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殿下,并不是咱家不想放您进去……实在是陛下正在养病,没有办法见您呀。”贤公公站在殿外,一脸无奈地说。
    谢观止被他拦在门外,难以进去。
    语毕,贤公公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您也知道的,陛下此次的情况的确不大好……若是陛下龙体还如往常一般的话,也不会劳烦您最近一段时间如此忙碌了。”
    贤公公的语气无比真挚,乍一听好像没有什么问题。
    可是听到这里,谢观止的眼中却闪过了一丝不耐烦。
    他忽然抬头,朝贤公公冷笑了一下:“那我进去看望父皇,在病榻前照管、尽孝,也不可以?”
    “呃……这……”贤公公的脸色忽然一变。
    这是二皇子第一次想见皇帝,却被拦在门外进不去。
    他不像慧妃那样,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
    谢观止只知道如果皇帝真的像传说中那样病重的话,作为最受他宠爱的皇子,哪怕不询问公务,自己也应该可以进去看他一眼。
    ——除非皇帝有意避着自己。
    这个早早就埋在谢观止心里,他却始终不愿想起的念头,再一次闪了出来。
    少年缓缓攥紧了手心。
    毕竟是代理国事的皇子,谢观止好歹没有像慧妃一样,被拦在大门口。
    此时他已经进了皇帝住的院子,不过始终被挡着不让进殿。
    谢观止自小被皇帝和慧妃捧在手心,向来是个有脾气的人。
    说话间,他的音量也大了不少。
    担心引火烧身,周围的太监和宫女,全都如鹌鹑般低下了头。
    谢观止环顾四周,沉声说道:“既然不能进去,那本宫索性在这里直说了。方才雍都传来急报,北狄来犯,侵扰我朝疆域,请求调兵增援,此事紧急且事关重大,本宫必须亲见父皇。”
    说话间少年的眉宇间写满了焦虑。
    卫朝幅员虽然辽阔,南方也有像登诚府这样的鱼米之乡,但是大部分地区还未经开发,不但气候潮湿、瘴气多生,并且人烟稀少,土地还被低矮的山丘分割成了小块,很难利用起来。
    相比之下,已有千年耕种历史的北地就要安稳许多。
    唯一的大患就是北狄。
    遇到领土水草丰茂的年份,北狄便与卫朝井水不犯河水,甚至还会友好通商。
    可若是天公不作美,北狄便会大肆南下,在卫朝的城镇中大肆掠夺一番。
    这年冬季,雍都可以说是瑞雪兆丰年。
    然而更北的地区却闹起了“白灾”,北狄的草场被厚重的大雪覆盖,在低温、缺水的情况下,牲畜没多久便大量死亡。
    现下,北狄终于到了不得不南下讨生活的地步。
    卫朝与北狄都知道,彼此之间实力相差不大。
    因此北狄向来不敢大肆侵扰,抢够生活所需,象征性打上几架,就会回自己的领地。
    一般而言,遇到这种情况,中原王朝都会在他们常过的几个关口增兵,缓解当地的压力,以求平稳地渡过这段时间。
    多年来,这两股势力,便如此维持在一种诡异的平衡中。
    处理此事并不难。
    可是只是皇子,而没有任何官职的谢观止却无权调兵。
    事情一时间僵持了下来。
    谢观止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听上去格外严肃。
    可是听了他的话后,对面的老太监仍油盐不进地笑了一下说:“等陛下状态有所好转,咱家定将此事转达。”
    他这态度着实气到了谢观止。
    “等陛下好转之后?”谢观止忍不住重复着他的话,向前走了一步。
    贤公公不由一惊。
    看到少年的动作,站在一旁的侍卫忽然紧张了起来,他下意识握紧了悬在自己腰边的长剑。
    不过二皇子只一脸不屑地瞥了他一眼,便不再上前。
    “本宫能等,可是北狄能等下去吗?”他忍不住提高了声音。
    谢观止忽然觉得,眼前的一切都荒谬不已。
    将自己从小宠爱到大的父皇,像换了一个人一样的陌生。
    ……他不但不见自己,甚至还拿国事开起了玩笑。
    贤公公也算是将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平常见了自己,这老太监的脸上总是写满了慈爱与关切。
    可是今天,他却装作没有听懂自己的话一样,皱了皱眉假装苦恼地说:“殿下,这您就为难咱家了,咱家只是个阉人,并不懂朝中之事。您说的这些咱家是真的不明白呀……”
    贤公公每天都跟在皇帝身后上朝,是人精中的人精。
    他怎么可能不明白这些?
    他实在是活得太过明白了。
    早已看出皇帝心思,并坚决站在他那一边的贤公公,连表面的工作也不再做。
    而通过他的态度,谢观止也终于肯定了自己心中的某个猜测……
    父皇对自己,生出了戒备之心。
    甚至不止如此。
    “好。”谢观止狠狠地说。
    他再懒得和眼前这个太监纠缠,直接转身快步向着院外走去。
    谢观止从小都觉得父皇对自己格外好。
    但凡没事的时候,谢钊临都会来宫中陪他玩,而对他犯的那些小错,皇帝也从不追究。
    ……甚至皇帝第一次凶谢观止,还是因为上一次三皇子将捕兽夹带进宫的那件事。
    正是如此,谢观止一直以为他与父皇之间的关系,与百姓中的普通父子没有任何区别。
    少年懒得去想,也不关心自己究竟是如何让皇帝突然如此忌惮的。
    他只是后知后觉地看清——自己对父皇来说,从来都不是什么寄托厚望的未来储君,或是一个普通儿子。
    而是……像一个宠物。
    没事的时候,他可能会来逗逗自己,玩闹、开心。
    但归根结底,宠物只是宠物。
    一旦哪天惹得他不开心,或是涉及利益,皇帝同样可以立刻翻脸不认人。
    谢观止心里不由一寒。
    他忍不住想起了自己的外祖……宫变那天,他似乎也是被皇帝随随便便抛在了一边,多亏运气好才捡回半条命。
    从此之后,一向敬仰皇帝的他,提起这位九五之尊,便讳莫如深起来。
    现在看来一切早都有迹可循。
    只是自己……被所谓虚伪的“父爱”和“亲情”所蒙蔽,始终看不到罢了。
    或许在皇帝眼中,自己与谢不逢,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谢观止咬紧牙关。
    和独自在肃州长大,从小就没有感受过这种亲情的谢不逢不一样。
    意识到这件事后,谢观止的心,重重一沉。
    他沉默着快步走向院外,一刻也不想多停。
    同时狠狠地将刚刚落在脚下的树叶碾了一脚,如同泄愤。
    皇帝的身体虽然一点问题也没有,但是正在“养病”的他,还是把表面功夫也做了个全套。
    例如几乎每一天,他就会将文清辞唤进殿去,装模作样地给自己诊个脉,再煎药调养一番。
    好巧不巧的是,谢观止出院门的时候,正是文清辞去后殿把脉的时间。
    一身月白、手提药箱的太医,缓步走出侧殿朝谢观止而来。
    看到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红了的眼眶,他不由微微一惊。
    “二殿下?”
    文清辞脚步一顿,放下药箱朝少年行了一个礼。
    见状,谢观止只狠狠地向文清辞看了一眼,头都不都点一下地便继续向前而去。
    同时默默地攥紧了拳。
    好巧不巧,谢观止人生中少见狼狈的时刻,总是会遇到文清辞。
    擦肩而过的那一瞬,他不由又想起了几个月前,对方那满是悲悯的一眼。
    ……现在看来,文清辞的表情倒是没错。
    自己的确应该被可怜。
    “殿下,稍等。”文清辞忽然转身叫住了谢观止。
    还没等少年反应过来,他便将一张崭新的白色丝帕递了过去,然后轻轻点了点头,快步走向殿内,一句话都没有再多说。
    谢观止下意识将那东西接到了手中。
    微凉的丝帕上,还带着那人身上的苦香。
    谢观止转身就想将它丢掉,可是紧接着他终于察觉到……自己的脸颊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生出了一点凉意。
    是眼泪。
    少年猛地垂眸,攥紧了手中的丝帕快步走出殿外。
    等到四下无人的时候,才缓缓抬手,用最快的速度将眼角的泪水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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