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白尹跟陆易之间的不睦算是彻底搬到檯面上来。
    主要是白尹就没打算要遮掩这件事情,她搞出这样大的动静,当然恨不得人尽皆知才好。
    陆易的脾气也一天比一天见长,明摆着是为了白尹的事情心里窝火。
    很多人等啊等的,以为可以等到白尹被陆易宣布处置的那一天,但却始终没有等到,他们不得不质疑这件事情的真实性。
    一时之间组织上下人心惶惶,谁也不敢随意往陆易跟前冒泡。
    否则被扫到颱风尾是事小,丢了命可就不好笑了。
    这事发生之后白尹也没继续留在s里,而是随便找了个可以住的地方,将就住了几个晚上。
    至于为什么不回她原本的住所?
    他们两人就是因为唐慕华而撕破脸,要是她再搬回去,不就是上赶着往陆易的脸上打?
    真要是这样,陆易不出手对付唐慕华都对不起他的心狠手辣。
    所以白尹压根儿就没打算要回去住,但她却开始回书店上班。
    就好像所有事情都还未发生一般,她表面上依旧是那间书店的店员,私底下则是s里代号十三的杀手。
    一开始李欣蓉在员工休息室看见穿制服的白尹时还狠狠地震惊了一把,毕竟白尹已经很久没有来书店,李欣蓉还以为对方早就辞职了,没想到竟然还是店里的员工。
    白尹就这样每天书店、旅馆两点一线地沉伏了几天,一直到她想要联络的那个人终于託人联系了自己。
    她前几天与陆易闹翻的目的也在此,为的就是放松对方的警惕。
    白尹轻叹了口气,神色有些复杂。
    虽然这一切都是自己一手策划的,但直到这天到来,她还是有种尘埃终落定的伤感。
    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只要往前踏一步,她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她的存在已经被对方知晓,对方的破绽也一览无遗地暴露在她眼前,双方现在同为一根绳上拴着的两个蚂蚱,谁都跑不了。
    若是她事到临头想反悔,那么她要面对的也许不仅是s的追杀,还要提防对方人马的暗杀。
    白尹沉吟了片刻,便直接与对方敲定在书店秘密会面。
    那里是她知道的所有地点当中最不起眼、也最能掩人耳目的地方了。
    她平静地如往日一般,穿着员工制服站在某个书柜前随意地挑了几本书,看似在边检查边阅读。
    但那些书的内容她到底有没有真的看进去,又是另一回事了。
    她就这样垂头站在那儿,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忽然有个戴着黑色棒球帽、脸上带着医用口罩的人缓缓地走到她身旁,并从架上抽出一本名为《背叛者》的书。
    书皮是黯淡无光的黑色,让人莫名地感到一丝压抑,讽刺的是书的封面是一双染着鲜血的手,却做出一种向上天乞求希望的卑微姿态。
    来人似乎笑了笑,用低沉的嗓音道:「又见面了,白长老。」
    白尹依旧看着手里的书,眼皮都没撩一下,嘴上却淡淡道:「你来迟了,我以为守时是身为一位男士该有的美德。」
    男人漫不经心地笑了几声,像是在书里看到什么有趣的情节一般,轻快的语气中含着盈盈笑意,「心急可吃不了热豆腐啊,白长老。何况白长老这样煞费苦心地请我看这么精彩的戏,我若是不准备得充分妥当些,如何显得我诚意十足呢?」
    「你废话还是这么多。」白尹向来不是喜欢卖关子的个性,直接就将牌亮了出来:「我知道你是白鷲的儿子。」
    男人闻言只是瞳孔收缩了一瞬,很快又不动声色地问:「还有呢?」
    「我还知道那个女人的存在。」白尹轻描淡写地又道了一句话,使得男人原本云淡风轻的姿态瞬间崩裂。
    只见他猛地闔上了书,咒骂了一声「这是什么烂剧情」后,绕到白尹另外一边的书架,抽了新的一本书来看。
    「看来你调查得很详尽。」男人口罩下的唇角挑起,眼神却寒了一分。
    「抽丝剥茧罢了。」白尹淡然地道:「我一直很好奇,白鷲当年在临县贫民窟遇到我的时候,他的真实目的到底是什么?那里是三不管地带,每天死几个人不足为奇,根本没有人会那么蠢,花大钱去请一个杀手,只为了去贫民窟杀一个人。」
    「原来他到那里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那个住在我对门的女人,也就是你的母亲王秀雅。一开始王秀雅作为一个妓女生活在贫民窟,每天接的客人来自四面八方,而男人在酣畅淋漓之际是最放松警惕的时刻,要套话也非常容易,所以王秀雅对白鷲而言是非常合适的底层眼线。」
    「虽然不清楚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导致白鷲爱上了你的母亲,你也随之出生于世。你安稳地在s活到十二岁之后,白鷲才放心将你母亲从贫民窟接出来,也就是捡到我的那一次。」
    「我不清楚白鷲的背叛到底出于何者,但你的背叛也因为他而变成理所当然,只可惜你埋得太深,芯片的数据完全显示不出来。又或者,白鷲也将隐匿芯片的方法交给了你?我推论的可正确?白辰远?」
    白辰远沉着一张脸,知道自己的老底大概是全被这女人查烂了,他冷笑了一声,觉得他到底是小瞧了这个女人的本事。
    原来陆易身边养不是狗,而是一匹会埋伏在暗处,寻找机会伺机而上的狼,甚至还有可能反咬主人一口。
    就是不清楚陆易知道这件事以后,脸色会有多么精彩?
    「这些你明明都查到了却知情不报,怎么?白长老这是打算要背叛陆易了?」
    白尹不置可否地淡声道:「是又如何?」
    白辰远饶有兴味地道:「不如何,就是觉得白长老当真是个狠人,跟在陆易身边这么多年,即便是头畜生也该养出些感情了,却没想到白长老竟是说背叛就背叛,实在是人心难测啊。」
    像是听不出这话中的嘲讽似的,白尹毫无波澜道:「他挡了我的路,难道还得要求我对他忠心耿耿?」
    如果可以她也不想背叛陆易,可她既然有了想要脱离s的念头,那么就只能跟陆易背道而驰,选择与虎谋皮,当一个可耻的背叛者。
    白辰远唇角上扬,嘖嘖两声道:「果然惹谁也不能惹女人。师妹这般瀟洒倒是让我高看一眼。」
    白尹承下这声「师妹」,知道这件事十有八九是成了,她终于将书闔上,漠然道:「合作愉快。」
    然而白辰远只是轻笑了一声摇头道:「愉不愉快倒是其次,但在合作之前,师妹总要先释出点诚意吧?」
    白尹放书的手一顿,脸上的不悦稍纵即逝,「我以为我们已经达成了共识。」
    「师妹愿意屈尊前来我们这种小地方,我当然十分欢迎。」白辰远的语气渐渐染上一丝讥讽,「可万一哪一天,轮到我们挡了你的路,你回过头对着陆易又是这一套……」
    白尹抿着唇,默然许久才不得不道:「你想要什么?」
    「我就喜欢师妹这么上道的人。」白辰远爽快地闔上了书,「我要你杀了陈立德。」
    白尹在脑海中微微思索了下,「是最近临县那个家庭丑闻与离婚纠纷案缠身的陈立德?」
    白辰远頷首,「不错。」
    「为什么是他?」白尹轻拧着眉瞥了他一眼,「夏筱葳不是更好?」
    身为s的长老,白尹当然清楚陈立德的作用跟夏筱葳虽然差不多,都是s放在檯面上的棋子,同样都是陆易的人,但后者比前者地位更加重要。
    如果真要断了陆易的一隻胳膊,她的头号人选会是夏筱葳,而不是陈立德。
    「告诉师妹也无妨,陈立德其实是我们的人。」白辰远的眼神陡然凌厉许多,「可惜他是个摇摆不定的人,于我们而言就如同一颗不定时炸弹。」
    「当初合作的时候,我们太过草率,以至于造成如今这般风险。」白辰远轻轻地叹息了一声,意味深长地道:「与其被动地等待他的背叛,不如先下手为强主动剷除,你说对吗?师妹?」
    白尹佯装听不出他字字句句所隐藏的威胁与震慑,她问出了自己最迫切想要知道的问题:「既然陈立德已经背叛了s,为什么s没有察觉?」
    「s不也没有察觉到我吗?白鷲的芯片是直接失去反应,s当然会有所警觉,但我不一样,我只是用了一点简单的障眼法。」
    白辰远轻笑了一声,不以为然地耸耸肩道:「陈立德留在s还有作用,我当然不能让s知道他的背叛。可若是s再警觉一点,就会发现其实那枚芯片已经不受他们的控制了。」
    白尹心下一惊,虽然她并不知道白鷲他们到底在策画什么,可若是放任他们如此继续下去,那么s覆灭只是时间的问题。
    若她能够顺利拿到了隐匿芯片的方法,那么这两人绝对不能留,也算是还清她亏欠陆易的情吧……
    白尹心里苦笑了一声,面上却淡淡地问:「何时动手?」
    「以师妹的能力,一定有办法在今晚就得手,对吧?」白辰远不慢不紧地笑道:「师妹也不妨赌赌看,以你跟陆易的交情,他会不会在得知你背叛之后立刻就判你死刑,下令注射你芯片当中的毒素。在摘取成功的果实之前,还是要承担一些风险,对吧?」
    白尹抿着唇,沉默了片刻,终是道出了一声:「好。」
    *
    陈立德的住所位于临县一栋建在郊区的别墅,白尹当天下午就开着车来到临县,勘查了一下附近的地形,发现那个地方并没有良好的狙击点,她只能鋌而走险,选择近身夺命。
    陈宅是一栋佔地面积广大的三层别墅,四周围着一圈约两百米高的铁製黑色栏杆,每一根栏杆的最上头都有着尖角,像是古代士兵们在战场上所用的长矛。
    白尹整个人掩藏在夜色当中,绕着这栋别墅走了一圈,步伐轻巧安静得没有一丝声响。
    最后她站定在一个离门口最远且毫不起眼的地方,抬头打量着这高耸的栏杆围墙。她先是将自己的背包往栏杆后一扔,这才面无表情地连连后退了好几步,确定了一下距离后,她凭着助跑奋力一跃,矫健地攀上栏杆,如同一隻灵巧敏捷的猫,一个漂亮的翻身,便落在围墙的另一头。
    她喘了几口气,从地上的背包中拿出一条钢索,甩了几圈便将有爪勾的那一头拋到了二楼某一间房间的阳台、勾住窗沿,她用力地拉了几下确认这钢索确实勾得非常稳当后,便带上了早准备好的乳胶手套,藉着那钢索三两下爬上了二楼。
    白尹踩在二楼外墙上一圈用来当作装饰用的灰色长条砖块上,这条突起的砖墙整整环绕了二楼的外墙一圈。
    她并没有选择进入她用来攀爬的窗子所连接的房间,而是绕着二楼走,一间间查看着有灯光倾泻而出的房间窗口,最后终于找到了陈立德的所在之处。
    白尹隐晦地往窗内一看,恰巧看见一个人刚往外头走出去。
    她又环视了整个房间,确定此时房内只有陈立德一个人,白尹在心里迅速地衡量一番,决定速战速决后,她一把抽出束在大腿上的短刀,将它咬在嘴里,锐利的刀锋在幽幽月光的挥洒下泛着阴冷的寒光。
    白尹乾脆俐落地开了窗子,直接翻了进去。
    陈立德本来侧对着窗口,坐在沙发上垂头阅览着资料,窗户猝不及防地被打开,他的身子狠狠地战慄了下,立刻就往那头望过去──
    只见一个人影从敞开的窗户闪了进来,嘴上还衔着刀,面色冰若如霜地盯着他,明眼看着就是来者不善。
    陈立德放下了资料,压下了脸上的错愕,他僵坐在沙发上故作镇静地道:「白长老出现的方式,真是别具一格。」
    白尹没有应他的话,她吐出了嘴里的刀反握在手上,像是扛着镰刀的死神,夹带着令人不寒而慄的气息,一步步往陈立德的方向走过去。
    陈立德眼中的慌乱一闪而逝,下意识地往后挪了几寸,可白尹依旧步步逼近,他当机立断地站起身接着往后退,并抬手做出阻挡的动作,「白长老会出现在这边,可是陆爷有事要同我交代?」
    白尹仍旧没有开口说话,毫不掩饰自己身上的杀意,陈立德想也没想转头就跑,可他一个文书人员,又怎么比得过白尹这种接受过残酷训练的杀手?
    他甚至连房间的门都没来得及摸到,就被后来居上的白尹一把从背后压在地上。
    「放、放开我!」陈立德奋力地抬起上身,却没有任何效果,他艰难地喘了几口气才愤怒地开口质问:「陆爷知道你在他背后如此胡作非为吗?」
    「我要杀你,与陆爷有何关係?」白尹冷笑了一声,高举手上的刀,「何况,你死得并不冤。」
    什么意思?
    陈立德惊恐地瞪大了双眼,冷汗当下便浸湿他背后的衣裳。
    难道白尹知道了什么?还是陆易已经知道了什么?
    所以白尹要杀他到底是陆易的主意还是别的谁的主意?
    可他明明没有露出任何一丝马脚!白尹又是怎么发现的?
    莫非是芯片?
    不可能!他的芯片明明已经被白辰远那傢伙给隐蔽了!
    这不过剎那的时间,陈立德的脑海已经一连闪过了数个问题。
    他才吐出一个「你」字,白尹的刀就直直地从他背后往心口的位置插上去,那力道大得使那把刀直接穿过他的心脏并贯穿他的身体。
    陈立德身子抽搐了几下便没了动静,血顿时间如泉涌一般,立刻渲染了他身下的地毯。
    白尹面无表情地拔出刀子并将人翻了个身之后,又立刻沿着胸口上的血洞插了进去。
    她用着刀子划开陈立德的胸膛,大量的鲜血溅在白尹白皙的脸上,留下怵目惊心的血色斑点,可她并不在乎,只专心致志地寻找她要的东西。
    那东西就镶在心脏上头,位置意外地显眼,哪怕只有拇指指甲的大小,却依旧能让白尹一眼就看见。
    那小小一个的东西就是s专门控管成员的芯片,由于它是直接「黏」在心脏上,所以只有将那个地方从心脏割除,才有办法完整地取出。
    也只有将其取出,才有可能在警方解剖的时候,不会因为发现这枚芯片而使s有曝露的风险。
    换作平常根本就不必这么麻烦,s在得到芯片主人已死的消息后,会立刻啟动其中的自爆程序,根本就不会有曝光的可能。
    可如今这枚芯片已经不受s掌控,自爆程序s当然也啟动不了,白尹只有选择将芯片从陈立德身上割除,以解除这次的危机。
    她终究还是不想让s有在警方面前暴露的危险……
    白尹叹了口气,站起身将芯片跟那双沾满血污的手套一同扔进了背包内的一个小袋子中,她随手抽了桌上的纸巾,擦净自己脸上的血点后同样扔进那个袋子。
    等白尹有条不紊地做完这一切,她又重新拿了一副手套冷静地戴上。
    可就在她要弯腰拔刀的时候,房门却忽然被敲响,下一秒门把「喀」地一声,那扇原本紧闭着的门被缓缓地推了开来。
    她立刻抬头瞪向门口,果断地拔起还插在陈立德胸膛上的刀,迅速地站起身,三两步就往门的方向走,打的就是杀人灭口的主意。
    可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走进来的人竟顶着一张她朝思暮想的脸。
    他怎么会在这儿?
    白尹失神地瞪着门口,手里的刀一个没拿稳,落在她身侧铺着地毯的地面上,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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