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太多收紧的呼吸里,沈延非的身影已经出现在楼梯口,他唇角敛起,绷住无意识的微微颤意,融了墨汁的眼睛一眼看到姜时念站在人群中,才顿住,找回理智,短暂闭了闭眼。
    姜时念跟他极快的一下对视,竟然被扯出一种灵魂出窍感。
    她不在,他这么快就惊醒了是吗。
    他以为她不见了,丢了……
    还是以为她从来就没出现过,是他幻想?!
    沈延非想缓过这阵窒痛,可没用,醒来一刻她消失,他吐息脉搏都在混乱,哪怕事实就在面前,警告他不过是一时不清醒,以为她遇到生命危险,以为她从没来过,没接纳过十八岁的他。
    都是太极端的臆想而已,但他仍旧不能自抑。
    他睁眼,意义不明地锁着几步之遥的姜时念,不在乎周围多少灼热的目光,上前把她拽进怀里,捻着腰背压向胸口,顾不上她的疼是否已经缓解,死死揽紧了,让她跟自己贴合,他嗅到她气息,体温互相融了,才似重新活过一次。
    “我在……”姜时念到这一秒终于醒过神,嗓子堵着,“我没走,没消失!我只是……”
    他又吻下来,透着不该属于他的焦躁,男人下颌角锋利,尽力忍了,亲一亲她又垂眸,胸中抽疼尝试着缓解,揉一把她头发,掌住她后脑,在人前根本不掩饰过强的占有欲。
    二楼一群人看得目瞪口呆,简直不能信任自己眼睛。
    身上连点人间烟火气都没有的沈董,居然会因为妻子几分钟的离开,紧张到这个程度?!
    这还好奇什么,问什么!哪有疏离,什么冷酷,狗屁可怜啊!可怜的是他们!
    姜老师根本就是长在人家心口上,碰一下都牵着神经。
    铂君的人反应更快,有眼色地轻咳一声,示意看呆的一群人赶紧下楼清场,媒体团才如梦初醒,忙收回视线离开,怕触怒也怕犯他忌讳。
    姜时念抚过沈延非僵冷的脊背,深吸几下才说出话:“我是真的,不是你的梦,不会凭空不见,昨晚发生的,都是不会改变的现实,你的穗穗彻底属于你了,沈延非,你还有什么不确定?”
    沈延非眼睫垂低,一片浓雾的黑,许久后撩起,里面终于有光渗进去,铺进瞳仁,冲开了郁色。
    他抓着姜时念的手腕,细细一圈,牢固地掌握住,淡白唇线翘了翘,声音还哑,诱哄她:“不确定的太多,你慢慢准备,往后这辈子,还要劳烦小穗宝宝,一件件给我抚平。”
    第62章
    一楼的人数在增多, 随着今天出发前的汇集,气氛渐渐吵闹,几种语言混杂着, 编成一张网,罩住整栋楼的空气, 让人开始心神不宁。
    姜时念这时候才注意到沈延非手上被流弹划出的那道伤,他颈上也有,还有一块红是被她刀尖刺出来的,昨夜赤诚相见,他身上大大小小的破损很多, 这些天他到底经历过什么, 她不敢猜太细。
    二楼就有备用的医药箱, 姜时念拉着沈延非到墙边坐下, 托着他手认真清理那道弹痕,她在来到塞提亚之前, 清创上药包扎都是必修课, 她学的时候心痛, 学得也最快。
    子弹再偏一点角度,就要见骨了, 偏更多些, 不能设想。
    沈延非不想让她为这个费神,但被她这么仔细在乎地对待着,他又忽然眷恋, 顺势舒展开一双长腿, 斜靠着后方的墙任她处理, 黑瞳一眨不眨盯着她的神情。
    等她用纱布包好, 准备放下, 他略抬了抬唇边,沉缓地开口问:“老婆,很疼,怎么办。”
    沈延非极少会提这个字,可想而知有多疼,姜时念的动作马上改了方向,又把他手往上托起,几秒钟脑子里想了无数能管用的药,等着急地不经意一抬眸,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眼,才恍然明白过来,沈老板这是别有用心。
    姜时念跟他手指交叉厮磨着,眼尾一垂,低头亲吻他手背,又放到脸颊边贴几下,好整以暇地仰头问:“好点吗?”
    沈延非眉心微拢着,朝她偏过头,露出颈边的伤,他侧脸线条凌厉,在这种烽火环境,加上放纵了一晚,有种恣意的野欲性感。
    他减慢语速又问:“你捅出来的这里,不管管吗?当时我再往前,你刀收慢点,就要杀害亲夫了。”
    姜时念坐在自己位置上,就算探身也够不到他脖颈,他还偏偏不太配合,不肯往前靠近,只是专注凝视她。
    她站起身,迎面屈膝,爬到他腿上,他终于满意地淡眯起眼,她身体伏过去,被他掐着腰,面对面给他清理涂药,药本身微凉,被她温热气流喷洒,就融化开,渗进他皮肤。
    弄完之后,沈延非仍不松手,还把她按在原位。
    她启唇,趴在他右耳边蹭了蹭,流连那片旧伤疤,耐心轻啄,音量自然而然放得低微,并不是存心:“学长,你故意的,就想让我亲你是不是?”
    男人只是蹙眉,没有回应,他感觉到她暖热气息拂过了,风平浪静地转脸望她,仍不回答,隔了片刻,他才无奈地浅淡笑起,散漫也从容:“让我换左耳听,好不好?”
    姜时念怔住,手颤着覆在他轮廓标致的右耳上。
    他来塞提亚之前,她与他距离近到这个程度,他不戴助听器应该也能听到的,但现在听不到了,十几天枪声炮火,在看不见的地方残忍蚕食他。
    沈延非干脆地把姜时念换个方向抱,让她贴在自己左侧,扫过墙上临近的钟点,语气沉下去,跟她说:“今天大使馆撤侨的时间还算安全,等包机起飞后,最迟傍晚,中心区会有更大的武装冲突,规模超过之前所有,再留下,就真的生死未卜了,所以必须要走。”
    姜时念咽下喉咙里的苦味,摩挲着他冰凉的耳骨,跟上他思路:“你一直没离开,是不是还有麻烦?蒋家现在怎么样了?我不管他们是死是活,今天就是我们在塞提亚的最后一天,你别想再冒险下去。”
    沈延非莞尔,顺了顺她僵硬的背,停顿少许,如实告诉她:“蒋家掌权的嫡系逃窜过来十几个人,一小半死伤在塞提亚边缘的两次汽车炸药里,大半去了北边矿区,准备很充分,要在沈家钻石矿的开采通道上做手脚,引起爆炸,他们认定制造出价值几十亿美元的破坏,我当然会去阻止,他们不用干别的,等着我进包围圈就行了。”
    请君入瓮,借刀杀人,在已经没有正面对抗的能力下,这当然是损耗最小,成功率极高的选择。
    他进入设计好的矿区,他在明,蒋家在暗,枪炮弹药,什么都无所谓,只要对准他,一副血肉之躯怎么抵挡。
    到时候他人死灯灭,蒋家靠着余下的财产,国内警方的跨国追逃在程序上再等一等,时间充足,他们就算保住了。
    但前提是,蒋家是不是真的敢炸。
    很显然,他们真正要的,是借用这场即将发生的严重爆炸,引他入局,所以会犹豫不决,一次次把爆炸推后,重复弄点小的无关紧要的,来警告着威胁着,逼他动真格。
    而他做的更简单,不过是顺水推舟,帮他们成功引爆。
    蒋家眼中价值几十亿美元的损失,或者更大,对他而言也都只不过一个数字,没了就没了,如果能换来仇恨血洗,那求之不得。
    所以他提早安排了矿区里的工人隐秘撤离,全部到安全区,留下一座巨大空矿。
    但蒋家对沈家钻矿上的经营模式不够清楚,加上冲突动乱,当地工人流散不稳,没有余力观察那么细致,只顾得上迅速布置好引爆前的一切。
    他在最合适的时机只身出现,没带武器。
    蒋家当时几乎全员都在矿中,很多枪口暗地里瞄准他的时候,当地武装叛军已经恰好得知北部钻矿要爆炸的消息,天上掉下来的金钱会让人疯狂,不用开采就炸出来的原钻,谁放着不要。
    叛军一股脑大量涌入,悬在蒋家手上的,拿来要他命的安全阀被大肆引爆。
    那场爆炸震动整个塞提亚,他有幸脱身,而蒋家这些丧家犬,除了提前让人进去抓捕到,拿来交给国内警方审理的关键几人外,都消散在他们自己亲手设计的全套里。
    蒋家千算万算,只是没算到,他不在乎那些钱和钻,更多,更重,都可以随便散出去,他只要铲除和报复,只要穗穗平安,永绝后患。
    沈延非讲得极简单,只挑其中一些平和的过程,不刺激的字眼儿。
    但姜时念还是听得满头汗,扭过头费力呼吸几声,双手摁在他喉咙上,目光烈烈地逼问:“那让你迟迟走不了的是谁?谁没在那天爆炸里?蒋勋,是吗?”
    除了蒋勋,没有人会让他这么不惜代价的凝视,明知塞提亚的局势一天比一天危险,还要留到最后。
    沈延非捏了下她的脸,穗穗聪明,他怎么瞒得过:“他几个月前就醒了,思维还算清晰,知道自己可能被监控,一直装得挺像,没引起注意,他跟蒋家取得联系后,才逃出医院,几个月里他暗地做过高强度复健,还打了特殊的药,躺八年,算不上恢复多好,但能维持基本的行动。”
    “他没跟蒋家一起,身边有两个人照顾,单独出没,”他平缓到听不出情绪,目光也放得无波无澜,郑重看她,“蒋家覆灭之后,他销声匿迹,也许是我多想,可能已经放弃,或者死在哪个街角了。”
    沈老板这样声色不动地陈述,十句真一句假,太具蛊惑力,不自觉就会被他引导,相信他一切的判断和结论。
    姜时念直觉不对,但没有机会再多问,时钟转向整点,媒体团即将按计划出发,整个上午,她所在的小队还有很重的拍摄任务,到下午撤侨前必须完成。
    姜时念不得不起身,握着沈延非的手指,想说跟昨天一样,政府军会拨人护送,他留下来等她。
    但沈延非看出她的意思,不禁加重揉了把她的嘴唇,扬眉问:“姜穗穗,我是做哪件事给你错觉了,让你以为我会再放你单独出去?”
    沈延非身边的人分散开,各自开两辆高大的军用越野,武装齐全,把媒体团几个小分队的车分别庇护住,沈延非陪在姜时念的车上,给她把脸挡严实,扣上墨镜,这种美貌,在和平国度是锦绣,在战乱中是毒牙,他一分都不会给她往外露。
    上午的拍摄还算顺利,中间几次途径危险,因为保护严密,都化险为夷了,沈延非对姜时念寸步不离,无论她踏出哪步,他必定紧密跟上,用自己身体做遮挡,隔绝她周围一切可能存在的暗箭。
    姜时念偶尔一回头,看到在国内西装革履,如临云端的沈家家主,此刻身处疮痍炮火中,身骨颀长高挺,冷硬指节握着枪,抬眸看来时,凛然犀利,也有八风不动的松弛,两种样子既割裂又融合,反差到她心总是发悸,转不开眼。
    他是一池深潭,从最初到如今,都轻易让人入迷陷溺,不可能逃脱。
    拍摄到下午结束,除了撤侨,各个小分队的任务都已经全部完成,车队争分夺秒,疾驰到大使馆定下的包机起降点。
    塞提亚作为矿藏资源极丰富的地区,临近有两个机场,目前都还能使用,大使馆的几架包机在城东,刚刚降落,当地华人都有序到了现场,等待撤离。
    因为撤侨,大使馆经过复杂疏通工作后,今天在塞提亚周边打开了一条临时能进出的通道,很多高位的工作人员都在现场,见到车队停下,沈延非下车时,众人不约而同露出震惊表情,随后是满脸劫后余生的动容。
    在预定时间,登机按原计划开始,姜时念在跟团拍摄时目测了一下人数,却发现好像有很多新增,这时候媒体团的负责人过来,低声道:“人数增加了,今天上午在一个避难所解救出来失联的几十人,正好占满包机的空位。”
    姜时念意识到他深意:“我们团队的人,在飞机上没有位置了是吗?”
    按照原本的打算,是结束拍摄后,媒体团跟撤侨飞机一起,直接出境,就不用再坐车辗转到约翰内斯堡,增加途中风险。
    但如今情势有变,大使馆的包机数量是早前就定好的,不可能随时随地增加,作为代表国家媒体官方的团队,自然不会和同胞争位置。
    负责人点头:“先拍摄,我们做最大努力,然后听天由命。”
    大使馆的工作人员也正好过来,无奈阐述了事实,所有机上空位都已经排满,媒体团需要等着另谋出路,他说完,视线不禁转向沈延非,犹豫道:“沈董,您……”
    有这位在,并不一定要靠天。
    沈延非神色平静,所有心绪都是内收的,堪不破,他略一点头,揽着姜时念的手不着痕迹发紧:“另一个机场还有两架包机,一架让出来,给你们应急。”
    负责人愣住,随即眼泪快涌上来,他小心问过,才知道铂君的两架私人包机早就抵达待命,为了给大使馆的撤侨腾出位置,不占道,于是停在了南边机场,其中一架是以防万一的备用,可以正常起飞。
    大使馆在场的工作人员纷纷静立,对沈董无可言喻,这本不是他的责任和义务,但他愿意,他看似随意一个颔首,实际是在救命,挽回很多未知危险。
    撤侨的过程没有意外,媒体团做完最后的拍摄记录,这一次塞提亚的任务就宣告圆满完成,大使馆的包机相继上空,机场陡然空荡。
    沈延非把枪收起,身后铂君随行的人和雇佣团气势凛凛,得到他示意后,上车准备启程,穿过塞提亚街区,开往南边机场,只有为首一辆越野空着,等他出发。
    姜时念当然牵他手,要跟他一起上车,沈延非却没有动,手指拂过她挡住脸的头巾,隔着粗糙布料,摸了摸她颊边:“穗穗,你听话,跟媒体团的同事一起走,从这里到南边机场,两条路线,我中途可能有事耽误,你们走另一条,先到等我,傍晚前我们出发。”
    更遥远处,突然间传来闷重的轰鸣。
    随着天光慢慢减暗,错过午后最炎热鼎盛的一个时段后,已有预计的更严重武装冲突就在时刻爆发的边缘,穿过中心街区,本身就危险重重,他却要跟她分开。
    “媒体团要走的路线更安全?”姜时念稳住,没有歇斯底里,“那为什么不一起走?一定要分两路?还有什么事比离开更重要,让你宁愿把我放在别的车上?”
    沈延非不语,摘下她墨镜,低头吻了吻她颤动的眼帘,只说:“乖一次,好不好。”
    姜时念像被钉在原地,浑身血液都在乱流,她望着他有光的瞳仁,手在某一刻捏紧,热意勃发,冲击着鼻尖眼眶,她咽下去,指甲按住掌心,镇定问:“你要最后一次做饵,是吗?”
    蒋勋自己的人生已经一团烂泥,他活下来的执念就是要报仇,他不可能提前离开塞提亚,死的几率也很小。
    他一定还在,知道沈延非今天就会乘机撤离,所以他必定要抓最后的机会孤注一掷,地点,就在两个机场之间的路上。
    而沈延非留到今天的意义,也是要引蒋勋出现,亲眼看他自取灭亡,往后才能真正安心。
    那么两条路线,沈延非要走的那条,就将有一颗不知道哪一瞬必定出现的定时炸弹。
    姜时念细细手指要勒进沈延非的腕骨,下午夹着黏腻湿热的风吹过,猎猎鼓动她衣角。
    她笔直跟他对视,不说其他,不想占用任何多余的时间,轻声问:“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要跟我选择不同命运吗?”
    “我跟媒体团走,上另一辆车,你要把大部分的安全保障都放到我的身边,对吧?可在这种动荡里,你怎么能确保我一定能平安到机场?你的路危机四伏,我的就万无一失?”
    “你怎么敢,把我从你身边送走,让我第二次看你转身去玩儿命?”
    “我真跟别人出发,你的命就不是命了,你以为我不知道?”姜时念的摁着他胸膛,手被震得酸麻,“就像当初从电视台报名一样,我不是冲动,我有权选择跟你并肩,我或许会让你分心,但我在,更会让你尽一切保全我们两个人,保全你自己,因为你应该明白,我没你不行的意思。”
    她跟他绑在一起,没有第二条路,不止今天,还有此后一生,都不可能分得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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