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杯特调后劲不小,苏稚杳头脑差点不听使唤,从酒香萦绕中逃出去,外套都没穿。
    清吧开在什刹海附近。
    她倚在护栏,夜风凉丝丝拂面,脸颊的烫红舒缓,人才舒服了些。
    今夜风寒阴冷,湖面黑得暗无光波,岸边人影萧萧,好久只有一对父母抱着女儿经过。
    望着那家人温馨的背影远去。
    苏稚杳慢慢敛回目光,路灯在她身上照落一圈孤寂的橘光。
    她低下头,半醉半醒间翻出手机,手指迟钝地拨出一通电话。
    “妈妈……”
    电话对面,女人生硬问:“哪位?”
    苏稚杳嗓子浸过酒,柔中带着点哑,习以为常地和她解释:“我是杳杳,你的女儿。”
    “我哪里来的女儿……”女人显然完全不记得她,叨咕着挂了电话。
    耳边余下一阵盲音。
    早知道是这结果,但最后一点念想真被撕碎的时候,依旧免不了失意。
    情绪翻涌不止,苏稚杳鼻腔泛起酸涩,手指头虚软得握不太稳手机,啪嗒一下,手机摔落在地上。
    眼晕得厉害,苏稚杳没法蹲下去捡,扶着护栏,呵出厚重的白雾。
    好冷。
    脸颊却又烧得发麻。
    一阵眩晕冲上头,苏稚杳人晃了下,想到什么便呢喃什么:“贺司屿……”
    她闭住眼睛,站不太住了,身子一歪,天旋地转栽倒过去。
    恍惚中,她软酥酥地呼出一声,含着嗔怨,也不知道是在使唤谁:“你抱我”
    一只有力的手一把握住她胳膊。
    苏稚杳蓦地扑进了个坚实的怀抱。
    反应慢一拍,懵神良久,渐渐感知到那股淡雅的乌木香充满体腔。
    她才迷离地抬起头。
    先见着男人冷白脖颈间,棱角凸起的喉结,再往上看,暗灯下,那张三庭五眼比例完美的脸浸在橘光里,被虚化出几分柔和。
    她稳稳靠在他的臂弯里,被他半扶半揽着,周身单薄衣裙渗入的透骨寒意,那一刻,都被男人滚烫的体温包裹覆没。
    苏稚杳迷醉地望着贺司屿。
    这是唯心主义起作用了吗,她稀里糊涂地想,真的把他给召唤出来了。
    第16章 奶盐
    贺司屿看着怀里的人。
    她当时表情呆滞, 那双莹润的桃花眼像蒙着一层雾纱,朦朦胧胧的,瓷白肌肤晕出酒色, 从鼻尖潮红到两腮。
    浓顺的长发蓬松乱散开,露出的耳骨都红了。
    贺司屿两道浓眉深皱了下, 落下沉沉一声:“不是酒精过敏?”
    苏稚杳愣住, 琢磨半天,终于依稀想起来, 是程氏晚宴那时候, 她为了拒那个胖高管的酒, 扯的借口。
    这种蒜皮小事,他居然会记得。
    “我耍他的……”苏稚杳醺醺然眯起眼睛, 说话很慢,语气轻软, 冲着他一笑。
    贺司屿目光无声落在苏稚杳脸上。
    她双颊酡红, 在他怀里仰着头笑,娇憨中泛出一抹狡黠。
    很奇怪,不管哪种恶劣的属性,一到她身上,似乎都能变得讨喜起来。
    “小骗子。”他嗓音在喉咙里压得很轻,没什么特别的语气。
    苏稚杳那时醉态深重,神思走得老远,迷迷糊糊和他一对视, 两只手突然伸上去, 满心欢喜地捧住他脸。
    “鱼”她笑盈盈, 一口珍珠白的漂亮齿贝。
    因酒劲作用, 女孩子的肌肤异常发热, 两只手暖乎乎的,覆到两边脸上,绵软得如同没有骨头,指腹揉蹭时,像是在动情抚摸。
    贺司屿眼底闪过一瞬异色。
    他不假思索,把她的胳膊拽回下去。
    这些天,她的短信不断,但贺司屿有刻意在疏远她,没什么缘由,只是他隐隐感觉再这么下去,迟早要出问题。
    一只外来的小猫侵犯了雄狮的领土,被发现了,雄狮总会设防警惕危险,这是生物本能的领地意识。
    何况是贺司屿这样戒心强的人。
    结果前一秒她还在笑,后一秒被他捏着手腕扯开,她就颓萎地嘟起唇,一下子丧了下来,小声苦恼:“钓不到……”
    什么钓不到?
    没等贺司屿问,苏稚杳稳不住,四肢都被酒泡软了,往下滑下去。
    贺司屿及时扣住她纤腰,将她绵软的身子骨一搂,提回上来。
    “还能不能走?”他低声问。
    苏稚杳摇一下头,就势往他臂弯里靠,她忘了带外套出来,身上软糯的针织连衣裙挡不住寒风,外热,内里却冷得很。
    贺司屿止息短瞬,握住肩头把她拨出去一点距离,语气控制在一个不愠不火的调:“回家去,打电话叫你朋友来接。”
    苏稚杳茫然地仰视他,刚在他怀里暖了两秒,就被往外推,冷风灌入衣领,单薄的肩头瑟瑟耸起,他却不闻不问。
    脑子里虽是一团浆糊,但心间的委屈因他的冷漠又加重了一层。
    她眼睫慢慢敛下去:“没有。”
    苏稚杳耷拉着脑袋,眼神空洞,没有焦点地盯着光秃秃的地面,话在喉咙里哽着,声音弱不可闻:“我没有朋友。”
    她突然没动静了。
    脑袋垂得很深,昏昏沉沉的,全身重量都靠他一直胳膊扶着,看样子是醉得太厉害。
    贺司屿想确认她是不是睡着了,低头要去看,她又贴了过来,抬手,从商务大衣下抱住了他腰,脸往里埋,高过西服马甲,压在他解开了几颗纽扣的衬衫前。
    女孩子的手圈在他后腰,彼此身体间的距离隐秘,近到两团饱满都轻轻压住了他。
    她体型纤薄得很,但瘦而不柴,身子很软,仿佛能被摆成任何姿势。
    但凡是个正常男人,就不可能做到心无杂念。
    贺司屿胸腔气血微微一涌,领子莫名勒得慌,他绷着脸,伸出手去,想把她的脑袋挪开些,指尖刚碰到她头发,她忽然闷闷地,发出颤声。
    “没有人爱我……”
    声音虚哑,像梦中呓语,底下隐约还叠了一层鼻音。
    贺司屿身形一顿,掌心悬停在她头顶。
    他从不是个煽情的人,年少至今,血流了不少,就是没流过一滴泪,七情之中大抵只有寥寥几丝怒欲残存,共情这词,和他八竿子打不着。
    在他这里打感情牌,是没有结果的。
    可是她说,没有人爱她。
    这么一跟他委屈,他竟不由想到回国前,在曼哈顿one57公寓,母亲领着他所谓的弟弟上门。
    那天,他有意处理了几份文件,又不慌不忙换了身西服,到准备出门的时间才下楼去。
    站在客厅的女人年久未见。
    她依旧衣装素雅,没有光泽的头发低盘在脑后,皱纹眼袋清晰,所有老去的痕迹在她身上都有,但骨相十分优越,美人的气质岁月不败。
    只是那忍气吞声的懦弱性子,藏都藏不住,全在脸上了。
    她手边的轮椅上,坐着个羸弱少年。
    双唇病白,面容不见血色,长相倒是随了女人,瘦也瘦得柔美。
    两人看着都有些不安。
    “哥……”一见到他,轮椅少年下意识出声,但身子虚,气若游丝。
    想再唤他一声,唇动了动,又不敢了。
    女人赔出一个温和的笑:“司屿。”
    清楚自己叫不住他,女人连忙上前两步,直接说事:“国内今日除夕,如果没有要紧事,一起去你祖父那里用午餐吧。”
    “祖父那里我自然会去。”贺司屿瞟了女人一眼,面无惭色:“时间,轮不到您干涉。”
    在他面前,女人很容易生怯,那是一种心负愧疚的畏惧。
    但她当时别无他法,也不拐弯抹角了,硬着头皮:“纽约医学生命研究院的院长,也许能治星野的腿,司屿,妈妈想拜托你出个面……”
    贺司屿在这话里眯起黑眸。
    他语气含着讥讽,扯出一丝冷笑:“您当初要死要活,跪下求我放他生路的时候,是怎么说的?”
    女人眼圈一瞬间红了,低下头,窘迫得说不出话。
    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
    “逆伦的锅,我替他们父子背了。”贺司屿双手插裤袋,漆黑的双瞳好似浸了冰水:“往后再有求于我,就恕我这个不孝子,让您失望了。”
    贺司屿侧身越过,径直走向水吧台,无情撂下一句。
    “带着他,从我眼前消失。”
    他发话,不留情面,徐界听命办事,恭恭敬敬请他们离开。
    台面净饮机前,贺司屿接了杯冰水,仰着头,喉结滚动,漠然地饮下半杯,对身后开门关门的动静不闻不问。
    那时手机振动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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