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惊雨不可置信地转身,心说你没累我还站累了呢。
    “刚才那局便不算了,只你我二人,再战,这局我必能胜你。”少年眼中无波澜,语气认真平常得像是在说一件已经发生了的事情。
    “不要,我饿了,在这儿耽搁太久了,本来按我的计划我们已经在无比居吃上热乎饭了。”
    元凭熤仍欲再言,被元瞻青用手拦住,笑道:“那就启程,愚兄也沾沾贤妹的光,大饱一回口福。”
    等一行人车马赶到无比居时恰好哺时始。无比居位于九桥门街,它一带都是各种行市和酒店,彩楼相对,绣旆相招,遮天蔽日。酒楼门首缚彩楼欢门,悬挂着“无比居”的灯箱广告以及“正店”“香醪”招牌。
    众人进入大厅,只见里面灯烛荧煌,上下相照,煞是光璨辉煌;二楼包厢里插烛于瓶花间,名曰“花照”。花光灯影,宝鼎香浮,若龙宫夜宴。二楼走廊上游荡着数百浓妆伎骠,叁叁两两聚于每户窗外,隔着窗户对屋内酒客调情献媚,以待呼唤,看得以男客为主的两桌子辛府主仆颇为尴尬。ℜoцℜoцωц.ǐй(rourouwu.in)
    楼下红台舞榭处一班梨园戏子正“咿咿呀呀“地唱念做打。众人都饿极了,不管她们唱的是“叹浮生有如一梦里”还是“想人生最苦是离别”,只想快上些果子点心填填空空如也的肚子。
    不多说,两个貌美伙计先绰边儿放了四碟果子,四碟小菜:白糖万寿糕、玫瑰搽穰卷儿、果馅顶皮酥,酥油泡螺儿;十香瓜茄、五方豆豉、糟笋干、炖烂蹄子。次又拿了一道银镶瓯儿粳米投着各样榛松栗子果仁梅桂白糖粥儿来配菜吃。再是六碟子案酒:一瓯顿烂鸽子雏儿、一盘酿螃蟹、一碟晒干巴子肉、一瓯黄韭乳饼、一碟红糟鲥鱼、一碗韭菜酸笋蛤蜊汤,又上了两大坛金华酒。尔后是四碗嗄饭:一碗蒜烧荔枝肉、一碗葱白椒料桂皮煮的烂羊肉、一碗黄芽菜并的馄饨鸡蛋汤,一碗山药脍的红肉圆子。最后上一大碗酸笋鸡尖丝清汤。
    众人吃得不亦乐乎,尤其元瞻青端着一海碗金华酒喝得陶醉,一大坛子酒很快就见了底。
    独独元凭熤盯着那将空的螃蟹盘沉着脸,那螃蟹他一筷子都没动。许是喝酒喝上头,辛惊雨也不知道哪来的兴致就要出言招惹元凭熤:
    “无比居里我最爱的不是别的,是这道酿螃蟹,她家做的实在是好。把蒸熟的蟹肉剔干净,拿姜椒蒜米酱醋调好味儿再塞进原壳,又好看又好吃。九、十月又称'蟹秋',咱们刚好赶上好时候了!”
    果不其然元凭熤立马上钩,只见他冷笑一声,说道:“光赶上好时候有什么用?若遇上不会做、不懂吃之人,像这般使它泄气变形,这蟹即使原本再鲜肥甘腻,也和其余鱼虾死物无异。”
    “那就请元郎赐教咯?”辛惊雨阴阳怪气道。
    “'世间好物,利在孤行',吃螃蟹最好的办法不过是整个拿去蒸,放在白瓷、白玉盘里,自剥自吃;做汤就失了蟹之形,拿来炖就丧了蟹之味,可厌有人又剁又剥坏其形,拿乱七八糟的东西脏其色,更失其原味;最可恶的还要数矫揉造作,粉饰太平,把肉塞回去当做无事发生。”元凭熤说到最后整张脸都皱了起来,紧咬银牙。
    辛惊雨听出来他在排喧自己,一口气憋心里出不来,便提出自己出去散散步,不许人跟着,还说“世间好人,向来孤行。”
    她避开那些往她身上扑的妖娆骠子,下楼到一暗僻处轻揉肩膀,从黑暗里钻出一个人猛然唬她一跳。
    “娘子别担心,我不是什么坏人。娘子甫一进来我就瞅见娘子和您的夫侍们了,刘某只觉触目见琳琅珠玉,而娘子行走于珠玉之中而神色安然,恍若神仙妃子,日后必定大有所为。在下刘安厦,愿和娘子交个朋友。”
    辛惊雨被这突然出现的少女、突然嘟噜出的一串话整得有点懵,心里又是惊诧又是茫然又是矜喜又是欣幸,她人生的前十二年这是第一次有一位女子向她提出要交个朋友。
    她正要答应,远远看见一袭深蓝衣袍的女人有点眼熟,定睛一看原是武师姆李钧弘,只见她望着自己,似在等待她的反应。
    辛惊雨思忖了片刻,答道:“娘子诚心相交,小女安敢不报。只是我家母父谨慎,她们担心我年纪小不通世故,就……”
    刘安厦哈哈大笑道:“娘子真是个妙人,这样吧不为难娘子,这是我家名帖,若娘子要交我这个朋友,就到此处寻我,我请娘子再来无比居小聚。”
    辛惊雨道过谢接过帖子,只见上面写着“洛水巷青朴书屋刘安厦谨上”。
    辛惊雨越看这地址越熟悉,抬头问道:“可是刘举人家?”
    刘安厦惊喜道:“对!对!娘子可是要来寒塾读书吗?”
    见辛惊雨点头,便继续道:“我想错娘子的年龄了,这样看来我还比娘子大一岁呢。我喊娘子辛妹妹如何?”
    辛惊雨也有些惊讶,眼前的女孩只比自己大一岁,眉眼行事中已有少年人的风度,自己比起来全像个孩子。
    见刘安厦热情友善,辛惊雨也卸下心防,甜甜蜜蜜地叫了声刘媎媎。
    两人亲热地又续了会子话,辛惊雨说自己是从饭桌上跑出来的,刘安厦便不强留她只说千万要到她家去玩玩。
    辛惊雨正傻笑着,一头撞上武师姆的肚子,只见辛惊雨捂着额头,呲牙咧嘴道:“师姆肯定知道刘媎媎是谁,也不告诉我,害我闹笑话。”
    李钧弘背着手声称自己毫不知情,一切都是辛惊雨自己发现的。
    在马车上,辛惊雨绘声绘色地把今日奇遇讲给元瞻青听,少年时而提问,时而插科打诨,逗得辛惊雨将恼又哄着她继续说。
    至于元凭熤,呵,他现在是她辛惊雨的敌人了,第一个敌人,自然无需对这冷战中的敌人多说一句话,多赏一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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