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王太太是在凌晨咽了气的。
    谁都不知道,在咽气之前,这躺在床上起不来的老太太曾经下过床。
    那时候她已经没了多少力气,栽栽歪歪地去了院子里的柴房,在柴火堆下,找出来一个布包,又去拿了锹子,一步三歇气地回了自己屋里。
    她费了好些工夫,在屋里一角支柱下面挖了个深洞,然后把那布包拿了过来,本来黯淡无神的眼睛亮起了光来,抱在怀里好一会。
    之后,她把那布包打开,里面竟是直晃眼的白银。
    老王太太耐心地一块块数过去,正正好好是一百两。
    数完了,她心满意足地在上面摸了又摸,这之后才合上布包,从床上拽了块草席把布包裹上了,放进了刚挖出来的洞里。
    把土填埋回去后,压实了,屋子里的地本来就是土的,每天人走过踩来踩去,原本也是不平的,弄好后就看不出痕迹了。
    老王太太把这活干完了,还没忘记撑着一口气把锹送回院子,把鞋底子蹭干净了,才躺回床上。
    这之后没两个时辰,她就咽了气。
    王合幺是个不省心的,她知道都是自己给惯的,可已经这样了,她也没办法。
    她知道自己手里的钱不能动,动了以后日子就没法过了。
    王合幺要是知道她有这钱,只怕一个晚上就得全输光,她得藏好。
    藏来藏去,这么多年,这钱就成了她的执念。
    从她儿子娶了媳妇以后,她就守着手里的这些银子。
    她儿子要娶小妾,她没舍得拿出来,她儿子被钱磊逼得没活路了,也没拿出来,家里饿得吃发霉的米,她也没拿出来,她儿子被抓走了,眼看着要杀头,她也没想过拿出来想办法疏通一下。
    这银钱就是她的一辈子,现在她死了,谁也别想用。
    只要这房子不扒掉,地基不重挖,就谁也拿不到。
    老王太太临死的时候,并无遗憾,只觉得满足。
    第46章 刘家远方的亲戚
    进入盛夏后,窗子都开了,床上铺了凉席和凉枕,睡觉时还是会觉得热。
    邱鹤年想抱着清言,都会被他推开,嫌他身上体温高。
    前半夜邱鹤年就一直给他扇扇子,后半夜终于凉快下来,两人都能睡个消停觉了。
    这几天地里的菜正赶上上批摘完了下批还没成熟的缺口,一时间两人闲了下来,可以睡到自然醒了。
    邱鹤年在公鸡打鸣前下床把窗子都关上了,床帐也拉好,再回去床上时,见清言翻了个身把被子都拽走了,骑在蜷缩的两腿之间压着。
    天热以后,他睡觉穿的亵衣就换成了更轻薄的抹肚,后背几乎都露在外面,只有一根脆弱的系绳横过去固定着,有几根长发发尾缠绕在了上面。
    邱鹤年静静看了一阵后,伸手想替他摘下来,手指却迟迟不敢碰触那根细细的带子,停留了好久还是收了回去。
    清言两条腿也是光着的,又长又直,莹白的几乎错觉发着光,像磁石般牢牢吸住了停留在上面的目光。
    看着看着,邱鹤年喉结滑动了一下,无奈地苦笑了一下,强制自己躺下不再去看身边的小美人儿。
    自从前几天清言坏肚子,邱鹤年帮他洗了几天以后,清言就渐渐不“见外”起来。
    他大概是觉得都那样被看光了,再怎么露也无所谓了,干脆怎么舒服怎么来。
    可清言不知道,睡在他身边的男人,每天晚上都要辗转反侧很久才睡得着。
    过了一阵,外面公鸡开始打鸣了,隔着窗子也还听得见,但清言丝毫不受打扰,睡的还是很香,呼吸绵长,一动也不动。
    邱鹤年睁着眼,困是困的,但毫无睡意。
    听着身边偶尔小小的呼噜声,邱鹤年“恨”得牙痒痒,不大会后,他终于坐起身来,弯腰趴下,张嘴含住清言身上肉最多的地方一块皮肉,在上面轻轻磨了磨牙。
    可是还不够。
    牙根的痒还是在,邱鹤年深呼吸了一口气,屈服于内心的渴求,微微用力咬了下去……。
    “怎么了?”清言终于被咬醒了,迷迷糊糊撑着手肘起来回头看。
    邱鹤年已经迅速抬起头来,回应道:“没事,有蚊子。”
    邱鹤年哪舍得咬得太用力,清言根本没醒彻底,闻言“哦”了一声,躺回枕头,不大会就又睡熟了。
    ……
    今天是个阴天,难得有点风,李婶在院子里晾被单子时,看了看天说:“这雨起码得到天擦黑才下得下来。”
    趁天没那么热,清言想去镇上逛逛了。
    这次就是纯粹玩,不用推车。
    路上碰见刘发了,他说他也去,就一起回去叫上他媳妇一起走了。
    齐英兰还在孕早期,不算稳,不能出远门,刘发媳妇就问了他要买什么,回头给他带回来。
    刘发媳妇是个宽容明事理的人,对这个弟媳向来很好,齐英兰性子也乖巧,他们妯娌处得不错。
    齐英兰便不假装客气了,跟他大嫂实实诚诚地道:“我想吃镇上东边那家糕点铺子的酸枣糕。”
    刘发媳妇“哎”了一声,弟媳妇不跟她见外,她也高兴,“你不是爱吃猪巧吗,我再去肉铺看看有没有卖的,回来给你炖一碗。”
    齐英兰点了点头,高兴地“嗯”了一声。
    豆腐坊忙起来的时候什么都顾不上,刘发的三个孩子都在姥姥家带着,刘发夫妻两不忙了就去看看,偶尔带回来住几天。
    刘发对他媳妇是有名的好,也有这方面一点原因,他自己家里没老人了,媳妇家给助了不少力,他知道感恩。
    两家人溜溜达达唠着嗑就往镇上去了。
    刘发媳妇和清言走在前面,问他地里忙得咋样了,清言说青菜都摘完了,这阵子歇了,等过几天小葱长起来,再去地里摘就行。
    刘发媳妇点了点头说:“还是你们两口子能干,就算雇了人,这地里的活也不好做,前几年我家地没租出去的时候,那活干的腰都直不起来了,这两年因为豆腐坊越来越忙才顾不上弄,不过租出去挺省心的,就是没有自己种赚得多。”
    过了一会,她好像想起了什么,眉毛皱了起来,说:“不过今年冬天我们家的地要收回来了,不往外租了。”
    “为什么?”清言问道,“打算自己种了?”
    刘发媳妇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用下巴往身后比划了一下,道:“他家亲戚过两月就要迁居到这边了,到这什么根基都没有,豆腐坊人手够了,再安排人进去,就赚不到多少了,所以我们两家就商量了,把家里租出去的六十亩地给他们种,租金也不要了,等他们一家缓过来了再收回来。”
    闻言,清言眉头也微微皱了起来,看了她一眼,想说什么又没开口。
    刘发媳妇见他神情就已经明白了,道:“都知道亲戚也得明算账,这地让他们种上了,以后十有七八是不好往回要了,毕竟到嘴的肉谁想放开呢。”她又叹了口气,“当初老刘家逃避战乱投奔了人家,这家人对他们并不好,要不然我那公公也不会没的那么快。
    “可要是没有他们在,刚过去的那段日子也确实熬不下去,起码还给了片屋檐遮风挡雨,说到底还是有恩的,这地要是收不回,他哥俩说好了,也认了。”
    他们身后刘发也听见她们唠嗑了,接茬道:“那是我爹他哥的儿子一家,我得叫哥,家里除了他们夫妻两,还有两个孩子,是对双生胎,一个是儿子,一个是哥儿,算起来应该也有十七八岁了。”
    “这是实在亲戚了,要不当年也不会投奔他家,”说着他也叹了口气,“过去的恩怨也不想提了,提了就糟心。”
    邱鹤年抬手拍了拍他肩膀,劝解道:“但求无愧于心就好。”
    刘发重重点头,“也只能这样了。”
    几个人说着话,没觉得怎么累,就到了镇上。
    他们先是去了书肆,要不然买了大包小包的东西,就不方便进去了。
    清言最近迷上了江湖演义传记类的故事书,就去最里面挑选翻阅去了。
    刘发媳妇对书的兴趣不大,随意翻着门口附近的医书。
    刘安进去了,就和掌柜的低声嘀嘀咕咕的,过了一会,就到邱鹤年身边顶他的肩膀,眨了眨眼,说让他跟着老板去书肆后屋看看珍藏。
    邱鹤年不疑有他,就跟他一起去了。
    结果进去了就看见,掌柜的笑嘻嘻拿出来口箱子,一打开,全是没有书名的册子。
    邱鹤年回头看了刘发一眼,刘发笑得和掌柜的一模一样,贼兮兮的,见牙不见眼。
    邱鹤年转身就走,刘发拽他胳膊把一个册子往他怀里塞,“这个我让掌柜的特意给留的,你拿上回去看嘛!”
    邱鹤年嗖的一下把那册子又塞回去,说:“不用了,我没太大兴趣。”
    刘发还不松手,“真的是好东西,比上次那个好多了,不信你打开看看嘛!”
    “真不用了!”
    “看看吧!”
    “不看了!”
    “哎,不好意思做什么,我给你打开,你看看这页……。”
    “你别打开!”
    哗,邱鹤年一边拒绝一边往连着前厅的屋门走,与正要进来的清言撞了个正着,与此同时,刘发把打开到某页的册子扔到了邱鹤年怀里,他下意识接住了。
    清言下意识低头去看,邱鹤年来不及合上那本册子了,干脆抬手捂住了他的眼睛,说:“别看。”
    屋子里安静了一瞬,刘发挠了挠头,动作利索地把那册子从邱鹤年另一只手里接了过去,藏到了身后。
    这时,清言开了口,轻声说:“我没看。”
    说完,他拿开邱鹤年捂住自己眼睛的手,转身低着头就走了。
    走的时候,脸颊上是两片红云。
    从书肆出来,他们去了卖头饰耳饰的铺子。
    刘发媳妇看得眼花缭乱,觉得哪个都喜欢,叫自己相公过去给她参谋。
    清言摆摊时会进这类的货,绝大部分款式他都熟悉,也就没什么兴趣,就站在不远处等着,邱鹤年也陪他等着。
    过了一阵,清言目光望在自己鞋尖儿上,清了清嗓子,低声问:“你……喜欢那个?”
    邱鹤年也轻咳一声,道:“没有。”
    清言迅速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没事,你喜欢看就买回去吧,我没意见的。”
    邱鹤年神情复杂,“真没有。”
    两人之间安静下来。
    头饰铺子那边,刘发媳妇正把一朵珠花往头上戴,刘发在给铺子掌柜付铜板了,眼看着是要买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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