杳杳被他看得心里有些不好受,只勉强笑了一下。
    “那我就先走啦。”
    她不想再看他,径直出了院子。
    银杏收拾完东西出来,就瞧见周云辜仍然站在那儿,跟入了定似的。
    他直直望着院门,神色莫辨,瞧那方向,像是目送着谁离开。
    此刻察觉了有人,他才收回目光来。
    银杏正为难地开口想同他客套一二,周云辜就瞥了她一眼,跟个没事儿人似地理了理衣摆,转身也踏出了院门。
    银杏心中感叹。真是难为她家姑娘了,这么个难猜透的人,相处起来岂能容易。她一边感叹着,步子也没闲着,想着赶紧去找杳杳。
    刚一出院门,就瞧见院墙边上倚了个人,神色莫名有些不耐,倒像是在等人。
    银杏定睛一看,乐了,这不是周云辜周公子又能是谁。
    “?”银杏学着他的样子,也不说话,只用脸色表达疑惑。
    周云辜又理了理衣角,此时看着倒像是掩饰,语气里却四平八稳:“你不是要去找你家小姐吗?”
    听话里意思像是催她带路。
    银杏先是一讶,紧接着像是了然了什么。
    她作为旁人,倒是好分析周云辜此番用意。
    他这是先前拒绝了小姐,一时又后了悔,现下要主动找小姐去。
    瞧,她这段日子说什么来着,这周公子不就是对小姐有意吗,她可没猜错。
    银杏放了心,倒也不去点破周云辜这番别扭的行径,只微微一笑,将她家小姐卖了个底儿朝天。
    银杏道:“是,周公子不如随我一块儿去找小姐。”
    周云辜自然顺着台阶下,应了声“劳烦”。
    银杏又道:“她要是看见您,定然开心得不得了。”
    周云辜脚步一顿。
    银杏瞧见了,兴致勃勃:“您怕是不知道吧,我们家小姐虽然向来热心待人,却很少一而再再而三地去邀请拒绝过她的人。”
    周云辜沉吟,似乎在想些什么。
    她见状补上最后一击。
    “小姐同您亲近得很,许是她自己也没发现,也就我作为旁人,全给看在眼里了。”银杏似是不经意地感叹,转而又叮嘱道:“您可千万莫辜负了她一番拳拳心意啊。”
    第10章
    渐渐入了夜,街市上的行人反而多了起来。
    临街的商家点上了各式各样的灯笼,在暗淡的天幕里交织出一片绚烂的星河。灯火下一派人声鼎沸,公子小姐们穿着花样繁复的漂亮衣衫,提上一盏灯,顺着人流逛着街边小摊。时而有顽皮的孩童,手里高举着糖人糖画,从拥挤的人群中流窜而过,偶尔撞上行人,也无人怪罪,一时间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杳杳同银杏约好了在放河灯的地方见面。此时天色尚早,银杏领着周云辜找过去时,没有多少人聚集过来,倒还算一处闹中取静的冷清地界。
    只是这份清静很快被不远处的两个人打散了。
    “徐言诏!”
    周云辜还没走近,就听见小姑娘往日里清甜软糯的嗓音,正带了点儿怒意在叫另一个人的名字。
    徐言诏此时一手一根烟花棒,点燃了拿在手里晃着,还故意往杳杳脸前递。
    杳杳皱着眉头嫌弃极了,连连后退着去躲,徐言诏就哈哈大笑。
    “天色还这样早,你省着点儿晚上再玩呀!”她一边躲,眼睛却亮闪闪地望着正劈里啪啦燃着的烟花棒,分明玩得也很是开心,正朝着徐言诏伸手,“不行,你给我也点一根。”
    她说这话时神态骄矜,小巧的下巴尖儿也往上抬了一寸,眼角神气地微微扬着,很是惹人爱。
    很寻常的一幕场景,周云辜却突然觉得眼睛有些挪不开来。
    他想起小姑娘今日低声下气地邀他出来,被拒绝了,眼角就耷拉下来,又是另外一种全然不同的模样情态,怪可怜巴巴的。
    再要久远一些的从前,他从来未曾让她在自己面前出现过这般的失落神态,如今思来,他才恍然觉得,自己这一世竟然变得心境不如从前,生了动摇。
    他突然有点后悔今日的态度。
    徐言诏眼睛尖,瞅见了来人,方才的嬉皮笑脸就收敛了些,对着他微微释放了些敌意。
    杳杳瞧见他走神,顺着他的目光也跟着望过来,就看见了银杏身后跟着的人。
    那人先前死活不愿意同她出来,任她好说歹说也没用,还给她甩了脸子。
    然而杳杳第一反应却只是高兴。
    她眼睛又亮了几分,被手上还未燃尽的烟花映衬着,活泼灵动极了,就要向来人招招手。但她很快又想起来,自己可不能这么没有气性,于是生生收回了抬了一半的那只手,尴尬地拽了拽衣角,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哼”来。
    周云辜自然明白她是同自己赌气。他抿了抿唇,努力柔和了神色,朝他们走过去,正想着如何哄哄怄气的小姑娘,就被一道有些阴阳怪气的声音打断了。
    “哟,这是谁?杳杳,你不是说你邀请了个小心眼的王八蛋,难不成就是这人?”
    徐言诏故意说得难听,倒也不怕面子上难看,杳杳却急了。
    “你…你胡说!”她瞪了徐言诏一眼,“你才是小心眼的王八蛋!”
    她顾不得再做那些无谓赌气的面子功夫,急着朝周云辜解释:“我可没有这般编排你,你、你别生气呀。”
    徐言诏膛目结舌。他好心帮小姑娘出气,怎么人胳膊肘却往外拐着呢?
    周云辜将二人神色看在眼里,眼角却是泛了点儿笑意。
    今日他才发现,小姑娘原来是这般向着自己。
    “走,我们放河灯去。”徐言诏见挑拨无用,翻了个白眼,扔了手上的烟花棒子,就要去拉杳杳。
    周云辜觉得这人碍眼地很。
    他挑了挑眉毛,一时起了念头,只犹豫了一瞬,就无声捏了个诀。
    徐言诏本来想着赶紧拉着杳杳离开,别让小姑娘注意力全被这好死不死的周云辜吸引走了,却突然被杳杳惊声叫住了:“呀,小徐。你的衣服怎么起火了!”
    他一愣,低头果然看见衣摆上沾了朵火焰,正噌噌要往上爬。
    徐言诏登时变了脸色。
    怎么突然就起火了呢?
    杳杳也急得不行,替他拍打了两下,那火花却顽强得很,端得是非要一烧到底的劲儿。她左右环顾,见旁边就是放花灯的河,河水在隐隐有些燥热的夏夜里泛出一点清幽的波光,情急之下灵机一动,也顾不得其他,一把便将徐言诏推进了河里。
    徐言诏没想到还能有这样的变故,被猛地一推,“噗通”就落了水,几乎整个人都愣住,立时就呛了水。
    愣住的不止他一个,银杏想着自家小姐方才那猛然一推,眼珠子都要瞪出来。
    就连周云辜,都微讶地睁大了眼。
    他实在没想到,杳杳会突然一下子做出这么……果断的事儿来。
    只是很快他便释然。她确实应当是这般直截了当的性子,甚少弯弯绕绕的多费功夫;反而该反思一番的是他自己。
    他拈了那个引火诀,起念不过一瞬,紧接着就惊讶于自己竟然被情绪操控,做出了这等小人行迹;心思摆正后正要补救,不过又是一瞬的功夫,小姑娘就一把将人猛推下了水。
    思绪这么绕了一转儿,他再望向徐言诏的眼神,就带了点难得的怜悯。
    而杳杳方才又惊又急,看见水就想到这个法子,未曾细思,立时付诸行动。此时她回过劲儿来,瞧见水里千辛万苦扒拉到岸边的徐言诏,这才生出了些愧疚之心。
    她连忙挽着裙摆蹲下身子,伸出手,要去拉徐言诏一把。
    徐言诏被水呛得满脸通红,简直要大叫自己倒霉。先是无端就着了火,又被小姑娘毫不客气地一把子推进河里——虽然她是好意,可这实在是……
    然而他瞧见杳杳着紧自己的样子,突然又觉得也不算太亏,正要欣然伸手让小姑娘拉他一把,眼前一晃,那只细嫩的手瞧不见了,紧跟着拉住他的,是一只属于男人的大手。
    那只手修长又有韧劲,他甚至轻易挣脱不了,只能瞪着眼睛被人拉上岸来,浑身湿透了,狼狈得很。
    周云辜面上淡淡看不出神色,收回手,略有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
    只有杳杳先是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突然将她挤到一边去的周云辜,随后一个劲儿地关心着徐言诏,不住地道歉,诚恳得很。
    “对不住,对不住,我真不是想推你到河里的。”想起事情确实是这么发生了,这番辩解实在无力,她拍了拍脑袋,又补充道:“一时情急了,你瞧,大夏天的最容易走火,我又救你心切嘛。”
    说到这儿,杳杳自己都觉得自己莽撞了,颇有些羞赧,皱着鼻子想了想,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一旁看戏的银杏。
    银杏似乎在憋笑,看向徐言诏的目光很有些同情。
    她家姑娘还真是叫人惊喜又意外,可烂摊子还是得她来收。
    银杏认命地叹了口气,开口劝道:“徐公子,要不您先回去换身衣裳吧,虽说夏日里炎热,可您这样还是容易着凉的。”
    徐言诏下意识想反驳,可一抬手,袖子就滴滴答答地往下落着水,浑身都被水沾得沉重了。他别无他法,只好同杳杳告别,回去换身衣裳。
    “咳,我不同你计较,但你在这里等等我,行吗?”他叮嘱杳杳,又防备地看了一眼周云辜。
    周云辜正想着,自己这是事急从权,大丈夫何必拘些小节——就收到徐言诏略带敌意的目光,他抿了抿唇,难得没有冷冰冰地回望过去,而是略微朝他点头致意。
    徐言诏接收到他投回来的目光,瞧着竟然还挺有礼。他自然不知道此时周云辜正自觉理亏,只暗道见了鬼。
    一旁的杳杳心大,道完歉想通了就又跟没事儿人似的,此时上下打量着他的狼狈模样,憋了一瞬,“扑哧”笑出了声。
    徐言诏气极,拂袖离去。可惜袖子沾了水沉重得很,此番的拂袖姿态并不倜傥。
    杳杳又不知好歹地笑了一声。
    周云辜静静瞧着没心没肺正乐着的小姑娘。
    察觉到他专注的目光,杳杳回过头来看他。
    “看我做什么呀?”她有些疑惑,随即想到什么,面上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我是不是笑得太大声了?可小徐落水的模样还真是好玩儿,啊,虽然是我推的,但话不能这么说——”
    “——这是他今日注定有此一劫,我只是好心将他的命运从火烧鹅改写成了落汤鸡。”她摇头晃脑说得正高兴,周云辜就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她立时哑了火,只眨巴着一双眼睛,看着有些呆。
    周云辜脸上就流露出一瞬的笑意。那点儿柔和笑意像是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儿,“咚”地投进了杳杳心里。
    杳杳就觉得心绪全被打乱,心咚咚乱跳,像是一只关不住的飞鸟,扑腾着翅膀要往外挣扎,飞往未知的世界。
    她还未来得及理清这些莫名的思绪和预感,就听见周云辜轻声问她:“如果方才是我,你也会这样做吗?”
    声音听起来竟有些可怜——杳杳晃晃脑子,想甩掉这些奇怪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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