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就是摇骰子,摇到几要喝摇到几不用喝,千吟看到骰子就头痛,回想起不愉快的经历。但她会玩这个,而且玩得不错。
    总不好拂了人家面子,骰子一轮一轮地摇,她每次歪在沙发里手腕随意懒散地晃,晃得漂亮,像凌空振翅的蝴蝶一样,最后开奖。
    “又不用喝。”众人可惜。
    她极惬意地伸了个懒腰,转着小拇指戴的黑曜石尾戒,垂着眼皮极倦地注视冰山杯里荡漾的澄黄液体。
    “吟吟,”晚遥有些微醺,举起酒杯遥敬她,“我看过你演的《血色玫瑰》,你演的机车少女真的好飒,有没有兴趣节目录完一起去赛车?”
    赛车她一窍不通,据说那是追求极致速度和刺激的游戏,千吟撑着下巴,灯光沉醉在她的眼眸里幻化成五光十色的影,女孩弯了弯眼,有点叛逆有点坏,“好啊。”
    冰块掷入烈酒,和杯壁相撞,溅起不小的水花,纪时述抿了一口酒,目光沉沉没有说话。
    她这副样子……男人捏了捏眉骨。
    高一还是高二,纪时述记不大清了,总之那段时间千吟大概是处于叛逆的阶段,不晓得脑子哪根筋搭错喜欢去学人家当不良少女。
    他每天上学放学和她一起走,小念头就算有萌芽也被他无情扼杀,那个时候纪时述是班长,是老师和同学眼里的三好学生,成绩好人也稳重温柔。
    千吟虽然成绩也好,但她是跳级上来的,年纪小,憋着股古灵精怪气儿,千母老念叨担心她误入歧途,恰好纪时述和她同班,就叫他管着她点。
    她有时听有时不听,给她买糖吃就听,带她出去玩也听,但纪时述很少朝她生气或冷脸,她就被惯得有些无法无天。
    每回下课都不见影,纪时述逮都逮不着她,后来他经常能在教务处的通告栏见到她的大名,诸如翻墙出校,深夜归宿和等等一系列坏事。
    而且,她还躲他,除了上下学,根本不敢和他多说话,明显心里有鬼。
    纪时述是在某天放学后碰见她的。
    女孩站在楼梯间,正在和打扮社会的大姐大说话。
    那女的画着浮夸烟熏妆,高了她半个头,千吟站在她面前和小雏鸟崽子似的,面容干净清纯,眼瞳清澈。
    她被大姐大抽的劣质烟熏得直咳嗽。
    那是他娇生惯养的千金花。
    “纪时述?”手腕被来人攫住反扣,千吟诧异地望着面沉如水的他。
    楼梯间光线昏暗。
    她被少年强迫退至角落里,仰起头看他,阴影沉重地覆盖在头顶。
    “什么意思。”他什么表情都没有,平静得可怕。
    千吟梗着脖子,“你看到的意思啊,我在跟她说话。”
    “她是谁。”
    “?????我…我朋友!”
    “谁让你和这种不三不四的人交朋友。”
    “你管我,你没资格管我和谁交朋友。”
    纪时述气笑:“我没资格?逃课翻墙晚归,下一步你想干什么,找男朋友了是么。”
    “我不找!”少女眼眶红红的,“我就是要学坏,我要喜欢也喜欢那种痞坏的男生,才不喜欢你这种好学生!”
    眼底最后的光芒退散,他舌尖抵着牙,闭了闭眼。
    “行。”纪时述后退几步,眼神啐了冰,“行。”
    他走了,没有和她一起回家。
    整整一个月。
    千吟依旧爱往外跑,只是偶尔从同学口中听到,班长的脾气突然变得很坏。
    他被记了几次打架的处分,他似乎和外校的校霸玩得很近,他不爱笑了,变得随性散漫,好多人都怕他。
    他被革了职。
    第二个月,大姐大带千吟去打耳洞。
    “很漂亮的,”她指着自己夸张的耳环,“不痛的妹妹,而且你戴耳钉肯定酷毙了。”
    千吟摸了摸自己柔软的耳垂,有些向往。
    耳洞店烟熏雾绕,充斥着金属和朋克风的装饰,大姐大领着她来到一个花臂男子面前。
    那人不仅打了很多耳洞,还打了唇钉,瞧着很凶。
    千吟害怕。
    他掐灭了烟,操着一口方言:“带这么乖的妹?”
    “长得乖心思野。”大姐大笑。
    男人叼起烟又瞥了她眼,“坐那儿去等。”
    千吟打起了退堂鼓,硬着头皮坐过去。
    门帘再一次响动,花臂大哥皱起眉:“今天不接客了。”
    进来的为首有两个人,一个千吟不认得,另一个——
    是纪时述。
    他穿着黑色的冲锋衣,凌厉硬朗,只掀眼往她这儿瞟了一秒,便错开视线。
    仿佛陌生人。
    她低下头。
    “不接了?”另一个少年大喇喇地坐在沙发扶手上,对纪时述说:“那哥们下次来吧。”
    他双手插进口袋,不说话在想东西。
    “两倍价钱。”他在烟雾中开口,“就给我一个人打,你出多少价钱我都认。”
    那少年吃惊:“哥你没事吧,你不说不打吗,咱们不是只进来看看,耳洞店上哪儿没有啊。”
    他执拗地重复:“就给我一个人打,其他人你让他们滚出去。”
    这……花臂大哥看向大姐大。
    大姐大笑了笑,挽起沉默的千吟,“有钱赚干嘛不赚啊,那我们今天不打了。”
    她和纪时述擦肩而过。
    后来,千吟没再去打过耳洞,第二天她看见了纪时述戴着的耳钉。
    黑色的,很帅,很晃人。
    她不敢再看,落荒而逃。
    说到底,那段日子她是真难管,纪时述也是真混,偏这样他在学校的人气不掉反涨,据说许多女生都吃痞帅这一套。
    千吟私心觉得,他是有这个潜质的,他坏起来比温温柔柔的时候带劲得多。
    冷战期以一次打架作为结尾。
    大姐大跟外校的一个女生看不对眼,那女生在大姐大那吃了亏,又不是她的对手,心里憋屈着一团火。
    柿子当然要捡软的捏,有人告诉她那女生,对就那个长挺乖挺小的女生,是她跟班。
    千吟一个人放学回家,被堵在巷子里。
    大约五六个男生吧,流里流气凶神恶煞的,个个捡着根棍子,瞧见是个独行女孩,棍也不要了。
    “打女生多埋汰啊。”寸头恶心地笑,“除了打,不是还有很多花样嘛。”
    她攥紧了书包带子,镇定:“我不认识你们,请让我过去。”
    “有人让我们来教训教训你,小妹妹惹了人都不知道啊,怎么混的啊。”红毛搔了搔头皮,“跟哥几个去别的地方深入聊聊去?”
    他上去拽她,女孩拼命挣扎,书包砸他脸上,那几个人一下子全围过来了。
    “我会报警的。”她咬着牙。
    又有个人拉她,她发了狠一脚踹他命根子,撕开人群的口子往外冲。
    黑色的冲锋衣很熟悉,就站在巷尾,她看见的一瞬间腿居然软了。
    不是害怕的软,而是如释重负,放心的软。
    她遇见了解救她的神明。
    纪时述抡起棍子毫无迟疑地就往追来的混混头上打,他一个人打五六个,小混混的表情也很狰狞,全都发了狠地打,往死里打。
    那才是坏,真正的坏,阴沟下水道里暗无天日的坏。
    纪时述拎着棍子,穿过横七竖八歪躺□□的混混们朝她走过来时,衣服在淌血。
    是他的还是混混们的,千吟不知道。
    她从来没见过他这个样子,少年蹲坐在她面前时,她哭了。
    “我没力气再哄你了。”他的眉毛也划开了一道伤痕,鲜血渗了出来,纪时述毫不在意地抹掉,“不许哭了。”
    “我再也不…不乖了。”她哭着说,“两个不。”
    “我不学坏了,不打耳洞了,你不要不理我,不要不跟我一起回家。”好像疼的人是她一样,纪时述觉得自己一年流的眼泪都没她现在哭的多,“哥哥,我错了。”
    他怔愣了许久。
    “回家吧。”少年生硬地抚摸女孩的头,他只能说出这句话。
    “那你,还喜欢坏坏的男生吗?”
    —
    回忆写下句号,纪时述起身去了酒馆窗台。
    他摸出一根烟,心情些许烦躁。
    也许是因为他又看见了那个不听话的她。
    指尖猩红明灭,他眺望着群山,不知身后来人。
    千吟是知道他不喜欢烟味的,甚至敏感到厌恶,他不喜欢千吟也不喜欢,一来那味道沾上她有点臭,二来……
    万一以后要接吻呢。
    “你居然抽烟!”她眼睛瞪得圆圆的,“你不是说你讨厌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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