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桑树旁边还有几个老人支了摊子, 摊布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卡纸和穿绳, 香客可以在上面写字,挂在树上。
    林羡清小步移过去, 选了一张红签,蘸了墨写字。
    她不太能用得惯毛笔, 写出来的字也歪歪扭扭的, 很勉强地能认出来她写的是:
    【温郁万事顺遂,事事如愿, 比赛顺利。】
    本想就写到这里为止, 那摆摊的老人却嘱咐她把自己的名字留下, 不然会不灵验。
    她提笔,想了好久, 最后只是写下了“lxq”三个字母。
    神可能看不太懂英文字母,但是那不重要,神不需要知道是谁在祈愿, 只要祂能好好保佑被祈愿的那个人就可以了。
    出寺庙时, 大门口有个小僧手里挂着一串串的平安结, 他说是寺里的僧人手编的, 送给香客保平安。
    林羡清把平安结收下, 骑上小黄车准备回去时, 却发现平常一直走的那条路正在维修, 她只能从东区桥头那边的商业街绕回去。
    下午,商业街正是热闹的时候,林羡清骑着车又经过了那家电玩城,她莫名其妙地刹车,在大门口驻留了好一会儿,然后停了车走进去。
    她目光首先扫向前台的奖品柜,那个美少女的手办不在了,应该是被温郁兑走了。
    去前台兑换游戏币的时候,林羡清顺嘴问了一下老板:“那个粉色双马尾角色的手办不补一下了吗?”她指了指奖品柜里空缺的那个地方。
    老板嘴里还咬着烟,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含糊不清地说:“那个我这儿就剩一个了,前几天被个男生兑走了。”
    老板用手指夹起嘴里的烟,一边把游戏币拨到盒子里一边跟她闲聊:“那男的可猛,每天下午来坐一下午,到半夜我要打烊了催他他才走,但是我这儿客流量不多,他守一下午才蹲到十来个人愿意跟他打一局。”他把装着游戏币的盒子推到林羡清面前,“那段时间他每天都来,天黑透了才走,我看他那个劲儿觉得是拿手办去讨好女朋友了,哈哈哈。”
    老板爽朗地笑了几声,林羡清低着头捞过盒子,很轻地应了一声就走了。
    林羡清坐在机子面前打人机,她手感还不错,人机不至于输掉,但不知道为什么,她会觉得兴致缺缺。
    温郁当时骗她了,他说是买的,连价格都胡编乱造出来了。林羡清边晃动摇杆边想。
    可他没理由连这样的事都要骗她,这根本没道理。
    不知道打了多少局,夜里的客流量多起来,来来往往的人手挽手聊天、玩游戏,她们这儿是小地方,还没引进那种自助买币的机器,游戏币都要经由前台老板收钱后给出来,于是现在前台大排长龙,大家等得无聊了,就聊家常,说哪里又开了新卖场,哪里又倒了几个珠算班。
    林羡清听着,手上的动作一顿。
    之前她在珠算班就有耳闻,听说这附近有不少珠算班都被收购去做了卖场,剩下的都是不愿意被收购的。
    她的动作一停,塞进兜里的平安结意外掉了出来,林羡清俯身去捡,盯了那平安结好一会儿,然后关了游戏,出了电玩城。
    她骑着小黄车疯跑,夜里的路太黑,好在商业街的路灯是新装的,亮度很足,灯火通明的。
    但是出了商业街以后,路边的灯都是用了很多年的老旧路灯了,林羡清的视线很昏暗,马路上也没什么人和车,空旷得不行。
    于是夜风可以恣意地吹,林羡清大大喘着气,吃力地往温郁家去,但是她对温郁家的路并不太熟,凭着记忆绕了好几个圈才找到地方。
    大门紧紧闭着,林羡清站在门口,抬了手好像想敲门,却突然停止在半空中,只是轻轻用指尖搭在门把手上,低了头。
    她没那个勇气见温郁,好像一站在他面前就会说不出话来。
    但在来这里的路上、在上一秒、在这一刻,林羡清的确是很冲动地想把这个平安结送给他,想祝福他平安比赛,想告诉他,她马上就要离开这里去上大学了。
    她要走了,可她现在不明白要用怎样的身份、怎样的语气告诉他这件事。
    最近晚上的风总是很大,林羡清被吹得耸了耸鼻子,然后蹲下身,把平安结从门缝里塞了进去。
    很突然地,大门被倏地拉开,林羡清的动作还停在上一秒,就此滞住。
    她微微睁大了眼,僵硬地抬起头看向他,看向那双一贯淡漠到毫无情绪的墨色瞳眸。
    温郁还穿着白色polo衫,少年微微低眸,看向她,然后启唇,用清冽好听的声音道:
    “你来了。”
    ——你来了。
    这句话说得实在很莫名其妙,就好像他等了她好久,可事实上她们只是很偶然地打了个照面。
    林羡清站起身来,还是不知道要以什么眼神与他对视,只能低着头,一出声才发觉自己的声音被风吹得发哑:“我想——”
    “要进来坐坐吗?外面风大。”温郁把大门拉开了点,视线很平静,就好像两人之间并没有发生过什么打破界限的事。
    他又补充:“屋里开了暖气。”
    “嗯。”她哑着嗓音回应。
    林羡清把双手鞭在背后,又偷偷地把平安结塞了回去。
    他家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准备了一双新拖鞋,还恰好适合她的脚,鞋里很软很暖和,林羡清试着踩了好几下,温郁却猝不及防顿下身子,他长指一勾,鞋的后脚跟就套上了她的脚,大小刚好。
    他还蹲着,林羡清低头只能看见他的睫毛,懒散地耷着,温郁提醒她:“把鞋穿好,别光脚了。”
    林羡清皱着眉,郁闷地咕哝:“我还不是跟你学的。”
    少年站起身来,看向她的表情有点无奈:“嗯,我的错。”
    他进了客厅,转头去厨房倒了杯热巧克力递给她,林羡清低头转着杯子,两人并肩坐着,却不知道该聊起什么、从何聊起。
    这是一件很尴尬的事,好在温郁没问她为什么要来,不然林羡清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这一点她们居然心照不宣,以前林羡清很少问及他的过去,现在温郁也不会问出让她难以回答的问题。
    到现在这个日子,蝉鸣声已经开始变小变弱了,客厅里十分安静,只有热巧克力入喉的吞咽声。
    两人就这样安静地坐了一会儿,让人的心里莫名安宁平和。杯中的饮料快见底时,林羡清把平安结拿了出来,推到他眼前:“寺里僧人送的,我送给你,希望你明天比赛顺利。”
    温郁搁下杯子,侧目看了眼因为被她攥得太紧而已经变得皱皱巴巴的平安结,很珍视地收了下来。
    “就当是……朋友之间临别的礼物吧。”她又说,然后挤了个僵硬的笑容出来,“温郁,我要去上大学啦。”
    几不可闻的,温郁的指尖抖了一下,回复的声音被压得很低:“什么时候走?”
    他把平安结很小心地压在纸巾盒下面,玉白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挑动着平安结下面的须。
    林羡清想了想,“二十七号开学,我大概二十六号早上就要走,南希市挺远的。”
    “好,我能去送你吗?”他声音发干,语气却是在询问,有种把自己放得很低的意味,好像觉得自己本来连去送她的资格都是没有的。
    林羡清很干脆的点头,说着:“可以啊,毕竟可能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她扭头看着他,叹着调子说:“多交点朋友吧,别说只有我一个了,让人……怪心疼的。”
    心疼又心酸,林羡清很难形容这种感觉,像是柠檬汽水里鼓出水面炸开的气泡。
    温郁不抬眼,指尖在杯沿上滑动,一下又一下,他回得敷衍,只会说“嗯”。
    林羡清几乎见过他各种情绪的“嗯”,尽管只是个鼻音,她却能听出他的情绪。
    她两只手撑在桌面上站起来,从后窗里看了眼他家的院子,风还是很大,树叶被吹落一地,仿佛秋天就要来了。
    她觉得自己该回家了,跟温郁告了别,温郁让她等一下,从房间里拿了件外套,不容置疑地披在她身上。
    温郁低着眼皮看她,语气意味不明:“外面风大,你先穿上。”
    “下次记得还我。”他最后说。
    这衣服大,林羡清双手都缩在袖子里,呆愣地眨了两下眼睛。
    还会有下次吗?她迷蒙地想。
    该转身了,该回家了,该说最后一句再见了。
    林羡清在原地站了好久,才转身,但少年却突然精准地拉住她藏在袖子里的手。
    他的手掌心包着她的手,隔着一层布料,不知道算不算得上一场不太标准的牵手。
    温郁很执拗地重复:“下次记得还给我,你先答应。”
    她慢吞吞转过身子,两人的手还相连着,林羡清听见自己说:“要是没有下次了呢?”
    “要有下次。”温郁语气很硬,黑色的眸直直盯着她。
    林羡清在这一刻会很自欺欺人地想,会不会他也在期待下一次见面?
    第29章 珠算
    ◎喜欢她是冲动,是生理性的,他快忍不住了。◎
    说完那句话后, 温郁突然反应过来什么,就轻皱着眉,手上失了力气,松开了。
    他把手揣回兜里, 绷着嘴角转了调子:“抱歉。”
    几秒后, 他又自顾自地推翻了刚刚说的“要有下次”, 语气近乎放弃:“算了, 见不到的话就送你,算是朋友间的回礼。”
    温郁刻意咬重了“朋友”这两个字, 像是提醒她也提醒自己。
    林羡清不知道该回复他什么,只能低头理了理自己的衣角, 她看向门外, 暖黄色的灯光点亮黑夜,看上去好像并没有那么冷了, 她道了最后一声别, 心里想着这说不定就是最后一次见面。
    两人一起走出大门, 温郁说要送她上车,坐进出租车时林羡清拢了拢外套, 鼻间是少年身上的清爽味道,味道不重却好闻,莫名让人有一种安心的感觉。
    那件衣服隔天被她洗好晾了起来, 她洗衣液的味道跟温郁的大不一样, 衣服上熟悉的气味就被冲淡, 林羡清晾好衣服后把窗户关上, 下意识看了眼墙上挂着的时钟, 十点了, 人机大赛应该开始了。
    她站在窗前, 抬头看见云彩被太阳染红一片,这是个晴朗的好日子,她轻闭上眼,祈求上天庇护一下那个少年,让他得偿所愿。
    然后,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她们最好不要再相见,就让她的少女心事无疾而终吧,在这个炽热灿烂的夏天。
    不去找温郁而又无所事事的一天里,她要么在手机上刷消息,要么就在自家大门口站着围观林老爷跟别人一起下象棋,林羡清的下棋技术不怎么样,跟一群大爷对阵几局是节节败退,她最后只能灰头土脸地下场,老大爷们笑呵呵地安慰她再接再厉,反正她还年轻。
    那几天平安无事,夏天的热度渐渐褪去,披上了秋天的外衣,好像她能够安宁地过完暑假。
    但林羡清在某一天突然接到刘老师的电话,那边话说得很急,林羡清听得迷迷蒙蒙,几秒后才反应过来他话里的大概意思——温郁把自己关在家里,好几天不出门了。
    这事儿的起因是居委会去他家里收水电费,因为那一片儿住着的多是一些独居老人,不怎么会线上交水电费,一般都是由专人挨家挨户收取,但那天敲了好久的门也没人应。
    邻居说见到他打开门回去的时候神色不太乐观,后来没听见过开门的响声,看大门的大爷在十点后也都会锁门,晚上没人出去过。
    因为怕独居老人在家里出什么事儿,这边对于这种家里没人应的事情还挺重视,居委会的就翻进他家院子里,但后门锁着,他们从窗户里看见屋里是有人的,不过怎么叫都不答应。
    后来他们找到了温郁的老师刘武逸,刘老师又找上她,因为只有她有温郁的联系方式。
    林羡清听完后心里下意识咯噔一下,握着手机的手不太稳当,徐寒健之前的话像是恶魔的低语般又在林羡清的脑子里荡来荡去。
    她立马给温郁打了电话,电话响了几秒后居然被挂断了。
    林羡清没放弃,边套衣服边给温郁发短信,她心里隐隐觉得是因为人机大赛的事儿,于是她发短信的时候刻意不提比赛的事,只是问他能不能见面,想把外套还给他。
    最后她发:〈我想见你。〉
    但温郁仍旧不给她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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