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安县
    一鸡鸣,暖光如剑刺穿入窗且照户。
    云皓就烦躁的从床榻起身,他整晚无眠,只要想起那些难民的样子,实在就难以安睡入眠。
    一到巳时,云皓向府宅的仆从打听过后,便知晓周天成早已洗沐整顿完毕,他便在周天成的院子外等着且禀明想与周天成一见。
    他才走近,就听到一丝轻快且脆巧的舞剑声。
    只见,周天成手持一长剑与随行的将兵在比画剑术,他往上一劈叉而越过将兵,手里长剑,光影似花,恍得让人眼花缭乱,那刀剑夹击碰撞的爽快巧音,可真是让旁者听的澎湃不已。
    可弹指之间,周天成手里的剑,已然放空,他目光如鹰,刷的一声,从侧边拉回长剑,回身以剑柄击落兵将的手里的剑,显然手下留情可却又能痛下弱点。
    将兵垂然落败,起身朝周天成而跪,但眼里却是拼尽全力,汗流夹背后的爽快。
    转眼,周天成把剑一晃手的收入剑鞘之中。
    随从见状递上来水盆毛巾后,才上以碗装着凉水,同兵共饮。
    云皓第一次看见,原来周天成这个名扬万里,颇得民望的周太守,身上也有如此平易近人且粗旷洒脱的武将豪气之风采。
    这周太守,恐怕不止旁人看到的如此简单。
    周天成收拾整顿完毕后,才转头看了云皓一眼,
    他拱手示意,礼遇的请云皓入内谈话。
    云皓此人少年得志,小小年纪就高中进士,成为天子门生,在加上祖上在余杭颇有声望,叔伯都在朝中或是分散各地分派为官,就连父亲都在京城为商,现如今的余杭钱塘县赖县令,便是云家的姻亲,因此云皓的性情是纯良中带点不经世,换而言之,尚还有需要磨练的时候。
    云皓看着侍女依序送上来的糕饼点心,甚至有几道精致果脯蜜饯是只有京城才有的特色点心,这永川郡离京城可是路遥万里,这周天成恐怕不是外面谣传的如此两袖清风。
    只怕,这永川郡是困不住他的。
    云皓拾了块雕梅丢进嘴里,笑着说,
    "周大人真是好口福,这雕梅可是京城的稀奇玩意,很多人捧着银子,就只想买京城老福记的雕梅酸呢。"
    周天成突然松了严肃的表情,笑着说,
    "内子就爱这些酸嘴的吃食,买的多了,正好顺道招呼招乎宾客。"
    云皓几乎被周天成的说法给逗笑了,他第一回听到有人,是如此不拘礼的直说,宾客吃的用的都是依他家夫人所喜而选,看样子这周天成恐怕是个季常之癖,就是所谓的耙耳朵。
    云皓心大的直语,
    "周大人,今日云皓来此,其实是要与大人相商这城界封闭之事。"
    周天成看着豪爽,便直接倘开天来说亮话,
    "云大人这是?有其他高见?"
    云皓字字斟酌且字字珠玑,
    "周大人此举,若传回京城,恐怕会引来言官的挞伐。周大人一向在永川一带是民望极佳,王上也非常依重周大人,还请周大人叁思封闭边城之举。南陵人与永川人都是同胞手足至亲,同样重要。"
    周天成举起案上陶壶,手指轻轻一摇晃,从壶口处倒出一股清香的翠绿茶水,
    随后他轻而淡语而谈,
    "在你的位置上,是可以这么想,但在我的位置上,就不是如此。"
    "永川跟南陵人都是我的手足同胞,可是我是永川的父母官,云大人应该没有见过,有谁会把自己的孩子往死里打,独护着邻居家的孩子吧?永川才是我的孩子,南陵只是邻友之儿,无法相提并论。"
    云皓显然第一回听到有这种论调的,甚至是着急的想劝服周天成的,
    "人不为己确实是天诛地灭,可是灾难当前,南陵人现在就急需其他的手足同胞帮助,如果我们眼睁睁看着,跟禽兽或是茹毛饮血的外邦人,有什么不同?。"
    周天成也不急着辩解什么,只沉稳的说了一句,
    "吾心甚宽,与郡交好,吾心甚微,唯有永川。云大人真的太看得起我了,我只是个小小的永川郡太守,没那么大的本事,顾及旁人。旁人的责任是王上,是你跟国师奉旨而至的责任。"
    "如果云大人还没有其他的事,我还要与洪县令视察城界,商讨要事,恕不奉陪。"
    周天成显然就是很坦诚且直接的告诉云皓,这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有他在就不可能让那些南陵的难民,无条件无限制的进入永川地界。
    云皓隐忍不发,朝周天成拱手苦心劝之而语,
    "周大人,还请你叁思啊。"
    周天成笑着且礼遇的送走云皓。
    云皓走了后,周天成才拆了开一封以布书写的密件,他看了信,只摇头叹息说道,
    "还不见外邦人茹毛饮血,南陵人就已经被逼的先茹毛饮血了。
    大道之上,是谓盗竽,非道也哉。"
    夜里,业平登高城墙与云皓抒畅胸志。
    云皓看到远处,那些络绎不绝都从南陵涌入的难民,有女有幼有老也有少,他自知自己的一生都是风平浪静,大大小小的事都像有如神助一般,在他的人生中,就好像没有所谓的困境过。
    可是如今他才知道苦难这两个字,远远不止纸上谈兵。
    业平指着远方的灯火问云皓,
    "我听逃过来的难民说,那条在永川江安境内的河水,叫大怒河,每年都有数以千计的人死在这条河里,据说若不乘老船入河者,是十死七,叁个活着的都是祖上有庇佑,其他的只能成为大怒之下的无辜冤魂。"
    业平喃喃自语,
    "如此暗藏漩涡暗流的大河,何因让人决定拼一把,都要拼了命的游过来呢?
    那追赶在那些人后方的,会比大河无情还更加可怕吗?"
    云皓看着城下,那一些数不清一个个单靠简单的避风棚子,在外流落街头的难民们,他挣扎的捏着城墙之石,觉得自己此行,像是辜负了王命。
    云皓突然挣扎一问,
    "国师,我记得你有王上亲授的御令。"
    业平看了云皓一眼,眼里像是装些了参悟世事的眼神,尔后他没否认的点了头,同时业平也言,
    "此行是为了南陵。永川作为南陵之邻,确实是有不可推脱的地理责任,
    你若是要向我借御令,我可以借你。"
    "但是仅此一次。"
    业平望着城外叹息,他知道开城门放那些难民进来,也改变不了什么,但云皓这人面光红满,眼神晶透专注,是个正人君子,就是太顺风顺水的人生,会让人失去鹰爪跟锐眼,还有抱负的。
    业平知晓,这南陵上空笼罩一片赤紫玄黑的妖气,此行怕是不易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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