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羡清僵着背“啊”了声,然后生硬地把头转过九十度,小声说:“还好,不太疼。”
    碘酒的气味散在闷热的空气里,林羡清忍不住吸了吸鼻子,觉得这味道实在是难闻。
    包好纱布后,温郁站起身,正经地背上书包,一只手搭上她的胳膊,把人拉了起来。
    他说:“去医院,看要不要打疫苗。”
    林羡清听见“疫苗”两个字就害怕,她缩了缩肩膀,“没那么严重吧?”
    温郁撇头看向她,神情很认真:“有。”
    林羡清闷着声音答了个“哦”。
    她不敢太使劲儿,只能小心翼翼地拖着左腿走路,刚走到门口还没撩开帘子,突然想起什么就回了头,温郁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眼神清冷得跟现在扑在她脚踝的冷气没什么区别。
    林羡清从上到下扫了他一眼,询问:“猫呢?不带上吗?”
    温郁步子没停,“今天就让她自己在这儿饿着吧,我不会带她回家。”
    刚说完这句,他回头叮嘱那群小朋友:“都不要喂她吃东西了。”
    想了想,他又补充:“小心她用爪子挠你们。”
    一群小孩子立马被唬住了,小鸡啄米般点头。
    然后温郁就抬手抓起她一只胳膊,力道不轻不重。
    他瞥了她一眼,“我扶着你走。”
    疼是有点疼,但林羡清也没那么矫情,一点小伤还不至于这样小题大做,“就破了点儿皮,我又没瘸,能自己走。”
    说着,她抬起胳膊挣开温郁的手,自个儿往前跳了几步,还不忘回头嘚瑟,挑着眉的表情好像在说:看吧,都说了我可以。
    温郁没怎么搭理她,低头叫了车。
    林羡清蹦跶着上了出租车,然后自食其力地进了医院大门,医院大门有几道坎,温郁本想搀着她,但还是被林羡清拒绝了。
    看诊的医生还是建议她打个疫苗,钱是温郁付的,当时护士举着针头靠近的时候,林羡清本能地咽了下口水,紧紧拽着旁边温郁的袖子,眼都不敢眨。
    温郁眼睁睁看着自己原本整齐挽上去的袖口顿时变得皱巴巴的,他轻叹了口气,抬手拍了下林羡清的后脑勺,叫她:“喂,我说——”
    鼻腔里充斥着消毒水味,林羡清眼睛还瞪得大大的,被温郁一叫,下意识回头盯着他,眉头拧着。
    温郁看着她,半晌没说话,长睫掩住眼瞳,指尖冰凉的温度蹭上她手腕——他把她的手给拽开了。
    “别抓我。”他面不改色说。
    林羡清:“?”
    她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瘪了下嘴,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自己膝盖上,心下有点担心温郁是不是生气了。
    给她打针的护士叫了她一声:“自己摁着棉签。”
    林羡清慌忙腾出一只手摁在手臂上,思绪空了几秒,温郁已经背着单肩包站起身来了。
    他看都不看她,只是说:“针打完了,要我送你回家吗?”
    她仰头,客气了一句:“……不用了。”
    少年从善如流:“哦,那再见。”
    林羡清:……
    你还能再干脆一点吗?
    温郁抬着大步走了,头也不回,一点儿都不拖泥带水。
    刚打完针的针口突然发疼,林羡清摁着棉签叹了口气,好像也不是突然发疼,从温郁跟她搭腔的那一瞬间开始,她注意力就全转移了,完全没注意到针头已经扎进了她胳膊。
    连疼都忘记感受了。
    真是神奇。
    下午回到家里时,爷爷正在院子里修板凳,铁锤敲得凳腿吭吭作响,他敲几下就停下来抬抬老花镜,所以敲击声总是一阵儿一阵儿的。
    林羡清从包里捞出自己已经被砸得稀烂的算盘,小步踱到院子门口,歪头探出半个脑袋,眼睛滴溜溜地跟着爷爷转。
    林老爷拎着铁锤起身,瞅见她畏畏缩缩的身影,大着嗓子叫她:“你躲那儿干嘛?考试考了没啊?”
    “……考了。”她也确实没撒谎,考试是考完了,只是过不了而已。
    林羡清鼓起勇气走进院子里,眼神躲闪地清了几下嗓子。
    她把算盘背在身后,问道:“我有两个消息要说。”
    “什么消息?”林老爷抬着老花镜瞅她。
    林羡清绷了绷嘴角,声音从齿缝里飘出来:
    “一个是坏消息,另一个也是坏消息。”
    第3章 珠算
    ◎烂算盘也能锤爆你。◎
    林老爷瞥她一眼,他鼻间重重哼了声,抡起铁锤锤向凳子腿,老神在在地说:“小女娃考试又考不过吧。”
    这事儿果真被他猜中了,林羡清心虚地摸了摸鼻尖。
    “另一件呢?”他问。
    林羡清慢吞吞把装着算盘的袋子拿出来搁在他眼皮子底下,然后转身拖着一条腿跑,溜进房间里后把门反锁。
    半分钟后,院子里传来老人的怒吼:
    “你这败家子把我的传家宝弄成这个鬼样子!”
    林羡清连忙锁上窗户,跳上床去用被子盖住头。
    她现在住的房间是爷爷奶奶以前住的,很小的时候爸妈就把她丢在这里,爷爷奶奶把大房给了她,两个人搬去挤书房。
    后来奶奶生病去世后,就剩爷爷一个人住书房,老人家平时也没什么爱好,就爱干干木活儿、打打算盘,林羡清这个房间里还有林老爷以前参加珠算比赛得的奖,摆了一橱柜。
    林羡清小时候不懂事儿,手欠得很,撕了他几张奖状,老头气得从街这头追着她打到街那头。
    那气势跟当年逼她进珠算班时有得一拼。
    就是因为知道林老爷有多宝贝他这古董算盘,林羡清才怕成这样,躲了一晚上不敢出门。
    大概到晚上九十点左右,天上疏疏朗朗挂了几颗星,月牙露出尾巴,剩下的都隐匿在云层之后。
    这地方早晚温差大,中午热得要把人烤化,到了晚上就冻得人直打颤,林羡清到这个点儿了还没吃晚饭,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爷爷气得不想理她,半天也没喊她出去吃饭。
    她一瘸一拐地扒到窗口,窗户下面是她的书桌,还摆着她高三的复习书,但是现在都没什么用了,林羡清把乱七八糟的书推到一边,抻着脖子往外看,爷爷房里的灯还亮着。
    他正坐在桌子旁边修她的算盘,那把修凳子的铁锤还搁在手边,只不过他拿起来用的时候没像修凳子那样莽撞,小心得很,生怕劲儿使大了。
    林老爷的老花镜也用了挺久了,镜框有些变形,挂在鼻梁上的时候总是往下滑,林羡清之前说了好几次让他换,老人家就是不干,他说对旧东西有感情。
    旧镜框也好,旧算盘也好,还有那把已经被修到变形的木板凳,林老爷从来没换过,坏了就修,修了接着用。
    拉好窗帘后,房间里不透一丝光,黑漆漆的,林羡清抱着腿坐在书桌旁边,背脊往后靠了靠。
    坐了一会儿,她撇头,借着昏暗的光线看见了橱柜里属于她的一小块地方,旁边都是林老爷的得奖记录,她的只有一个小角落——因为她根本没得几个奖。
    能摆上去的更是少得可怜。
    虽然她学珠算学了很久,但是一开始是被爷爷逼进来的,那时候逆反心理很重,成天插科打诨根本没学什么,所以一直到现在都没什么成就,如果说林老爷这规矩刻板的一生有什么败笔,其中一定有一笔是她添上去的。
    算盘被林老爷修了下,钉了几块浅色的木板上去固定住,看上去有些寒酸,但是林羡清挺无所谓的,把算盘装进包里就去了珠算班。
    直到上课时老师让她上去做个展示,林羡清把修好的算盘当众拿出来时,大家那种别扭的视线她还是能很清楚地注意到。
    现在这种状况就好比一个家庭贫困的孩子公开站在台前等待募捐,虽然不会有人明显嘲笑你,但是那种同情又怜悯的眼神是避不开的。
    甚至连她在珠算班里几个比较好的朋友下课后都来找她,说要不要她们一起送她一个新算盘。
    林羡清知道她们是好意,她手指捏着自己的古董算盘,垂眸抿着唇,半晌才说:“不了,这算盘我用惯了,不想换。”
    听罢,她们也只是叹气,不再劝她。
    上第二节课前五分钟,温郁才姗姗来迟。他好像有特权一样,上不上课完全由他的意愿决定,毕竟到这个阶段,听不听课对他来说好像也没有多大区别。
    他坐在林羡清旁边,一坐下就拉开书包拉链拿出一个破破烂烂的算盘。
    要是比破烂程度,这算盘跟林羡清的比起来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林羡清瞪大了眼睛看着温郁把拼图似的算盘摆在桌上,她几乎瞠目结舌,指着那团破烂问:“……它遭遇了什么?”
    温郁偏头看着她,面色冷静毫无异常,声线是一贯的清冷好听:“哦,它碎了。”
    她当然知道它碎了,她又没瞎。
    温郁把算盘零件拼了下,终于肯解释:“早上赶车太急,不小心撞碎了。”
    林羡清狐疑地看着他,要多大的力度才能把算盘撞成这样,这得是遇上了八级地震吧?
    温郁好像不打算继续解释下去,旁边的人看见这两人一人一个破烂算盘,脸上的表情也很精彩。
    有几个管不住嘴的开始小声讨论:“这算盘还能打吗?也太寒酸了一点。”
    “听说天才都是贫穷逼出来的。”
    说着说着,几个脑袋凑在一起小声笑,骂着“你这话也太缺德了吧?”
    “实话而已啦,两穷逼凑一块了吧哈哈哈。”
    其实他们说话是故意压着声音的,毕竟没人会傻到当着正主的面调侃,基本都是背过身子窃窃私语。
    但是林羡清和温郁恰好就现在他们身后,听了个干净。
    林羡清刚想怼回去,就被温郁摁住了,少年冷着眸子抬眼,漆黑的瞳孔盯着对方,直接开口:“确实,脑子不好的人就算拿金算盘都算不赢人。”
    说着,他还极为无辜地轻歪了下头,说话的语气没什么波澜,字里行间却夹枪夹弹的,挑衅意味极重。
    偏生那人是个经不住挑衅的,火气当即窜上脑门儿,站起来大拍桌子叫嚷:“你口气挺大啊,虽然我等级比你低,但你拿个一拨就散架的破烂算盘能怎么牛?”
    林羡清眉头一跳。
    站在她们面前这个寸头小四眼叫祝元宵,珠算刚考过普通一级,马上就要跃到能手六级了,这人是珠算班里除了林羡清外考级最高的了,如果温郁有个能使的算盘,林羡清肯定百分百相信温郁能赢他,但拿着这个破烂算盘……还真挺不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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