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可以帮我签联络簿吗?」小春蹲坐在木地板上,对着躺在床上闭目养神的母亲,
    小小声地说道。六坪大的房间内,母亲没有回话,转过身背对她。
    她依旧蹲坐着,不敢移动一步,脚微微的麻了,却不敢出声再唤。她又让母亲生气了,儘管,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妈...」小春焦虑地扭紧手上的簿子,心里揣揣不安。
    每当她脆弱的内心被焦虑吞噬,便觉得平常的苦恼,微不足道。
    母亲依旧装作没听到,闭着双眼。
    「那我放在桌上。」小春轻手轻脚的退开床边,一直到离开房间后,才获得喘息的空间。
    她身上的校服还没换掉,此时看来只觉得荒唐。
    她走向日常散心的地方,坐在广场上。
    「你问我要去向何方,我指着大海的方向...」她轻哼着,这是她偶然在唱片行听到的歌曲,离开后,耳边总回盪着旋律,唱起来倒也自然。
    有一天她会把一切都拋下,留给昨日。把脆弱、忧愁的自己留下,只带走最好的部分。
    很多人说时间过得很快,但那是假的,时间唯有在受到珍惜的时候,才会像飞也一般流逝,其他时候,人往往虚度光阴。
    现在的她,回想起与羽凡的那几个月,像是昨日,也像许久之前。
    儘管分手至今,也才数十多日,这数十多日来,她总会夜寐。
    跨不过去的那道坎,是自己给的,俩人看似无恙的度过一个季节,却不知她内心有多挣扎。
    从口袋拿出手机,重整了几次页面,看不到她的发文,也没有新的未读讯息,她们的对话停在最后,羽凡已读了小春。
    恋爱时,不同的个性,反而补足了彼此个性上的缺憾,但吵架就是另回事了。
    小春喜欢大吵一架胜过无言的抗争,羽凡则喜欢思考后再做回应。
    就连提分手的时候,羽凡也一如既往地採取冷处理。
    小春无法从空白的对话框得知羽凡在想什么,
    眼看对方显示上线的时间不断更新,想送出的讯息打了又删、删了又打。
    要讲些什么呢...突然说抱歉,也太矫情了。装作若无其事的话,会被认为没礼貌吧。
    真是一个无解的循环呢!小春思考着,躺在大理石地板上,看着月亮。
    世界上这么多人,一定有人像她这样,分手后,想着对方过得好不好,对方会不会也想着自己?对方是不是也黯然神伤。对方会不会,想要挽回自己。
    就算没有要復合的意思,因为这样自尊心受到打击的,大有人在。
    人类真是复杂的动物啊!自己不要,也没有要给别人的意思。
    她将手机收回口袋,在心里暗暗发誓,绝对不要再花时间在无意义的事情上。
    分手后的校园,根本就是时光之门,随便一个角落都可以带她回到过去。
    小春坐在楼梯间,自嘲地想着。对于那些因为失恋而离开故乡的人,她又多了点体恤。
    真是奇怪,谈恋爱之后,更能体会生命的酸甜苦辣。
    不过听闻《咆哮山庄》的作者艾蜜莉.勃朗特,毕生只和姐妹相依,却能将情爱的面谱,摊开在读者眼前,是怎么做到的?
    小春靠在墙上,一边思考着与生活无关紧要的问题,一边缅怀着过去。
    这是她以前最常跟羽凡约会的地方,想到这里,她不禁莞尔。俩人总会偷偷来到这里窝着,他们仔细搜查过,这个没有监视器拍到的地方,是通往仓库的最后通道,换句话说,其他人没事根本不会经过这里。
    自从上次一番内心纠结,她也算是看开了。自己如果不能给别人幸福,就不要浪费别人时间。
    她抱紧手上的围巾,是羽凡之前帮她围上的,她迟迟没有还回去,因为不想,因为眷恋。本来想尘封在柜子里,希望附着在它身上的香味不会散去。但俗话说得好,天长地久不如一时拥有,想了想,还是带出来拿着——毕竟,大剌剌的围在脖子上,也太恬不知耻了吧?
    小春打算在楼梯间度过一堂无趣的健教课,才刚戴起耳机,就听到踩着阶梯上来的声音。
    是老师吗?她绷紧神经。
    完蛋!无论用什么理由都不可能解释,自己为何会在上课时间在楼梯间吧?
    噠、噠、噠的声音,逐渐靠近,她转身往楼梯下方瞧,跟来人对上了眼。
    \
    「是你啊?」羽凡面不改色地说着,脸上依旧掛着酷酷的表情。
    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小春总为她处变不惊的能力感到讚叹,记得之前隔壁班同学,略带好奇的随口问了她们是不是在交往,小春被吓的一惊一乍,羽凡则不以为意的点点头,彷彿对方在问她今天午餐好不好吃一样。
    「你是在发呆吗?」羽凡有点不悦的摆了摆手。所有的老习惯,就跟以往一样。她不悦的时候,会伸出左手无奈般的晃一晃。第一次小春问她喜不喜欢自己的时候,羽凡也做了一样的动作,当时她说:「不喜欢还跟你在一起干么?」。小春很讨厌这个答案,像在打游击一样。小春垂下眼,悄悄地将围巾收到背后。
    「那是我的围巾。」羽凡突然说道,听起来不太高兴。
    「对。」小春有些尷尬地停下手上的动作,不敢抬头看羽凡。她在心里想好了,如果羽凡要拿回去,她不会给的。哪有人跟前女友要东西的,一条围巾也要计较。
    「你好变态。」羽凡说,声音里没有一丝笑意。
    「还...好...吧...」说变态也太过分了,不过是收着前任的东西而已么。
    她鼓起勇气看向羽凡,才发现她似乎是在开玩笑。
    俩个人相处虽不算久,但对于自己最亲密的伴侣,几个眼神跟小动作是清楚的。
    只是,在分手之后,她对很多事都不敢肯定。
    前些日子的委屈涌上心头,却不知该如何表达。
    不过,小春知道如果错过这次偶然的碰面,想要再找机会说点什么,就很困难了。
    「我就是变态。」情急之下,除了承认自己是变态,也没有别的方法。
    羽凡有些错愕的看着她,什么话也没说。
    「如果你要拿回去,无论如何我是不给的,我的个性你知道。」她骄傲地抬起下顎,眼神飘忽着。她想,横竖也不会更糟,她对旧情人的品格还是了解的,丑事不至于被传到全校。
    「你是说难搞、任性又奇怪的部分么?」羽凡靠在楼梯的扶手旁,挑起眉。有时候,她真的不懂林春晓在想什么。
    「我才没有难搞任性又奇怪。」她一口气回嘴道。她想到网路上那句万用名言,现在正适合,你才难搞任性又奇怪,你全家都难搞任性又奇怪。
    「你一定在我心里咒骂我全家。」羽凡轻快地说着,空气中的尷尬似乎不知不觉被化解了。小春听完,又想说些什么,却紧咬着下唇没有回嘴。
    「怎么了?不承认吗?」羽凡走到她跟前,蹲下来看着她。
    小春望着眼前熟悉的那双眼,曾几何时,羽凡也问过一样的话。
    \
    「你为什么,不愿意承认我们之间的关係?」
    在一起的第三个星期,羽凡牵着小春的手,横越了半个校园,来到空无一人的教室。
    转过身,第一句话带着的不是谴责,而是难过。
    「我没有...」小春抓着自己的毛衣,扯了几下。每当旁人问起她们之间的关係,她总是默不吭声,她以为羽凡没有发现,以为自己可以靠害羞作解释。但她是怎么想,羽凡心里是明白的。
    「没有什么?你觉得跟我在一起,是很难开口的事情吗?」羽凡坐在桌子上,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她。她看着小春感到抱歉,看着小春没有反驳,看着小春垂下头。
    「怎么了?不承认吗?」羽凡也曾想过,权当作没发现就好,也许她们可以迟一点再面对这件事,也许小春只是还不习惯。但情人眼里哪容得下一点小瑕疵,越想假装看不到,看得就越清楚。
    「不是。」小春盯着毛衣上的脱线,时间突然变得好慢、好慢。
    「我也希望都不是。」羽凡叹了口气,还是无法对她狠心啊!羽凡在心里想着。
    小春静默了几秒,悄悄地靠上羽凡,环抱着她的腰。她将脸埋进毛衣,小小声的囁嚅道:「对不起,是我的问题。」
    羽凡同样环抱着她,心里泛起一丝苦涩。她要的不是这样的答案,小春不可能不明白。
    夕阳柔和的光线从窗外流泻进来,将半个教室的桌椅染成金黄。
    散落的试卷躺在地板上沉睡,黑板上的日期停留在两天前。
    这是校园内的一隅,青春日常的一瞬,也停留在她们的回忆中,乾乾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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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羽凡看她没有回应,逕自坐了下来,无视小春眼中的尷尬。
    「你有按时吃饭吗?」羽凡问。
    「有啊!每天都有。」小春点点头,一动也不动。
    「阿姨最近还好吗?」羽凡问。
    「老样子吧!」小春总算是挪动了一下身躯,不自然地侧身靠在楼梯扶手上。假装若无其事地询问近况,也太老土了,她忿忿地想着,心里正在歷经一番纠葛。
    心里有什么东西在窜动,想要...抓住身边的人。好痛苦,隐隐忍着一切真的好痛苦。
    她觉得自己的自制力,从未受到如此考验过,朝思暮想的人就在旁边,四下无人。空气中弥漫着曖昧的氛围,像要将她窒息一般的浓烈,最可怕的是,那股奇异的感觉,突然窜起。
    明明就已经,不在乎了。明明决定要走出来了。但现在,她只想拋弃以往的承诺,重新开始。
    可是现在放弃的话,她们都会跌入万丈深渊的啊!
    轻轻的,羽凡伸手碰触了她的手,她在膝盖上游移不定的双手,正在被握紧着。
    是熟悉的感觉,熟悉的味道,跟熟悉的人。
    她面对楼梯的侧身僵住了,缓缓地转过身面对羽凡。她发觉,她们都一样渴望着彼此,也只渴望彼此。如果没有这么多束缚,就可以坦然地去爱了。
    慾望是噬人的,而人是如此容易成癮的动物。
    当羽凡的唇,重新靠上她的时候,小春想着。
    原来这就是,成癮的感觉,像她这般意志力薄弱的人,是无法戒断的。
    爱了还想再更爱,得不到便全身难受,得到了又怕失去。
    一但嚐到甜头后,便觉前半生索然无味,并不曾想过,没有的时候,也是这样活着的。
    而她现在无法去思考,没有羽凡的生命,要如何活着。
    羽凡肆意地掠夺着,属于小春的、青春的气息,她在膝上的手,藏匿在裙底下,不安分地挪动着。见不得光,如她们的情感,如小春内心无法言语的罪恶感,如羽凡被否定的痛苦。
    女生跟女生的身体,碰触在一起,也会有感觉的啊?那跟男生的,会有差别吗?
    跟女生最痛苦的地方,是不能像跟男生一样,尽情的宣洩性慾吧。
    那不能宣洩的性慾,最后会流向何方呢?
    小春半睁着眼,看着羽凡,她觉得全身的细胞,在好几个礼拜之后第一次甦醒,正密密麻麻的啃食着她的皮肤,太诱人了、太羞人了。
    如果一辈子都不要跟男生发生关係,就不会知道了,也无所谓了。
    反正,我爱着——她,一个人,是爱着她的灵魂,又不是身体。
    她在最后,张嘴咬了羽凡,她的眼神中,流转着生涩的情慾及忿恨,想要爱跟想要性,而且都只想要跟同一个人,难道不应该是极致的喜悦吗?
    丑陋又野蛮的思想,在她脑海中扩散,想要的是,被玩弄的感觉,被征服的感觉,好丑陋、好可怕、好噁心。羽凡,有像我渴望她这样,渴望着我吗?
    羽凡闷哼一声,手上被咬过的地方留下一圈齿痕,泛起血丝。她收手并轻轻拍了一下小春的头,笑骂着她与以往一样,没改掉的坏习惯。
    小春訕訕地笑了,没有回话,也没有力气回话,她背对着羽凡,躺在她的怀里。
    现下她不想讨论过去或未来,无论是被她打翻的誓言,或是对自己的歉疚。
    可惜,无论是过去或未来,都有她要面对的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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