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沈延非依然站在那,没有出声,也不存在多余的动作,只是目光相碰缠绕后,口型跟她说了两个字,随后弧度略略上扬。
    等小组集结完毕,车启动往前开,杂乱的引擎和说笑声混合着,姜时念额角抵靠在冰凉的窗户上,眼前始终是他染着曙色的优越唇形。
    他在对她说:“等我。”
    两辆车在路口分道扬镳,陆路组经过不到半个小时车程,到达进山的入口,除了姜时念在内的嘉宾团之外,这组还有一个熟悉路线的节目组副导演,两个跟拍摄像和三个负责帮忙拿东西照顾大家的场务。
    人员已经够多了,本身节目组又是经常跑外景深山的,经验丰富,加上童蓝到了云南后一直不吭声的在水土不服发低烧,姜时念担心她吃不消,就没有带她进山。
    其他嘉宾照着沈太太的标准,也没好意思表现太矫情,明白如果人数太多,反而会给徒步增加负担,一人出状况,就会影响整体进程,于是都留下了助理,打算这一趟自力更生。
    进山全员都各自带了背包,里面装着必要的随身用品和防护用具,包括水和一点其实用不上的食物。
    正式出发前,姜时念检查一遍自己包里的东西,意外在内袋里摸出了一小盒巧克力,很精致不占地方,她之前都没发现。
    她掀开盒盖,里面有张纸条,上面是男人风骨凌厉的亲笔:“小姑娘专有零食。”
    姜时念立马扣回去,打算再塞进包里,想想又鬼使神差的停住,看它反正不大,重量也轻,就放进了自己冲锋衣外套的口袋中。
    从进山口到山谷腹地的采伐基地,正常速度步行大概三个多小时,山谷里植被茂密,树木高耸,多是稀有品种的松木和阔叶木。
    通行的道路是人工打造出来的,地势相对平坦,再往通道两侧的更深处延伸,冬日的原始森林则一望无际,隐藏在其中的珍稀植物和鸟兽就更不计其数了。
    带路的副导演特意靠近姜时念身边问:“姜老师,路还是没那么好走,我记得你身体不是太好,能行吗?要不把包给场务拿吧,或者给我也行,你看董晗都不自己背了。”
    为了防止有昆虫和被叶片刮伤,大家都戴了帽子面罩和墨镜,姜时念闻言回过头,虽然集体全副武装,但董晗毕竟是女明星,还是挺显眼,她刚走二十来分钟就已经受不了,把背包扔给场务,自己边喘边抱怨,又不敢太大声。
    姜时念摇头说:“不用,我自己可以,您把路带好就行,这么多人是咱们台带出来的,不能出问题。”
    副导演认可的答应,又憋不住问:“董晗这人,大家都不太喜欢,她之前处处针对你,等沈总一来头都不敢露了,而且还有那些不清不楚的传闻,你不生气啊。”
    姜时念笑笑,墨镜下的眼微弯,平心静气回答:“我们做节目,算是东家,她首先是请来的嘉宾,其次才是别的,她可以摆不正自己的身份,但我不能,何况我老公对她根本就没有印象,我没必要跟她计较。”
    十点多的时候,队伍前进到一半,彻底进入深山,拍摄进展都很顺利。
    姜时念抽空看过手机,沈延非五分钟前给她发了两条微信,一张会议中的照片,还有一行文字:“一小时内结束。”
    姜时念不太习惯有人竟对她自动报备工作行程,尤其对方还是北城商圈里几乎只手遮天的沈家家主。
    她多看了一眼手机信号,比进山前少了两格,还不耽误使用,抓紧给沈延非简短回了一条,走在队伍最前的副导演突然出声:“好像阴天了,大家辛苦点加加速,尽量别赶上下雨!”
    姜时念仰头望向高大树木间的天色,确实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已经不是早上的明蓝,风卷云起间搅上了暗沉的灰,还在肉眼可见的持续加深。
    出发前,组里特意确认过天气预报,整天晴,风小,大家才决定出行。
    但目前来看,显然山里气候很不可控,变化多且快,也许现在镇里还是风和日丽,但山谷内部的上空已经阴云堆叠了,再加上基地里的人说雨季可能提前,目前的情况就更不能怠慢。
    姜时念回应副导演,跟他确认是否还能继续往前走。
    副导演是来回检验过多次的人,对环境熟悉,斟酌后说:“现在是一半,前进后退路程差不多,而且还没真的下雨,咱们只要按路线走,肯定没问题,尽快到基地就行。”
    姜时念点头,作为队长马上通知全体加速,说话间,风声已经渐渐紧急,把高密枝叶吹得呼呼作响。
    她清点人数,确认没有问题,反复要求大家跟紧,就随着副导演全力往前。
    一路都跟在队伍最后面的董晗捂了捂肚子,烦躁地拽了下同样享受惯了走不动的男嘉宾之一赵凛,小声说:“哎,赵哥,我想上厕所,等会儿前面找个地方,你等我一会儿。”
    赵凛也是演员,有过几部知名代表作,前年结婚后就渐渐沉寂,现在接不到更好的资源,跟她同病相怜。
    当初走红时,两个人合作过,算是圈内交情还不错的朋友,也是董晗这次的唯一熟人,她就没那么避讳。
    赵凛看她一眼,很不想和她沾边。
    董晗这次没分寸,前两天公然得罪姜时念,就等于得罪了沈延非,这明眼人都懂,只是人家沈太太还没发难,保不准她哪天就完了,他可不想惹一身腥。
    赵凛说:“你要不再忍忍,这眼看着下雨了,耽误路程不好吧。”
    董晗咬咬牙,是她路上累,不自觉就喝水,结果不小心喝太多,她闷声道:“这是能忍的事?你当我愿意啊?我不想去跟姜时念说!这节目组的人都是她的,要因为我减速,她说不准要怎么刁难我!”
    赵凛不吭声了。
    董晗没办法,后悔没坚持把助理带来,让步道:“我真的不想自己去说,那你替我去前面告诉副导演一声总行吧,小点声,让他稍微等等,反正总共不就这一条路吗,又没岔道,我完事了自己能跟上,用不着耽误谁。”
    赵凛点了下头,算是答应,说话间,雨点已经开始掉下来,并不算大,起初只是大型喷雾一样,几分钟后,才渐渐加重。
    雨衣都在各自包里,已经提前穿上了,并不慌乱,赵凛在沙沙雨帘里,看见董晗离开主路,悄悄绕到一小片密集的树后,他不耐烦地撇撇嘴,往前紧走两步,目光在队伍里寻找到姜时念的身影。
    他在圈里遇冷两年了,很想借这机会讨好沈太太,如果她心情好搭把手,跟沈总随便一说,他就用之不尽。
    前两天董晗明嘲暗讽姜时念,他当时不了解情况,还暗自配合过,悔得要死,正烦没机会表现,正好今天,他借这事让董晗出出丑,也算帮姜时念解气了。
    赵凛是队伍最后,他一刻意加快速度,前面的人也不自觉被带动,何况雨在变大,本身就心急,无意间整个队伍已经比之前更快了。
    赵凛心想,等会儿董晗出来,一看见前面队伍影子都不见了,肯定要吓死,到时候哭着追上来,为了不被抛下再跟姜时念道歉,效果不就达到了。
    姜时念在前面抓着雨衣,微微有些气喘,在遮挡下又把手机拿出来,想告诉沈延非千万不要进山了,里面在下雨。
    但右上角的信号格在雨幕之下,已经只剩最后一点,信息一直在转,发不出去。
    她蹙眉,把手机收起,叫住副导演要再清点一次人数,免得万一掉队。
    等她转过身时,视线向后扫过去,才发觉雨水冲刷下,山谷里竟然不知不觉起了一层白蒙蒙的雾,影响到视野。
    姜时念立刻站住,让整个队伍暂停,看不清人,她就挨个点名,点到董晗的时候,没有人吭声。
    她脸色渐渐凝重:“董晗?”
    赵凛见事态发展不对,这才支支吾吾说:“那个,她刚才着急去上厕所,让我跟副导演说一声,我这不正要追上去讲,还没来得及嘛,她应该很快就过来了。”
    姜时念却不能安心,冷声追问具体在哪里,赵凛心虚地往回指了指。
    雨并不算太大,但雾却渐渐浓重,原本按照既定路线一直往前,不会受雾的影响,但现在如果要回去找人,就不一定什么情况了。
    副导演发愁说:“等一会儿看看,如果还不回来,拨几个人回去找,我们继续往前。”
    五分钟后,毫无动静,姜时念镇定说:“雾越来越大,熟悉路线的只有你一个人,我们组不能分头,一旦把谁留下,都容易有危险,就算到了基地再转头回来救援,都可能来不及,不如大家一起。”
    副导演表情动容,他们干这行,平常出来野外录节目,危险不是没有,哪个大咖位的主持人不是保自己,让幕后的人去涉险,姜时念是第一个毫不犹豫对大家负责,同进退的。
    他自信凭经验不会出事,就利落找出绳索,让全组人都隔一段攥住一截,大家连在一起,返回去找董晗。
    这时候赵凛正好走到姜时念跟前,自然而然跟着集体转身,就成了姜时念前面的位置。
    他忐忑地抓起绳子,在湿冷雾气里往回走,祈祷董晗不要发现他的小动作。
    大致找回董晗的位置以后,就要离开主路,深入密林。
    叫喊声始终没有回应,赵凛就意识到出事了,他惊恐之下心不在焉,偏离了副导演带的路线,一脚突然踩空,整个人大叫着往下滑。
    绳子被他猛力一扯动,突然绷直,他前后位置的人毫无准备,都被牵连。
    一个摄像跟他一起摔进沟壑。
    在他后面的姜时念,被带动着没有站住,脚下泥土湿滑软烂,她猝不及防摔倒,反射性松开绳子,怕害到她后面的人。
    而她自己,连声音都来不及发出,经过那个沟壑时没有停住,手努力抓到树干又被泥滑开,纤瘦身体彻底失控,在蒙蒙雾气中滑向更深的谷底。
    第25章
    镇里天气风轻云稳, 只有远处天际略堆了几团阴云。
    民宿旅馆二楼的房间里,笔记本电脑正在桌上安静运行,屏幕上几方分屏组合排列, 人人西装革履,背景皆是奢侈严肃的会议室。
    唯独正中主屏上的窗口里, 除了穿着简洁枪灰色衬衫的男人之外,环境到处都是低廉陈设,但因为他在,偏都显得别致贵重。
    会议在沈延非的一再提速下进行到了尾声。
    合作方的董事长笑脸热烈,谈完正事还想再多攀两句亲近, 特意从英音切换到沈延非更习惯的美音, 生涩问道:“抱歉打扰了沈总跟太太的蜜月, 我这边特地给您带了新婚礼物, 不知道能不能有幸跟太太打一声招呼——”
    只是听闻沈太太极美,想见一见真人。
    沈延非撩了一下眼帘, 目光规律性的从电脑屏左下角的某个单独小窗口上掠过, 突然凝住, 眉心逐渐收拢。
    这个窗口显示着相对抽象的地图走势,他给念念放在包里的那个小型定位器, 从她出发起, 一直在缓慢但匀速的向前移动。
    他会议中每五分钟看一次,无一例外的正常,只是地图的比例小, 她行进速度又不快, 通常要连续看几次, 时间间隔二十分钟以上, 才会有明显变化。
    但这一次他盯着那个代表念念位置的绿色光点, 从大概十五分钟前开始,她就停在了中途的某一处,一动不动。
    沈延非拿过手机,看姜时念二十多分钟前给他回的微信,他又给她发一条,没有回音,他不再等,直接打电话,听筒里却传来无法接通的提示音。
    他立刻打给组里同行的副导演和其他人,同样没有信号。
    沈延非视线再次移向电脑,抬眼间已经不自觉冷肃沁冰,让视频会议各方集体噤声,唯恐哪句话说错,大气不敢喘。
    地图比例放到最大,定位也依然在凝固。
    空气里像隐约生出了细小的刀子,随着一呼一吸钻进身体,看似无形的往咽喉堆积,拽着某些不能深想的预感,朝心脏深处硬闯。
    沈延非起身,扣住电脑停止会议,到床边拾起已经准备好的进山装备利落穿上,检查包里用品,某些念头在紧箍着神经下坠。
    他收紧手套腕上的抽带,黑色粗粝靴底重重踩过木制长廊,童蓝脸色煞白的迎上来,中途差点绊倒,颤着声磕绊说:“沈总,念念姐她们好像失联了,组里留守的人刚知道消息,从基地传回来的,说山里突然下雨,从时间判断她们是走到一半正碰上——”
    有什么隐约爆裂开的声音。
    那些刀子开始迅速的凝成实体,刺进舌根喉管,一路顺着肺腑划开。
    沈延非脸上没有表情,一步不停,经过她,快步下楼。
    童蓝自动跟上,越走腿越软,一股脑把刚听说的都倒给他:“雨现在下得很大,山里通讯中断了,基地和咱们组都打不通他们的电话,gps应该在副导演手里,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始终在同一个区域来回打转,就是不往前走!”
    最后一句话让沈延非脚步凝住,他猝然问:“哪个区域,发给我!”
    童蓝连连点头,无意中抬头对上他一双眼睛,呆愣了几秒才喘过气,退开两步,转身狂奔去同事那里,前后不过两分钟就弄来截图,沈延非立即对比自己这边念念身上的定位器,两处落点几乎相同。
    同一个区域。
    大部队在绕圈。
    念念静止不动。
    这边的深山地理环境特殊,一旦雨持续下起来,不需要太大,就容易起雾,他们不往前走,是集体迷路了,或者,他们在原地找人。
    找那个……已经将近半个小时,丝毫没有移动过位置的人!
    这个可能性究竟代表着什么意思,沈延非扼住自己,一层都不能往深处想,他走到车边拉开驾驶座的门,只有嶙峋凸起的几处死白指节被短暂一瞥,泄露出零星的情绪。
    童蓝眼睁睁看着,心已经鼓到嗓子眼,她眼泪止不住飙出来:“组里大部队都进山了,这边没剩几个人留守,他们根本不懂救援,念念姐会不会出事……”
    沈延非一言不发,直接上车启动,轮胎碾地轰响,疾驰出去。
    天上阴云越来越重,显然镇里也要下雨,那很可能代表,山里此刻的雨已经更大,危险系数将飙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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