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渺略一沉吟,轻轻颔首,算是认可了这个建议。两人极有默契地各自分开,对面见状,还以为逮住的鸭子要飞,登时堵门的堵门,提刀的提刀,翻翻滚滚地战到了一起。顾秀空手入白刃的功夫是练老了的,当下从对面人手中先下了一柄厚背金刀,边战边退,一侧眸却看见阿渺那边情势不好,心中一急,手边不由得凌厉起来。她知道阿渺不修武学,这下不能动用术法,竟是落了下风!几下或格或点,瞬息清开了挡路的人,堪堪赶在那一剑从阿渺背后砍中之前,用刀背一拍,将那个蒙面的扎了出去。这下稍得喘息之机,她低头看着单膝跪在地上的阿渺,语气虽轻,却掩不住焦心之色,“怎么回事?”
    阿渺眼尾扫过来,脸上神情被低垂的鬓发遮住了,语声似是好笑:“做戏也要做得像一点啊……你慌什么?”
    嘴上这么说,她心中却还是忍不住微微一动。不是为了别的,是因为顾秀这个人,就她所见,的确很少有惊慌失措以至于失去判断力的时候。甚至就连上一世决裂之际,她当席下令昆盈刺杀,那人都只不过晃神了一瞬,就依仗着昆盈失手和她谈起了条件。
    再有……就是西海的那一次,明知不过只是一个可能,明知道自己身体孱弱……还是选择冲进去找她,只不过为了一枚她不慎落在里面的玉佩,就险些葬送其中。但那枚玉佩却也被她敲碎了,因为隔阂,因为她们政见上的冲突……叶渺想到此处,心中一痛,跟着手腕就被刺中,呛啷一声抛了兵刃,假意向后一仰,装作在混战里被击中后颈昏了过去。
    此时在桃花山上做客的风鹩船上,大抵还不会想到她的友人,桃花山山寨的女寨主林琴会给她带来点什么样的惊喜。她本是南下跑船,逢海上风向不好,在沿江歇脚,就被友人请过来做客。今晚林琴听了线人报告,下山去做两单大生意,风鹩则受了友人的委托,坐镇山寨,四处巡逻。
    不过一更天,天上星子还少,她就远远看见山道上一片移动的火光,正是林琴和一帮兄弟抬着几个人回来了。她和林琴碰过拳头,嘻嘻笑道:“收获如何?我听你说可是两只肥羊。”
    林琴微微笑道:“点子倒硬,好在没伤着兄弟,都是自己脱力昏过去的。”
    风鹩喝了声彩,道:“给你的庆功宴早备下了,大家今晚好好喝一盅!”她知道林琴治下严明,寨中兄弟武功都不错,就更好奇这回绑来的人。林琴道:“一共三个,路上还捡了一个,像个官差,却是落单的。”
    风鹩借着火光凑过去看了一眼,这头一个官差不官差的不认识,只是细皮嫩肉的似乎确是大家子出身。又探头看后面车上歪靠着的两个,叶渺在车上装了一路,方才早听出来是风鹩口声,当下眼睛一睁,目光凌厉,明明白白和凑过来的风鹩对上,吓得风船长大叫一声,险些火把都丢了出去。
    林琴见状不好,忙过来问道:“怎么了?”
    风鹩面色古怪,又看了一眼车上的叶渺,早已闭眼装昏去了,但她和叶渺何等相熟,又想起女帝这一两月巡幸江南,当即弄清楚了个七七八八。这位叶家主至今躺在车上装死,只怕也不愿暴露身份。这也就罢了,她知道叶渺脾气不拘,不会在意这等小事,但旁边那位阖眼假寐的,好像就是陛下婚典有过数面之缘的那位首相大人啊……
    也不知道老林是今年是犯了什么太岁,居然一遭劫了这么两座神仙。风鹩深深吸了口气,调理了一下过于震惊的心情,扯着林琴到了一边,压低声音:“你在哪里遇见她们俩的?”
    林琴不解:“前山村么,阿花昨天才给我报的信儿,不是给你说了?拿的是上好的银角子,人又像个富家子弟,没带什么护卫,像是小情侣跑出来私奔的。”
    风鹩被她这副说辞搞得有点脑子嗡嗡,盘旋了好一会儿才想清楚怎么给林琴解释:“……这两个人你动不起,我跟你保证,不是普通的富家子弟。就算跟知府搭上线你也压不住这等事,听我的,趁早给放到山下明天弄走。”
    林琴大感奇怪:“什么人让你吓成这样?你难道认识她们?”
    风鹩迅速否认:“不认识!”
    林琴道:“那不就好了?一个是落单,那两个就是落双,这荒郊野岭的,谁知道我们动的手?”
    风鹩快被她这死犟脾气弄疯了,“老林,林大姐,林姑奶奶,算我求你了行吗?”这压根不是知不知道的事情,她深刻怀疑,就算全山寨的人都捆上放在一块,要团灭只怕也不够那位叶家主费一刻钟的。
    两人拉锯的结果,是林琴终于松了口,在山寨中打理出一间空房来,将两人安置进去。风鹩又着意从库房寻了数套干净衣衫用物拿过去,林琴在旁边冷眼看着,慢悠悠地开了口:“我看你是诓我,你绝对认识她们。”
    风鹩抖了抖,“我不敢认识啊,大姐。”
    林琴一笑:“知道你不敢说,跟我透个底吧,哪里来的?”
    风鹩伸了一根手指,林琴道:“不能说?”
    风鹩向上戳了戳,然后摇了摇指头,“就这一句,多了没有,我可不敢说了。知道太多你我都没命。”
    原定的庆功会自然是取消了,林琴却不想太薄待了众兄弟,只将提前做好的酒肉各自分到屋里,算作是给大家补的宵夜。二更宵禁一过,四下噤声,又恢复到了如往常一样的沉寂之中。
    另一边,叶渺侧头听见外面没了动静,这才推了推顾秀,叫她起来,神情间颇是无奈,“谁知道怎么就遇上风鹩了呢?倒也是好事,明天让她递个话,把蒋音放下山去罢。”
    顾秀坐起身来,靠在她旁边,轻轻“嗯”了一声,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叶渺度量旁边这位肚里醋海无边的首相大人必然是又心心念念起了半路杀出来的风舵主,她眼下其实很愿意和顾秀保持这样一个不远不近的关系。做朋友也成,做亲人也成,只要不对她有别的企图都成。
    顾秀在她旁边讨了一会儿没趣,也自己下去了,点上油灯,看见桌上一个蓝布大包袱,打开来是数套色彩缤纷的衣物,顾秀左手拎了一件鹅黄的,右手拎了一件绯红的,转头过来:“阿渺觉得哪个好?”
    叶渺扫了一眼,在那件红衣上停了一瞬,她隐隐约约记得,前世顾秀少年时除了白衣,最喜欢的便是红色。说来也奇怪,旁人穿白色,穿出来都是清冷的,偏她的白衣耀目如晴空白雪,张扬无比。同样穿红色,总该是热烈的,偏她穿的时候就又冷下来,好似临水照出的花,虽然一样艳色逼人,却多了三分冷静疏离。
    她其实是想看那人再穿一次红衣的,前天在布庄匆忙走了,虽然遗憾,但眼下,她好像也不应该离顾秀太近,更遑论给出她这样亲密暧昧的建议。
    “你自己爱穿哪件穿哪件,夜里点这么亮的灯,回头人家就都知道你昏倒是装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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