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请?”
    “当然是小哥哥请呀。”陆诏年眨了眨眼睛,“我是穷学生。”
    自行车碾压石子路,车上的人瞧见陆诏年,同她打招呼。
    陆诏年根本来不及躲避,那人就从车上下来了:“你没去上课呀?”
    陆诏年瞧了同学一眼,不知作何表情。旁边男人替她解围:“工学院今早有课?”
    “可不是,教授还点了名。教授说,今早缺席的一律去他办公室报到,我来捎口信,他们说陆诏年和兄长应是去空军基地了,我这才找了过来。”
    “是我有事耽误了,一会儿我就送她上学院去。”陆闻恺发了话,同学不便再说什么,作揖骑上车离开。
    陆诏年却不敢抬头,害怕那笑里藏刀。
    “走吧。”陆闻恺轻描淡写。
    “我不想去上课……”陆诏年固执地小声咕哝。
    “逃课像什么话。”见陆诏年不语,陆闻恺又道,“我送你去学院。”
    “都说了不想去,你难得回来……”
    “你来昆明是念书的,看你这样子,难不成平常就逃课?当初辛辛苦苦准备考试……”
    “才不辛苦!”陆诏年气呼呼地瞧着陆闻恺,他平静,甚至有点冷。
    陆诏年擩了擩手袋,“我自己去。”
    也不管后边的人,陆诏年兀自走远了。
    陆闻恺骑着车,轻盈地划停在她跟前。
    “上来。”
    陆诏年笑得说不出,坐上后座,环住他。
    “拦了那学生的车。”陆闻恺说。
    “还以为你偷的。”
    “我有那么坏?”
    “你对我可坏了。”
    笑声迎着风。
    *
    晚上,他们和尹又绿夫妻,还有周耕顺几个空军后勤一道下馆子。
    大家高兴,都喝多了。不知谁起的话题,后勤们埋怨起政策,一向话少的周耕顺也嘟嚷了几句。
    陆闻恺不想听,出去吸烟。周耕顺更是放开了大吐苦水,还拉起陆诏年的胳膊说:“你可知道,二哥为了能休假回来看你,有多拼命?他们要飞够三四百个小时才能休息这么一会儿,听说,前线资源紧张,他们又要加时了……”
    陆诏年心里酸楚,回头去找陆闻恺的身影。
    他站在窗外,木窗上的玻璃起了灰,像一层薄雪盖在他身上。
    不知是否天生的心意相通,陆诏年忽然就懂了,他不是讨厌听这些,他是想起了曾经,飞行轮休回来,他们哥儿仨聚在这间小馆子里,那时候也一样不好,但都还在。
    陆诏年想着,走了出来。
    “吃好了么?”陆闻恺轻声问。
    “嗯。”
    陆闻恺瞧见陆诏年唇角的油渍,抬手擦掉,“年年,你让我怎么说你。”
    “我又怎么了……”
    “该上的课要上,好好生活。”
    “那么你呢。”
    陆诏年低头措辞,忽觉身前人倾身。
    他在她额头落下一个吻。
    “怕了?”感觉到她紧张,他伸手环住她。
    “才不……”陆诏年定了定心神。
    “他们说什么都好,怎么都好。人言何畏。”
    第四十六章
    翌日, 陆诏年抱着教授要求的材料到学院。陆闻恺摸了摸她的头,摆手示意她去上课。陆诏年走进去,不住回头, 陆闻恺只看着她笑,不多说什么。
    这样的日子还要忍受多久呢?陆诏年偶尔也会想。可是还能见到小哥哥,她就该知足了罢……
    一整天,陆诏年都心不在焉的。学长和女友叫她一起自习,她握一支钢笔, 墨水洇湿课本也没感觉。
    直到自习室里闹起来了, 消息传到他们这儿来。
    “什么,特务?”
    联大学生刊物登载了一篇谈论物资问题的文章,痛批国府腐败。尽管联大在教授们的庇护下成了自由之地,但国府暗自对这群大学生思想言论监管严格, 此事一出, 国府特务借机闯入学校, 要抓走窝藏在学生里进行煽动的地下党。
    学校里乱作一团, 陆诏年懵然地收起包袋,随人群走出去。
    “走这边!”
    学长把她拽到身边, 一起走隐蔽的小路,离开学校。
    小路经过宿舍平房, 陆诏年贴墙走,转角被什么人逮住了。她惊慌抬头, 看见又绿。
    又绿眼神紧张, 但还算镇定。
    “这是怎么了?”
    几个人一边快步往前走,一边小声议论。忽听身后远远传来一声枪响, 都不由自主僵住了。
    “杀人了……”学长念叨着。
    “想什么呢!顶多唬人罢了, 快些走罢。”又绿催促几人翻墙出去, 陆诏年这才注意到她身上背了个沉甸甸的箱子。
    陆诏年和又绿一路回到公寓,路上也有搜查的便衣,一进屋,?????又绿先关上门窗,拉上窗帘。
    又绿来不及和陆诏年解释,要铜盆和火柴。
    “拿去盥洗室烧,可以倒进马桶里!”陆诏年道。
    又绿瞧了她一眼,拿上东西走出去。陆诏年迟疑一秒,也跟了过去。
    “两个人烧,快些。”
    二人将门反锁,楼里私藏了禁书的学生着急敲门。
    火的温度烤着脸颊,陆诏年汗如雨下:“怎么办?”
    “让他进来吧。”
    陆诏年走到风琴褶玻璃门前,听见外边一阵脚步声。似乎瞧见了什么,那学生拔腿便跑,重重摔上自己的房门。
    “他们来了。”陆诏年回头对又绿说。
    “开门!”便衣们持有枪,挨个敲门,把躲藏的学生逮出来。
    玻璃门的隐隐透出火光,一个便衣用力砸了两下门:“出来!”
    “窗户,你从窗户走……”陆诏年示意又绿。
    “不,我不能丢下你一个人。”那一沓沓文件还未烧干净,又绿一个人走了,陆诏年便摆脱不了嫌疑。
    “我姓陆,他们不敢轻易生事的!你快走吧!”陆诏年推搡又绿。
    她们把木箱上的背带取下来,让又绿借窗户逃走。
    便衣闯进来时,陆诏年正坐在马桶上吸烟。
    黄铜盆里的东西还没烧干净,空气中满是烧灼气味。
    “出去!”陆诏年呵斥。
    他们不知陆诏年身份,将她拽了起来。陆诏年作势慌张地拂了拂裙摆:“你们竟敢这般对待我,可知道我是谁?”
    “你烧的什么东西?”
    “与你们何干?”
    两个便衣接水扑灭火,凑近了看。察觉不对劲,他们回头看领头的人。
    领头的松开陆诏年,用烟斗把盆里的东西从灰烬里挑出来——是月事带。
    男人们神色各异。
    陆诏年气冲冲地说:“这是陆家的楼,我是陆霄逸的女儿,岂敢教你们放肆!若是不信,回去问你们的司令,你们的主席!这笔账,我陆诏年记下了,你们且等着!”
    虽满腹疑虑,可见陆诏年如此跋扈,不像假话,他们掂量起各中厉害。领头的眼神示意,便衣全推了出去。
    “我们要职在身,今日得罪了陆小姐。不过,你们这楼里有学生私藏禁书,所有人都要一一接受调查,你也不例外。”
    陆诏年冷笑:“好啊,可你要想带我走,得问我过父亲的意思,否则——”
    “事态紧急,这恐怕不太合适。”
    陆诏年不怕与他们掰扯,拖延的这会儿功夫,又绿应当走远了。
    他们把一帮学生和他们的书信全部带到警局调查。傍晚,当局一位处长被派来接陆诏年。陆诏年演了一回刁蛮小姐,把局里能砸的东西都砸了。
    最后把同学一起带回去了,没能要走书。
    当晚,陆诏年一个人缩在被窝里,听见外边轻轻的走动声。她提油灯远远跟过去,瞧见同学带了行李要走。
    陆诏年叫住他,可把他吓了一跳。
    陆诏年把几块银币塞到他手里。
    “聊赠一枝春,保重。”
    同学忽有些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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