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来之前,已经有一名恒新卫被凌迟处死。
    其余关在这里的人的精神状态,也已到了崩溃的极限。
    意识到自己死到临头,刚才还在祈求着他的恒新卫突然破口大骂起来,似乎是想要借这样的方法激怒谢不逢以求速死。
    “……哈哈哈哈早知道,早知道老子当初就应该直接杀了文清辞,要不是他,要不是他,老子早就杀了你!”
    谢不逢缓缓眯起了眼,放下了手中的朱笔。
    被关在这里的恒新卫,不知道皇宫里发生了什么事。
    但余光看到谢不逢突然改变的脸色之后,他便觉得自己摸准了什么:“哈哈哈……不过,不过倒也不亏!”
    那恒新卫咬着牙说:“文清辞生前被老皇帝囚禁在皇宫里出都出不去,哈哈哈死,也死得比老子早!值…值了——”
    他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回荡在空旷的刑部大牢里,谢不逢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
    “生前”这两个字太过刺耳。
    像是一柄重剑,直直地朝谢不逢割了上来。
    他无比痛恨这两个字。
    身着玄衣的皇帝突然起,身快步走了过来,谢不逢一把夺过刽子手手中的小刀,紧紧地握在了手中:“……你说什么?”他压低了声音,眯着眼睛问。
    谢不逢身上满是杀气。
    但只有他自己明白,此时的他心里的恐惧,一点也不比眼前的恒新卫少。
    恒新卫意识到自己说的话,似乎真的刺激到了谢不逢,只求速死的他,继续大声说道:“哦?我们英明神武的陛下居然还不知道?文清辞临死之前已经有一年多没出过宫了吧?哈哈哈尤其是后面那几日,活在那个没几尺长的院子里,哈哈哈整天,啊……整天都被我们盯着,一举一动全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真是痛快!”
    “哦,也就你那个蠢妹妹,会跑来隔着门板和他说上两句话。其余的时候……哈哈哈,整座太殊宫里,人人避他不及!”
    将死的恒新卫一边痛呼一边咬牙说:“他直到死,也就自由了那几个时辰吧哈哈哈……”
    谢不逢死死地盯着他。
    孤独。
    原来……文清辞最后的时刻竟然是在孤独中度过的。
    少年什么话也没有说,但他的眼眸中已是一片死寂与杀意。
    接着缓缓地笑了起来。
    “拿些人参给他含进嘴。”谢不逢轻声吩咐道。
    “是,陛下!”狱卒立刻上前,将吊命用的灵药塞到了那个恒新卫口中。
    可是在场的人没有一个会羡慕他,所有人都知道,在这里人参意味着什么。
    ——伴随着无数人的尖叫与痛呼,一桶烈酒,缓缓从那人血肉模糊的身体上浇了下去。
    哪怕隔着老远,众人都能从他止不住地颤抖,与破碎压抑的尖叫中,体会出他身上的恐惧与痛。
    谢不逢并不在意自己的形象,哪怕被直接说暴君也无所谓,他的心狠手辣,在众人眼中要远超于他父皇。
    『谢不逢你,你不得好死!!!』
    『……哈哈哈等我死了,定然第一时来索命。』
    此时那恒新卫已经痛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在心底里一遍一遍地咒骂谢不逢。
    可他没有想到。
    自己刚才在心底里骂完一句,谢不逢便笑着压低了声音在耳边将他的话重复一遍。
    下一秒,那个恒新卫便一动不动地愣在了这里。
    『不,不可能,他怎么可能听到我心里想什么?』恒新卫心底满是恐惧。
    “朕为何不能听到?”
    人心脆弱到了极点时,只能将希望寄托于虚假的鬼神。
    谢不逢瞧不起这样的人。
    但他也最擅长利用这样的人心中的弱点。
    少年的声音沙哑至极,他轻笑了一声,将冰冷的刀刃抵在对方的伤口上说:“你们不都将朕叫做‘妖物’吗?既是妖物,能听到你心中所想,又有何奇怪?”
    那名恒新卫瞪圆了眼睛,恐惧感袭来,他的大脑一片空白,竟然连咒骂也停了下来。
    不可能……
    ……这怎么可能?
    谢不逢笑着抬手,将剩下的酒全倒了下去。
    “啊——”
    伴随着痛苦,谢不逢笑着在他耳边警告道:“死在朕手上的孤魂野鬼,北地不知有多少万个。就算你们一起来,朕也只会让你们魂飞魄散。”
    语毕轻轻地在指尖旋了旋刀,将它落在了眼前人的皮肉之上。
    疯狂。
    这一刻谢不逢的身上,只剩下“疯狂”这两个字。
    ……
    行刑直至清晨方才结束。
    这一日,痛苦的尖叫声传出刑部大牢,就连周围的百姓也听到了一二。
    浑身血气的谢不逢,也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的太殊宫中。
    刑部大牢内宛如地狱的场景,被他远远抛于脑后。
    谢不逢的心中,只剩下一句话不断徘徊。
    ——文清辞人生的最后一段时光是在幽禁中度过的。
    只有谢孚尹,同他说过话。
    浓重的悲伤与孤独感,像一只无形的大手紧,攥着谢不逢的心脏。
    疯狂的念头,如暴雪一般坠落于他心中。
    谢不逢努力尝试着平静下来。
    文清辞走之前,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又一次浮现于少年的耳边……怜取眼前人。
    母妃,还有谢孚尹。
    是啊……自己去北地后,兰妃也曾帮过自己。
    雍都又下起了雪,不过一会,便染白了谢不逢的黑发。
    漫长的宫道上,只有他一个人的脚步声再一遍遍回荡。
    恍惚间,少年意识到,从此再没有人会和从前一样,帮自己撑伞与自己并肩回到太医署那间小小的卧房了。
    谢不逢在竭尽所能,尝试着压抑心底里的疯狂。
    他被文清辞这句话支撑着,在这个清晨带着一身血气,出现在了蕙心宫门前。
    这是他的最后一丝理智。
    也是他能寻到的,文清辞留下的最后一份温暖……
    混沌之间,他也不明白自己来这里具体是要做什么。
    只有文清辞那句话,还在一遍一遍徘徊在谢不逢的脑海中,如一根细绳,牵着他如行尸走肉一般,缓缓踏入了蕙心宫之中。
    作者有话说:
    1《玉楸药解》
    第67章
    现在不过卯时三刻, 天还没有亮,处处都透着寒凉与萧瑟。
    “陛,陛下?”守在蕙心宫门口的宫女愣了一下, 慌忙跪倒在地,“吾皇万岁, 万岁万万岁——”
    少女清脆的声音,立刻将蕙心宫晨间的宁静打破。
    “万岁”声接连响起,吵醒了屋檐下的寒鸦, 扇动翅膀四散飞去。
    听到外面的响动,兰妃慌忙披着狐皮大氅,从休息的后殿里走了出来, 看清来人的样子, 她不由大吃了一惊:“陛下,您……您快先进来。”
    兰妃本想问他这一身血气是怎么回事, 但看到谢不逢这冷冰冰的样子, 还是立刻换了一个话题。
    说完,兰妃立刻将门口的位置让了出来,再迅速回头对宫女吩咐道:“快去, 倒一杯热茶, 拿一身新衣。”
    “是,娘娘!”
    蕙心宫热闹了起来, 宫人们纷纷去忙自己的事,并趁机离这位浑身煞气的陛下远远的。
    谢不逢出生后不久, 便与兰妃分开。
    但知子莫若母, 今日谢不逢来, 兰妃非但不那么意外, 甚至也能猜出几分原因所在。
    ——大抵是和文清辞最后那一指脱不了干系的。
    兰妃将谢不逢带到了殿内。
    从博山炉里溢出的淡淡香味, 在瞬间压下了谢不逢身上的浓重血腥气。
    “陛下快先进来暖和暖和,现在离上朝的时间还早。”
    兰妃的话音刚一活下,听到外面的动静,谢孚尹也揉着眼睛,让奶妈抱了出来。
    小姑娘原本还困着,看到来人是谢不逢后,立刻眼前一亮。
    “哥哥!”谢孚尹开心地同他招手,随即示意奶娘将自己抱过来放在了地上。
    整个太殊宫的人都知道,谢不逢放着奢华的宜光殿不住,非要住在从前的太医署里。
    虽然不敢在明面上议论,但消息传来传去,竟也从传到了谢孚尹的耳边。
    小姑娘不大理解这背后的弯弯绕绕,他只知道,哥哥住在文先生那个有兔子的小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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