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叙清:“他的作品没有收藏价值,自然登不进大雅之堂。”
    苏云卿步子往前走,清冷的声线低回在温度极低的展馆内:“画得如何是后世评价,但莫里让简顿住进了优越的庄园,还允许她的妻子当别人的缪斯创作画像,而不是将她美貌藏起,这点应该没有几个男人能做得到。”
    段叙清忽然抬手握住她的胳膊,苏云卿眉心一蹙,再抬眸看他:“段叙清你松手。”
    “抱歉云卿,我知你不是个贪慕富贵的人,当初苏家出了事你定然是走投无路才会出卖自己。”
    “段叙清,闭嘴。”
    苏云卿压低声音打断他的话,忽然,展厅大门被人推开,几道高大身影簇拥之间,有一抹挺拔长身鹤立众人,一时间整个展厅的温度遽然降低了几度,男人单手插兜,神色沉静地听着馆长的介绍,高挺鼻梁上架着一副金边眼镜,看人时带着审视与冷漠。
    苏云卿不知道程书聘是不是看见她了。
    手臂在这时动了动,要从段叙清掌中抽离,就在众人朝这边走来时,她下意识背过身去不想让程书聘看见她,于是往展厅内走。
    “程老板,江老板,这幅就是著名英国古典油画大师罗塞的作品《蓝色丝绒裙》,画中的美丽女人正是他的缪斯,也是他的情妇简顿,而简顿的来历也很厉害,她的丈夫正是掀起英国工业革命的莫里,直接影响全世界的贸易爆发,由此可见简顿并不是寻常的缪斯,背后的故事更耐人寻味。”
    馆长介绍着,此时被众人围在中间的一位中年男人笑道:“这幅画我喜欢,书聘,你答应过不会跟我抢的啊。”
    程书聘唇边浮着淡淡的笑,他这样的人,眼里看不进东西,“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一个穷困潦倒的画家为富贵人家的妻子作画,怎么还被人编排是他的情妇了。”
    这时人群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罗塞后来直接把家搬到了莫里家的隔壁,就为了见简顿一眼,您不能说这种感情不纯粹,不真挚。”
    段叙清话音一落,苏云卿心脏都被掐紧了,程书聘什么人,她从姐姐那儿便知道了,整个富春街谁做主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
    “这么说,这个罗塞是个流氓?”
    程书聘的话一落,段叙清气得噎声,却见他掌心抚了抚左手腕上的鹰首链,垂眸朝一旁的江老板道:“不知这种流氓罪,现代法律怎么定?”
    苏云卿眉心凝起,顾不得其他,直接拉上段叙清走出去,方才她还不让段叙清碰,此刻她主动拽他,段叙清自然上道了。
    然而留在展厅里的众人继续攀谈,江老板笑道:“书聘你好像对这幅画的作者有些意见,那最好了,谁都不要跟我抢。”
    程书聘眉梢冷漠一挑:“谁说我不拍了。”
    -
    公开展览结束后就是正式的拍卖会,会场中央站着的是敲锤的拍卖官,而两侧分别坐着几十位电话接线员,一是为保护拍卖者的隐私,二是单独的沟通能让拍卖效率更高更专业。
    真正的买家则被单独安排在二层的房间,他们互不干扰,只有一面落地窗能俯瞰拍卖场的战况。
    这是一场舒服而享受的购物体验。
    然而陈延却没留在拍卖观赏室,而是站在展馆门口,不远不近地候着苏云卿。
    方才的事情他们都装作互不相识,但程书聘心里想什么她也无暇猜测,只是可惜了这一场展览被人扰了心情。
    “我自己回去,你今天不用送我。”
    “夫人。”
    忽然,陈延叫住了她,说:“拍卖已经开始了。”
    苏云卿淡声说:“我知道,所以展览已经结束了。”
    陈延:“刚才我在拍卖室看到老板一直在加码。”
    苏云卿眉梢微不可察地凝起,但转眼淡定道:“虽然我们是夫妻,但他花的是他的钱,我无权干涉。”
    陈延点头:“我知道,但我想夫人您还是劝一下老板,因为他前面的拍卖已经得罪了好几个老总,直接把价格拉高了,在此之前他其实答应过不拍的。”
    “那是他自己的事,我不该多管闲事。”
    陈延:“那他要拍那副《蓝色丝绒裙》呢?”
    苏云卿蓦地顿住脚步,陈延对着她背影道:“请神容易送神难,到时候挂在家里,夫人应该会难受吧。”
    苏云卿深吸了口气,双手握着皮包链条,说了句:“带我进去。”
    拍卖厅的光线昏暗,唯有正中央展示拍卖品的光线最明亮,仿佛世界聚焦于此,而二楼的落地玻璃窗视野最好,有钱的资本家无形中将权力架到了高处,得以俯瞰时间里侥幸存活的生命。
    苏云卿在拍卖正酣时进来了。
    程书聘站在落地玻璃窗前,双手环胸,耳边戴着蓝牙耳机,苏云卿听见他淡冷随性地落了句:“再加。”
    苏云卿沉了沉气,在他身后唤他:“书聘。”
    这要是论辈分,她应该叫哥哥的,不叫哥哥的话,就应该叫老公,反正,不应该直呼名字。
    果然,男人没有回头,苏云卿抿了抿唇,走上前,确定他能听到地低唤了声:“老公。”
    这时,程书聘敛下眼睑,他这会没有戴眼镜,眼神里的锐利锋芒没有遮掩地笼罩在她身上,让她有一瞬的心悸,那种靠近又害怕的感觉直逼而来,而他却做着与他眼神毫不一样的举动,食指贴在他唇边,示意她不要说话。
    程书聘现在,就像一个赌徒。
    苏云卿视线落下,看到拍卖展中央放出的那副《蓝色丝绒裙》,贝齿咬了咬下唇,她不知道程书聘是不是故意的,他刚才还答应过那个江老板说不拍的,明明就是不喜欢!
    想到这幅画要是挂在家里,她就莫名不舒服,于是直接站到他面前,后背抵在落地玻璃窗上,眼眸清灵灵地看他,“我不喜欢。”
    程书聘生得比她高许多,视线又怎会被她挡去,“再加。”
    这话是对耳机里的接线员说的,苏云卿心口呼吸起伏,抬手便去碰他的蓝牙耳机,然而男人反应比她快,没让她碰到不止,大掌还钳着她的手腕往她身后缚,苏云卿要伸另一只手,结果两只都被他反剪住,此刻因为他双手绕在她身后,距离贴近,她甚至感觉到他压在丝绒裙上的呼吸,热气。
    身后的玻璃窗外是万丈深渊,是金钱欲望的角逐,她颤着心跳说:“老公不要……”
    但程书聘神色没有变化,那双失去眼镜掩饰的瞳仁像鹰一样看着她,这种感觉就像那夜她在苏溪镇的云台馆大门看见的一样。
    “程老板,请问还要再加码吗?”
    蓝牙耳机里传来拍卖接线员的询问,就在程书聘薄唇微启时,苏云卿眼睫一抬,仰头以吻封缄。
    第12章 共被
    ◎“摸这儿。”◎
    这一股风灌入骨头,苏云卿莽撞地贴上程书聘的嘴唇,将他的话湮于喉中,她的眼睫是颤的,肩膀也在抖,更遑论呼吸了,她根本不会,只知道张开唇,男人的视线垂下,睥睨而压迫地审视,就在她试图挣脱被他束缚的双手时,男人眉头蓦地一凝,气息被烧灼起来,烫在她脸颊。
    他的力道越束越紧。
    那道吻也被他压下,苏云卿清眸一睁,程书聘察觉出她的目的,越是紧箍,这道吻就越是严丝合缝。
    她的舌头想推开他,只是刚伸出去就遇到洪水猛兽,搅动裹挟,他是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
    苏云卿不受控地哼了声,极微弱地从层层叠嶂中溢出,就这一瞬,程书聘忽然将她两只手握在左掌中,腾出另一道手抬起,竟将耳边的蓝牙耳机摘下,抛到了身后。
    原本她尚觉得这只是一场争执,只是程书聘的钳制而不得不用这样的方式攻上,可在他扔掉耳机的时候,她才猛地反应过来,这道吻不可预料地生出一丝声响,而那是让她足够面红耳赤的反应。
    她指尖往上勾,想刮过他手背,眼前的视线早已被他铺天盖地的高大身影笼罩成一片黑色,她更不知道在自己理智回归的这段漫长时间里,程书聘占了她多少便宜,这道吻亲了有多久。
    他扔掉耳机的大掌反托起她的后脖颈,迫使她仰起头向他献祭。
    程书聘的吻和他的言行举止截然不同,力道绝对,这不是一场公平的吻,是他单方面的掠夺。
    苏云卿的心跳在抽空中力有不逮地往下坠,他的力道将肌肉贲张,隔着衣料依然被他骨骼硬度所怵,害怕地哼出了声,小猫儿在求饶。
    那股淹在唇上的掌控稍稍松开,空气觑见一线天光透了进来,她呼吸喘喘,仿佛在逼仄的小巷里,她不得不与他相贴,任由起伏的肺腔落在他心口上。
    苏云卿眼眶都红了,却还是仰头看他,说不出话就瞪人。
    程书聘看见她被亲得嫣红的嘴唇,宛若海棠遇露而绽,一开一合,吐着热气。
    “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程书聘看她,嗓音沙哑。
    苏云卿还在挣他的手,声音含着一丝哭腔:”疼……”
    她委屈的声带颤着娇,和平日里端着的那副架子不同,仙女裙沾了凡间的春水,在那儿花容失色了。
    程书聘喉结滚动,气息沉沉:“拍个东西而已,至于让你这么紧张。”
    他的语气里有丝试探,似乎还有些起伏的情绪,但稍纵即逝,苏云卿抓不住,下一秒,手腕上的禁锢接触,她得以收回自己的手,得了机会自然要逃。
    程书聘看她捡起被扔到地毯的蓝牙耳机,放到耳边,没有声响。
    唇边不着痕迹地浮了道笑,说:“拿过来。”
    苏云卿双手背在身后:“你我虽然是契约夫妻,但万一你亏钱了账也要算到我头上。”
    程书聘西裤裹着的长腿走近一步,她就后退一步,他走近两步,她就后退五步,直把自己堵在墙角,好让他趁手宰了。
    “买两件东西,还不至于要你替夫还债。”
    说着,他的手绕到她身后,苏云卿还想跑,然后左边是墙,右边是程书聘的手臂,跟前是他的胸膛,比墙还硬,她刚才碰着了。
    她紧紧握着耳机,程书聘也不急,指腹轻勾动她的指尖,说:“摸这儿。”
    苏云卿水眸怔然,脸颊也不知是空气不畅还是方才那道吻所致,红得堪比石榴花。
    她的指尖让他带着去摸,程书聘此刻的语气又变回了那个温柔哥哥,说:“摸到凸起的小圆豆了吗?”
    苏云卿“嗯”了声,像鼻子里哼出来的,裹着水意,潮湿又温软,程书聘的视线压下,鼻尖近在咫尺,他看着她的眼睛,说:“按下去。”
    苏云卿听到,猛地摇头,仓皇又紧张,所谓沉默成本便是,她方才已经牺牲了一道吻,不可白费。
    “那副画的拍卖结束了。”
    苏云卿心头悬着的石头缓缓坠落了一些,听他低声道:“拍了三分钟。”
    “这么快?!几千万的交易就三分钟,你们有钱人真会玩。”
    程书聘一笑,带着她的手抬起,将那耳机塞入她耳窝中。
    “快吗?”
    他笑,“你该好好回想,我们在这三分钟里都干了些什么。”
    就在她眼眸抬起的刹那,男人指腹压在她指尖上,轻轻按下耳机的开关,电流顷刻滋入耳膜,颤进心脏。
    “接下来这幅《桃林野趣花鸟图》是清代屏风刺绣,属欧洲贵族的藏品,湖水般蓝色的缂丝经历漫长的岁月蜕变,渐渐从明亮的蓝变成通透清澈的水清蓝,仿佛烟雾一般,嬉戏在其中的花鸟桃林带来春天的气息,清新自然,如少女明媚……”
    耳机里传来拍卖官介绍拍品的声音,苏云卿视线透过落地玻璃窗看向拍卖展,黑色的世界里,唯有一束明亮的光落在屏风上,典雅安静,若沉淀于岁月中的寂净美人。
    这样美的刺绣屏风,任谁见了都会心动,这种色泽的蓝并不是人工所能调配出来的,而是要经过百年的时光才能幻化出烟雾般的迷蒙。
    那双尾梢晕红的眼睛亮了亮。
    程书聘站在她身后,低声说:“喜欢就拍。”
    苏云卿蓦地转眸,鼻尖碰上了他的下巴,微微粗粝的青茬磨过肌肤,她触电般撇开视线,方才的那道吻,谈不上是感情的亲密仍扎进脑中。
    “那是你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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