过了半晌,他爬起身来,无意中从一汪水洼里看到自己的面容,原本漆黑的眼睛,此刻已却变成了死灰……
    ……
    少林寺
    正值晌午时分。
    主持心湖大师刚刚领着众弟子做完午功课。此时正是烈日当空,除了值守的弟子外,其他人都回到禅房休息去了。所以此刻的少林寺,便在一片安宁之中。
    藏经阁内,那个看顾佛法经书的老僧,正在整理被僧众翻阅过,摆放错乱的佛门经典。老僧整理的很仔细,好像生怕出现一丝错漏。
    可是他的年纪已经太大了,双眼昏花,耳聋手慢,脑子有时候也不清楚,整个人看起来痴痴呆呆的。
    少林寺的弟子们没人能说得清楚,他到底有多大年纪,他在少林寺藏经阁内到底呆了多久。依稀记得,有人谈话时说起,在住持心湖大师刚刚剃度的时候,他就已经在藏经阁内看守了许多年的经书,那个时候,心湖大师还是一个十来岁的小沙弥,而现在,心胡大师已经六十多岁。所以有人猜测,老僧起码也要有一百多岁了吧。
    这么大的年纪,已经可以称之为人瑞了。有这么一个长寿的人瑞来看顾藏经阁,也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情。
    老僧也许有法名吧,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已经没有人能记得了。而老僧自己也好像忘记了他的法名。寺里的僧众在见到老僧时,总会称呼一句老师傅,以表示尊敬。
    他的年纪实在太大了,总是忘记很多事情,比如经常来藏经阁打扫的僧人,他就总是记不住那僧人的法号。
    但是他却对藏经阁内的每一部经典都记得清清楚楚,即便你将那些经书全部都错乱摆放,他也能找到经书原来的位置,并且将它们一一归位。这似乎是因为长年累月的整理经书,已经成为他自身的一种本能。
    深秋的午后,藏经阁十分安静。
    老僧将一部经书凑到自己眼前,仔细认了半天,才将经书封皮上的名字认清楚,点点头,这是一本《楞严经》,然后颤着苍老如同鸡爪的手,将它放在原本所在的书架上。
    老僧的动作很慢,但是却非常执着。每一部被放乱的佛经都会仔仔细细地看过,然后各归各位。
    却在此时,两看穿着黑色斗篷,带着面具的人,一左一右渐渐向他围拢过来。而老僧仿佛没有看到他们,依旧固执地整理着经书。
    然后,一个突兀的声音,自老僧头顶响起:“老实和尚,你已经躲了八十多年,还想继续躲下去吗?”
    这是一个沉厚的女人声音,她同样身穿黑色斗篷,脸上戴着浪花涌现的面具,站在老僧头顶的屋梁上。
    而此时另外两个黑斗人已经开始向着老僧缓慢的移动,他们移动的时候没有任何声音发出,身体也没有脚步移动时才会有的抖动,就好像两个飘在半空的幽灵。
    老僧或许是年纪太大,耳聋眼盲,对此时突然出现的三个人依旧无动于衷。将刚刚看清楚字样的《法华经》放在书架上。
    浪花面具再次开口了,声音里透着一种强烈的威压:“你要在本尊面前装模作样到什么时候?”
    老僧充耳不闻,该干什么继续干什么,只是嘴里却念念有词,但声音太小,太过模糊,让人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
    浪花面具听清楚了,老僧说得是:“一具水中游尸,也敢称祖道尊?”
    浪花面具听到他这么说,冷哼一声道:“看来你还没有老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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