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伯拿出绒毯铺在河边草岸的时候,东珠是鄙视的。想讲究也不看看地方,这是让他傅九城讲究的地方吗?讲究给谁看?
    可是很快,于伯又拿出了案几。摆上檀香,小炉生火,紫砂壶引清泉烹茶,不过须臾,馥郁茶香便扑鼻而来。
    东珠看了眼还留在马车上的傅九城,再看已经提了琉璃盏朝他们走来的于伯,轻鄙道:“这就是你背弃千山殿的原因?”
    “大人,再过会儿饭菜就好了,您是打算在哪儿用?”
    东珠:???居然还有饭菜?
    “既然已经到了这儿。”傅九城说着起身向外,离开马车后又回头,“过来。”
    “我才不……”
    “姑娘,老奴还备了些茶点,可以在晚膳之前先垫着点肚子。”
    东珠的拒绝被于伯打断,再想开口似乎就没那么容易了。她抿抿唇,最终还是提裙跟上去。
    傅九城背对着她站在一棵已经开始干枯的槐树下,明月高悬,清冷月光如纱。等到东珠再近一点,便瞧见了藏在粼粼水光之中的萤火虫。夜风一吹,荧光散开如星落。
    “大人,仙子,酒水和饭菜已经备好。”
    东珠回神,仓皇转身,只见村长弯着身躯,大半面容都隐进夜色,谦卑得几乎要跪地。
    “庄子简陋,但是这些饭菜都是我们的心意,希望大人和仙子不要嫌弃。”村长带着几名村妇将饭菜小心放上案几,末了竟真的齐齐跪下,“也希望大人和仙子早日抓到凶犯,再救我郭家庄一命。”
    “自然。”
    东珠没想到傅九城如此好说话,可村长他们似乎并没有因此就变得高兴。
    “那就请大人和仙子吃了这些饭菜。”
    东珠睁大双眼,她不喜欢这里果然不是没有道理的,哪有求人帮忙还逼人吃饭的?他们究竟在想些什么??
    傅九城望一眼案几,淡道:“有劳。于伯。”
    于伯应是,匆匆摆置了碗筷。
    东珠:“……”惊讶过后,却是按捺不住的愤怒。
    “傅九城,你什么意思?你救我,救郭家庄,为何偏偏不肯救怀仁?”
    傅九城已然落座,隔着于伯手中的白玉琉璃盏朝她看过来:“不饿吗?”
    “你回答我!”
    傅九城收回目光,抬袖倒酒:“这么些日子过去,你就没想过联系傅怀仁?”
    “我当然……”东珠忽然顿住,是的,她当然想过找怀仁。但自从他被三皇子的人扣住,她就再也联系不上他了,甚至一丝丝痕迹都找不到。
    她想起三皇子身边的修士:“你既救不了怀仁,又凭什么保证他不会受伤?若是怀仁他……”
    “凭我。”
    “我说他不会有事,他便不会有事。倘若不饿就过来喝两杯。”
    东珠的眼泪被他的狂妄生生逼了回去。村长他们还跪在地上,她站不是,骂也不是,咬着牙在他对面坐下,刚端起酒杯便想起上次喝酒发生的事,又半道换成茶水。
    她其实很饿了,坐了大半天马车什么也没吃。虽然面前的这些农家菜看起来不怎么样,可闻起来是真的香,她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端起碗。可几口之后,她便意识到不对。
    “我们不是清早离开江州城的吗?到这里已经入夜了?”
    “从江州到郭家庄,以于伯的速度,两个时辰足以。”
    “那为什么黑得这么快?”东珠问完又继续吃了一口,迟迟等不到回答方抬眼。
    “正如你所说,人间灵气稀薄。若是一心修道,无论人还是妖,都不会选择这里。”
    东珠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答非所问,还来不及询问,又听他道:“我与你说个故事如何?”
    “我才不要!”东珠垂眼敛了目光,“有那个时间还不如多吃几口。”
    “再吃下去可就真走不了了。”
    东珠一惊,手里的玉箸落了地:“你什么意思?”
    “是不是越吃越香,越吃越想吃?”傅九城淡声反问。
    东珠掌心起了些汗,腾地一下站起从腰上抽出了鞭子,只是刚朝着村长迈出一步,她两条腿便开始打晃,又控制不住地朝后跌去。
    傅九城瞥了眼依旧跪地不起的村长和农妇,伸手将人接住。
    “许久之前,有只刚刚学会化形的小槐树受伤流落民间,想回家,却因为迷路越走越远。”他将人拢进怀里,从茶盘里捡起拨片拨了拨茶炉中快要熄灭的火。
    小姑娘抓住他衣襟,力道虚软,连挠痒也算不上。
    “碰见的人发现他是妖,人人都要打上几下。唯一一个看他可怜而伸手相助的,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小姑娘自幼丧母,阿爹进山打猎也没了踪影,家里只有她与年幼的弟弟相依为命。小姑娘还没嫁人,便已学会了当娘。”
    “她见不得小槐树浑身是伤,又知他本体是树,便将他藏在了村子里风水最好也是最美的地方,只当自己又多了个弟弟。可人间的灵气太稀薄,槐树亦是年幼,大半年过去身上的伤也没好上多少,反倒被人发现了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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