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众人惊叹于这少年人小小年纪如此高的修为,任平生见状凑过去,以耳语的姿态,对楚青鱼道:“发现哪里不对了吗?”
    楚青鱼眉头紧皱地看着这里,突然恍然大悟,凑到任平生耳边用气声低语道:“金丹境修士须得保持半月一次的进食,或服用辟谷丹,辟谷丹昂贵,且照他所说,是突然被卷入这里,身上应该不会带太多辟谷丹,可这山洞中没有半点生火做饭的痕迹。”
    任平生微微扬眉,冲楚青鱼眨了眨眼睛,示意她说对了。
    所以,是阿乔在说谎。
    众人在山洞中安顿下来休息了一会儿,精气神稍微好了些之后,任平生提议道:“不如我们去山道那头看看,或许有出去的机会。”
    天衍弟子一向听她的话,闻言便点头,跟着她一道往前走,阿乔顿时脸色一变:“你们真的要去那里?!那个家伙很恐怖的,那些黑影似乎就是听他的指挥。”
    任平生笑眯眯道:“我们不靠近,就在远处感受一番,总得要找机会出去的,这么多人,总不能活活被困死在这里吧。”
    听到这句话,阿乔的脸色难看一瞬,很快又恢复了原状,他往后退了好几步道:“你们要去就自己去,我可不跟着你们掺和。”
    左护法脸色灰白,也道:“我伤没好,也先不去了。”
    这是明摆着要让他们当冤大头大前锋的意思了。
    任平生不置可否,带着众人循着两峰相交的狭窄山道处走去。
    山上积雪很深,好在众人都是修士,哪怕不御空飞行,也大多气灵身轻,踏雪无痕。
    途径雪原上仿佛无穷尽的断剑残戟,两峰相交的山道在他们眼中愈发靠近,眼下是白日,可不远处已经隐约能够看见在各处巡游的黑影。
    任平生用首徒令牌给众人传音:“当心,目之所及已经能看到黑影了。”
    众人严肃屏息,浅浅点头。
    到这里,雪原上白茫茫一片显得尤为干净,地上甚至半点异物都无,没有枯拜的枝干,没有折断的兵刃,就连雪地都尤为平顺,仿佛被外力干净利落地削平过,叫人产生一丝犹豫,似乎踏入这片平整干净的雪地是一种罪过。
    任平生抬手,示意众人停下脚步。
    到这里,前方被两座山峰夹在中间形成的狭窄山道已经隐约可见一道影子。
    果真如阿乔说的那样,就算隔着如此远的距离,都能清楚地感受到从那狭窄的逼成一线的山道之中传来凛冽到犹如剑锋的煞气,煞气滚落在风中,几乎刀刀割在人的脸上。
    风雪愈发盛大,吹得所有人脸上发痛,甚至被冻得有些麻木。
    任平生望着前方异常平整的雪原,试探性地踏出一步。
    唰——
    几乎瞬间,从山道之间爆发出一道炽烈的气浪,瞬间穿风破雪而来,如同一道雪亮剑光飞驰而往,叫人不敢逼视。
    “快退!”任平生疾声道。
    众人反应迅速,顾不上灵力的消耗和姿态,贴着地面飞快地向后逃窜,几乎能感受到那股炽烈的气浪从自己头顶飞掠而过的恐怖。
    好在对方似乎无意伤害他们,这道气浪只是一种警示,在他们离开那里几步后,身后再无威胁感传来,任平生回头望去,眸光微沉。
    众人循着她的方向回头一看,愕然道:“这、原来是这样。”
    刚才他们看到异常平整的雪原,被先前的气浪又往下削平了几分,如今看着更为平整,就像被某种外力强行压下一般。
    回忆起方才的惊鸿一击,任平生心里无端漏跳一拍。
    她回望了一眼,低声道:“回去吧。”
    第167章 缘何如此
    一行人回去时, 除了任平生,余下几人表情都说不上好看。
    走进山洞,一行人得到了齐刷刷的视线, 左护法的目光尤为热烈。
    看到他们的状态,阿乔便有些幸灾乐祸地笑起来:“我就说了那家伙很可怕吧,我们在场所有人加起来都不是那家伙的对手,你们还非得去。”
    许是因为他生了副和善乖巧的面孔,哪怕说出来的话不那么好听, 竟也让人生不起气来。
    太史宁垂着头在山洞里坐着, 绝望道:“太可怕了,那道气浪飞驰过来时,我感觉自己的脖子似乎都被削断了。”
    云近月面露沉色道:“我面对剑尊时都未曾感到过如此凛冽的气魄。”
    楚青鱼愣愣地点头:“好强, 若是换师尊来或许才有一点从山道之中闯出去的希望吧。”
    众人面面相觑,彼此都有些绝望。
    他们只是一群平均修为元婴境的小辈啊!
    太史宁欲哭无泪,他甚至还没到元婴境。
    夜色渐深, 和雪原上一样, 比之白日要更加的寒冷。天衍众人自发地围坐到离朱身边, 他哪怕不刻意使用凤凰火焰,也能够散发出持久温暖的热意, 在寒夜之中驱散透骨的寒凉。
    他们围着离朱坐下,楚青鱼十分自然地抱住离朱的左臂,云近月贴在他右边,除了这两位亲师姐师妹, 另外几个师弟和离朱没有这般相熟,但也尽量凑得更紧, 从外人的角度看过去, 让人无端想起凡间市井人家的鸡妈妈带着一群小鸡崽场景。
    天外天的所有仙使自入内那一日起便要戴上面具, 离了天外天互相之间素不相识,甚至因为天外天的规定,彼此之间定期还有生死攸关的竞争,是从来不曾有过这般温情脉脉的时刻的,看着眼下这一幕,顿觉有些怪异。
    左护法奇异地发现,刚才萦绕在这群小辈之间的失落情绪似乎只是短短地存在了片刻,他甚至还没虚情假意地客套安慰一番,他们便迅速将那些失落忘到了脑后,话锋转得叫人全然意想不到,一瞬间的功夫,他们竟开始讨论今晚吃什么这种无聊的事情。
    “身陷囹圄,你们还吃得下饭啊……”左护法喃喃道,总算是理解了江湖传言。
    江湖人称,北尘多俊俏郎君,归元多苦行僧,剑阁多疯子,而天衍……天衍多奇葩。
    左护法眉头深锁,脸上写满了无法理解,心里生出无数个疑惑,云七那般冰冷凉薄得像个假人的性子,是如何在天衍这奇特的环境中伪装下来,顺利打入内部的。
    想到这里,左护法忍不住对任平生投去一个略带敬佩的眼神。
    那厢,楚青鱼已经掏出自己随身携带的锅,问任平生道:“小师妹,你想吃什么?”
    作为一个天下罕见的食修,楚青鱼的芥子囊中没有什么都不能没有锅碗瓢盆酱油醋,常年配备鸡鸭鱼肉葱姜蒜,堪称居家旅行必备同伴。
    奇怪的是,任平生从山道那头回来就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就连凑在离朱身边取暖都没有来,而是一人站在山洞口,半面迎着风雪,望着外面逐渐暗沉下来的天色,不知在想些什么。
    最后楚青鱼煮了一锅喷香暖和的羊肉汤,任平生喝了一口就没再吃,淡笑道:“我修炼一会儿,如果有事再叫我。”
    说完,便一人到一旁打坐调息,众人见她进入内景的模样,便没再打扰她。
    倒是阿乔,在看到这锅香喷喷的羊肉汤时,露出了诡异的陌生又好奇的表情。
    他从楚青鱼中接过一个简陋的陶碗,盯着碗中冒着热气的羊肉汤,翠绿泛着浓香的葱花,漂浮在表面的油滑,直勾勾地看了半天,在楚青鱼随口道:“赶紧吃呀,这天寒地冻,冷的快。”
    阿乔呆愣地“嗯”了一声,竟然转过身去,像个护食的小兽,背对着所有人,伸出舌尖试探着勾了些羊肉汤,继而被舌尖香浓复杂的味道惊得睁大了眼睛,半晌没有动作。
    食物。
    他想,原来这就是人类的食物。
    是热的,和血一样的热烫,有着让人产生莫名吸引力的气味,和血液的腥味毫不相同,可他亲眼看到那个女修用锋利的小刀隔开泛着血色的红白相间的肉。
    就像他曾经做过无数次的那样。
    可为什么,死于他们手下的动物,最终有了截然不同的造物。
    阿乔喉结上下滚动了下,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露出了近乎野兽般直白而掠夺的目光,将甚至还有些烫的羊肉汤一饮而尽,连带着汤里的羊肉都没有咀嚼地生咽了下去,像个初次学习人类生活习惯时表现出生涩感的非人类。
    此刻风雪寂静。
    吃饱喝足,众人有些懒洋洋地躲在山洞之中,轻声细语地讨论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肯定不能坐以待毙。”云近月低语道,“难道除了先前的山道,这里真的就再没有离开的地方了?”
    太史宁小声提议道:“实在不行,咱们下山,原路返回?”
    谢莲生面色微沉,摇头道:“异元空间可遇不可求,我们能通过那个异元空间到此处来,回去时不一定还能找到那个异元空间,且我们离开时异元空间之中的空间风暴已经非常强烈,若是遇到空间风暴,顷刻间就能够将我们撕碎,化为齑粉。”
    “山道行不通,折回去也行不通,难道真的要被困死在这里了?”太史宁茫然道,“我们最初难道不是来雪原确认一个传送阵站点的吗?”
    他们为什么总是被卷入到这种奇怪的事情中。
    云近月深吸一口气,安抚大家道:“先别自乱阵脚,一定会有办法的。”
    傅离轲抱着刀,沉默地望着任平生阖眸打坐调息的身影,眉峰微敛。
    她不对劲。
    从上到裂天山之后就不对劲。
    特别是在刚才从山道边回来后,似乎一直在走神。若是以往,见到同伴们出现这种焦躁不安的情绪,她早早地就出来安抚了,可今夜她一言不发,似乎沉浸在某种情绪之中。
    只可惜,现在任平生听不到他这番心声。
    她许久未曾在上古时代这般灵气稀薄的环境中修炼过了,吸纳灵气的速度变得很慢,沉浸在内景之中时,思绪也很是繁杂。
    任平生感觉自己这一夜好像做了一场很长的梦,梦里隐约听到了几个旧友的声音,无数个记忆碎片在脑海中不断的闪过,到这时她才意识到,原来那些她以为已经沉入记忆深处的过往,从未有一刻被她真正淡忘过。
    ……
    “阿姊。”高挑清瘦的黑衣少年墨发高束,梳成了利落的马尾,用简单的银冠竖起,银冠色泽纯粹,唯有正中有一滴浓郁的黑,似石似玉,看不出材质,像滴入银湖的一点浓墨。
    “呦,这是谁招你了。”任平生笑着应道。
    他腰间悬着玉笛,跟随着走路的姿势来回摆动,在材质上好的黑衣上摩挲。
    黑衣少年尚未长开的脸便已经看得出未来冷硬的轮廓,素来寡沉的神情竟少见地能看出一丝怒意,疾步走到任平生身边,正欲开口,却又不知为何,将嘴边的话吞了回去,对着任平生笑盈盈看着他的眼,头偏到一边,闷闷说了句,“没、没什么。”
    任平生含笑瞥了他一眼,了然地看着他身后,抱剑慢悠悠踱步而来的青衫青年,了然道:“你又带夜白去哪了,给孩子吓成这样。”
    少年殷夜白忍不住道:“我不是小孩了。”
    他是半妖,且是拥有远古大妖血脉的半妖,成长速度一向很慢,如今人型的外貌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可实际上已经活了几百年,比在场所有人都活得久。
    任平生浑不在意,眉梢微挑:“按照妖族的年龄计算方法,你现在才十五岁。”
    言下之意便是,不是小孩是什么。
    殷夜白最讨厌被她当小孩,偏过头不看她,以此表达自己的不满。
    那头款步而来的青衫青年未语先笑,笑得肩膀都在颤抖:“我和他在醉秋岭查一伙儿魔修的行迹,难得任务完成了一身轻,便带这傻小子去喝点小酒听听…戏——”
    持剑的青年砚青险些说漏嘴,定着任平生意味深长的眼神转而道:“我哪会带他去那种地方,真的就是带他在酒馆喝了点小酒,听了一出折子戏,他原对听戏不感兴趣,偏生今日唱的是你的故事,他便来劲儿了,非得听完才走。”
    听到讲的是自己的故事,任平生心下了然,知道殷夜白这番气闷又说不出的表情从何而来了。
    砚青在她面前从来没把自己当外人,院子里放着好好的石桌石凳,砚青不坐,非得没个正行的坐在石桌上,足下黑靴半踏在石凳上,有些慵懒地探头歪在窗愣边看着任平生:“又作画呢,我看看今日画的什么。”
    他的剑柄和石桌相激,发出清亮的响动。
    结果画纸上大半都是一片空白,任平生浅浅觑了他一眼,蘸墨落下一笔,勾了个斜向下的弧度,在空白纸上凭空多了一笔墨色。
    她还只画了一笔,砚青双目微眯,嘴角挑起三分笑来,竟看出她画的是什么了。
    “呦,画我呢。”砚青低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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