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事情白尹没有特意再想起,那张小小的名片也被她尘封起来,收在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被刻意地遗忘。
    她再次恢復到上班、下班的日常生活,极偶尔的时候才会被s分派任务。
    平常白尹平光眼镜一戴,看上去就是一个单纯的书店店员,任谁也猜不出她的另一个身分,竟是杀人不眨眼的杀手。
    书店大部分时间都挺平淡的──
    除了极少数遇到脾性不好的客人外。
    就如同此刻,白尹面前站着的中年妇女,正激动地举着一本拆封过的书,口沫横飞地要求退货,脸上涂的那层厚厚的粉,彷彿能随着她激昂的情绪抖落下来似的。
    中年妇女滔滔不绝地说了一连串,一个抬头发现跟她对质的店员似乎走神的很严重,当即愤恨地拍了下柜檯的桌子骂道:「小姐!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了要退货!听不听得懂人话?」
    白尹的思绪被她拍案怒骂的声音唤了回来,眼珠子转了转,对上那双燃着熊熊怒火的双目,她抿了抿唇,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开口问:「有人在说话?」
    在一旁看好戏的客人「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尤为敬佩白尹在这种时候,还能如此云淡风轻,彷彿一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
    中年妇人却气得不轻,只见她举起戴了好几个宝石戒指的手,用肥短的手指指着白尹,眼睛瞪大得连上面那层浓重的深紫色眼影都快要看不见,嘴中含着「你、你、你」好一会儿,才吐出完整的句子:「你这么侮辱人就不怕我告死你吗!一个店员竟然敢这么跟我说话!难道你们店长没有告诉你,顾客就是上帝吗!」
    女人的声音尖锐刺耳,书店里的其他客人闻声,纷纷抬起头来看向柜檯,一看见惹事的又是那个暴发户,顿时同情起白尹来。
    这暴发户是前阵子才刚搬到这个小区的,如果不是因为她丈夫运气好,刚好遇上市场转型,用自己的底款开了间小公司,一夕之间资產水涨船高,身价翻了几倍,他们原没有那个本事住到这儿来。
    毕竟居住在这区的人非富即贵,很多富商、政客甚至知名艺人都是这一区的住户。
    「即便是上帝,也要按着流程走。」白尹轻皱着眉头,表情始终淡淡的,看不出丝毫畏惧。她不疾不徐地继续道:「拆封过的书若要退货,请您先出示发票证明,何况我刚刚检查了下这本书,您说的瑕疵根本就是人为破坏,而非印刷上的失误,所以我无法给您退货或换货。」
    一面说着她一面拿过那本书,随手就翻到被说有瑕疵的页数,上头早就惨不忍睹,连原本的字跡都被彩色笔给盖了过去,白尹指着上头五顏六色的痕跡猜测道:「也许是令郎或令嬡调皮,在上面乱画的缘故吧。」
    说着白尹又上下打量了下妇人的穿着,她轻拧起眉头道:「况且瞧您一身看着就价值不菲的衣着,要求退货的商品还很大概率为人为破坏,我实在不懂您今日的行为到底意义何在?」
    难道就因为这区区点小钱,还上赶着自取其辱不成?
    白尹的分析说得有条不紊,中年妇女瞬时涨红了脸色,她张了几次嘴都说不出话来,最后只能恼羞成怒地尖声道:「你闭嘴!」
    感觉到眾人鄙夷的视线不断在自己身上扫射,她原本趾高气昂的气焰消失得一乾二净,愤恨地瞪着眼前这个让她面子丢尽的店员,脑子一热忍不住抬手就想要掌摑对方。
    反正白尹在她眼里不过是一个背景单纯的小店员,教训起来完全没有后顾之忧。
    却不成想,她连白尹的一根寒毛都没碰到,就被人从身后一把拉住手。原本要出手阻拦自卫的白尹一愣,侧过头一看,拦下妇女的人竟然还是个认识的。
    「你做什么?!」妇人用力扯了扯,想把手给抽回来,但却敌不过男人的力气。
    唐慕华没有理她,只是在妇人又一次挣扎下猛地松开了手,使得她猝不及防地跌坐在地上,这才看向白尹:「没事吧?」
    见白尹呆愣愣地摇了摇头,看起来没什么大碍的样子,唐慕华登时松了口气。
    他原本是打算到书店来拿前些天预订的书,当时这间书店的员工帮他辗转调货才找到货源,通知他今天可以到店内柜檯向店员索取。
    但一进书店就听到有人在闹事,不经意地往那儿瞥了一眼,才发现那天好心收留他的对门邻居,正被一个妇人指着鼻子骂。
    唐慕华眉头深锁,硬深深地转了方向往白尹走去,不过就这眨眼的时间,那名妇人见嘴上讨不了好,竟然就想要动手。
    一想到这里,唐慕华沉着一张脸,当即转过身来对着那名还在撒泼哀号的妇人冷声道:「向她道歉。」
    妇人梗着脖子道:「凭什么!她是什么身分,凭什么要我跟她道歉?」
    唐慕华冷笑了一声,周身的空气似乎都冷上了那么一分,压得人有些难以喘息,「动手打人,难道不该道歉?」
    「关、关你什么事!我教训这个对我不敬的店员,与你有、有何关係?」
    唐慕华眉宇深蹙,双眸如锋利的刀子一般,看上去凛冽而不可侵犯,他冷冷地看着妇女说:「身为她的朋友,我想是与我有关係的。」
    「况且像你这种伤害未遂的恶行以及歧视人的态度,依据刑法二十五条及三百一十条,她可以向你提出告诉。」唐慕华慢条斯理地陈述着妇人的行为,可他面上的冰冷却让妇人深深打了一个寒颤。
    都说恶人自有恶人磨,平时妇女看似嚣张,实际上是典型的欺善怕恶,原本看白尹安安静静的,存在感也不怎么高,感觉就是个好拿捏的,却没想到突然杀出一个程咬金。
    单看男人一身笔挺的高定西装和气宇轩昂的模样,感觉就不是个泛泛之辈。
    妇人忽然有些后怕,倘若眼前这人是哪家有出息的富家少爷,她定是得罪不起的。
    头一次碰钉子,她囁嚅了好一会儿,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原本高涨的怒火瞬间被浇熄,人也跟着委靡不少。
    白尹见状道:「算了吧,我不想把事情闹大。」
    「我知道,但这种人你越想息事寧人,她气焰就越嚣张。」唐慕华把人拉到自己身后,轻声在她耳边说道:「不用怕,有我在。」
    白尹手腕一热,被男人的大掌握着往后退了一步,整个人霎时脸红得都找不着东南西北,只是愣愣地点头,看上去乖巧得很,简直就跟无害的小绵羊一样。
    眼看周围的几个民眾也在一旁指指点点,妇人气得全身都在颤抖。唐慕华她不敢得罪,但这些人不过是普通民眾,她难道还怕了不成?
    妇人气愤地从地上爬起来,环视着身边的人一圈骂道:「你们知道我是谁吗?这么没有眼色,围在这儿看什么热闹!」
    「谁管你是谁?做错事本来就应该道歉!天经地义没毛病!」
    「就是就是,年纪都不小了还欺负一个女孩子,简直不像话!」
    「这种人啊就只知道挑软柿子欺负!如果不是这位先生出面,还不晓得这孩子要被你欺负成什么样!」
    而本该是这起纷争另一个当事人的白尹,此时却被唐慕华护在身后,耳边是周围那些不认识的客人替她抱不平的怒语,彷彿与自己同仇敌愾一般,白尹一张白净的脸上闪过一丝茫然。
    头一次被这么多善意包围,她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如涓流一般的暖意淌过心中,温暖得让她有点喘不过气来。
    她极力地想要忽视心底那发烫的胀痛,眉头因为不适而不自觉地拧起。
    ──她不习惯这种感觉。
    从小她就明白凡事都得靠自己,因为没有人,从来都没有人会来救她,逼得她只能自力更生。
    小时候被父母虐待,邻居听着她奄奄一息的呻吟和虚弱的求救,却没有人愿意上门询问,甚至连帮自己报警的念头都没有,秉着不愿意多管间事的念头袖手旁观。
    是白鷲给了她一次机会,让她明白与其等待别人的救援,还不如亲自动手解决。
    ──所以她杀了自己的父母。
    这原本就只是一场简单的交易,她亲手为自己报仇,代价则是拿命来换。
    对此她没有任何怨言,反而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因为这也许是她这一生中,唯一一次有办法脱离父母魔掌的机会,自己当时能苟活到九岁、等到白鷲的交易,已经是个奇蹟。
    她不知道如果错过这次机会,自己还能在那种惨无人道的虐待下倖存多久。
    反正左右不过一个死字,与其死得无声无息,还不如死的有价值一点──至少她为自己报了仇。
    如果不是凭着杀人的胆识被白鷲带回s,白尹本该跟父母死在同一天。
    然而后来的生活并没有比较好,她每天依旧徘徊在生不如死的状态。
    s从来不会对棋子手软,倘若在残酷的训练中不堪负荷,那也只是证明这棋子并没有利用价值,没有人会同情,也没有人会关注。
    这对眾多成员而言,不过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陆易虽然有心让她好过一些,会在背地里帮她一把,但更多时候白尹还是得靠自己咬牙撑过那些训练。
    出任务时,她也不是没有遇到九死一生的情况。
    杀手不像正派那方总是成群结队、互相掩护帮忙,在团队的力量下攻坚敌人;杀手是孤独的,只能躲在暗处伺机而动,遇到危险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她不相信任何人,也不会求助任何人,不信所谓的命运或运气,始终坚信的只有自身的实力。
    从被邻居漠视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再也不对外界抱有任何期待了。
    但眼前的场景却动摇了她一直以来的信念,不知道为什么白尹觉得眼眶有些发热,连忙低下头来遮掩自己泛泪的模样。
    这么多年来的艰辛、无时无刻都在与死神搏命,她以为自己早已淬鍊了一身坚不可摧的冷硬外壳,内心再不轻易被外界动摇。
    可此刻这些温暖蜂拥而至地向她袭来,暖得让她有些难受,也暖得让她好想就这样放肆一回,放肆地任由这些善意将她淹没。
    白尹想,自己果然还是不够坚强。
    终究,做不到完全的无动于衷,还是会渴望这种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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