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眼神是装不出来的。
    谢柔嘉忍不住多瞧了两眼,身旁服侍的黛黛悄声道:“奴婢听说,安道和的结发妻子是个盲人。”
    谢柔嘉微微有些惊讶。
    再仔细一瞧,果然见她眼神略显得有些空洞。
    倒是一对极有意思的夫妻。
    宴会进行到一半,谢柔嘉见锦墨匆匆过来,在裴季泽耳边耳语几句。
    也不知说了什么,裴季泽眉头紧锁,道:“有些事情,可能需要先回去。”
    *
    寒夜寂静,只有车轮碾过积雪的声音。
    两刻钟后,沉重的马车在家门口停下。
    一出马车,凌冽的寒气扑面而来。
    屋子里早有人生了炭火,温暖如春的屋子里染着淡淡的雪中春信,驱走人身上的寒意。
    裴季泽替谢柔嘉解了身上的氅衣,道:“我还有事要处理,殿下先睡。”
    谢柔嘉打了个哈欠,懒懒地“嗯”了一声。
    他说是要走,人却站着未动。
    谢柔嘉斜他一眼,匀了胭脂的眼尾微微上扬,眼波流转,“可还有事说?”
    他上前一步,将她圈进怀里,喉结微微滚动,“我今夜想在此处安寝。”
    谢柔嘉不言语,垂在下眼睑的浓黑长睫微微颤动,眼角的那一抹红妩媚到了极致。
    等不到回答,他便不肯走。
    谢柔嘉瞥了一眼榻上蜷缩成一团的儿茶,“若是不介意,今夜驸马同儿茶一起安寝。”
    他这才肯离去。
    谢柔嘉吩咐人备水沐浴。
    楼下,正在院中徘徊的裴少旻一见到自家哥哥终于下楼,忙迎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入了书房。
    人还未坐下,裴少旻便道:“希望这次叔父能够平安脱险。”
    面色晦暗不明的男人轻轻摩挲着腕骨处的紫檀木串珠,沉默片刻,道:“我明日一早就回姑苏,你留下来与郑刺史处理好善后事宜。”
    裴季泽将所有的事情交代完毕后,已是深夜子时。
    一脸困顿疲惫的男人轻轻揉捏着眉心,“去睡吧。”
    裴少旻见他眉宇间颇为凝重,知晓压在他肩头的担子极重,可有些时候,旁人开口安慰也无用,最终什么也没说,起身离去。
    待他离开后,裴季泽沐浴过后方回房。
    行至门口时,只见屋子里亮着一盏灯,一抹暖光映在窗户上。
    神色缓和的男人轻轻地推开门进去。
    床上的女子已经睡着,整个人埋进绿色的衾被中,露出一张巴掌大的雪白小脸,浓黑纤长的眼睫垂在下眼睑处,投下一片阴翳。比着妆后秾艳的倨傲高贵,显得乖巧又安静。
    裴季泽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她柔软细滑的脸颊,眼底浮现出一抹柔意。
    床上的女子大抵是刚睡下不久,微微撑开眼皮子,睡意朦胧地看他一眼,“好困。”
    声音又娇又柔,全然不似平日里的冷淡。
    裴季泽脱去外袍,熄灯后钻入温暖的衾被,将她抱进怀里。
    衾被里很暖,她身上沐浴过后的暖香愈发浓郁,勾人心魂。
    睡得正香的女子呢喃,“不是叫你同儿茶睡……”
    他不答,将她的耳朵含在口中,用牙齿轻轻地咬啮。
    她被扰醒,不肯叫他动。
    他将她裹挟在身下,低下头吻住她柔软的唇。
    她用舌尖想将他的舌顶出去,却反被他含住,用力吮吻。很快,她便没了力气,任由他扣住自己的手指为所欲为。
    直到她从窒息中醒来,强势而又霸道的男人才松开她的唇,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像是说醉话一般,在她耳边轻声呢喃,“重新喜欢我,好不好?”
    她像是没听见,眼睛闭得很紧。
    翌日一早。
    谢柔嘉醒来时天光大亮。
    裴季泽已经不在房内。
    守在一旁的黛黛一见她醒来,立刻上前,一边服侍她更衣,一边道:“驸马天不亮就去了府衙,说处理一些事宜,晌午就要回姑苏去。”
    谢柔嘉惊诧,“这么快?”
    黛黛颔首,“奴婢已经收拾好东西,只等公主起床。”
    这样着急回去,定然是姑苏出事。
    谢柔嘉想起昨夜宴会时裴季泽中途离席,回来时面色极为凝重。
    只是她隐约记得,他说的是好事。
    她虽与他成婚已有半年内之久,可对于他家里的事情实在知之甚少。
    她木然地由黛黛盥洗梳妆,待下楼时,迎面撞上裴季泽。
    眉目若雪的男人一见她起来,好似冰雪融化一般,握住她的手,“起来了?”
    谢柔嘉道:“现在就要走?”
    裴季泽颔首,“用完饭立刻就走。”
    谢柔嘉不解,“何事这样急?”
    裴季泽沉默片刻,郑重道:“微臣要带殿下见叔父。”
    谢柔嘉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
    她到姑苏次日,就提出见裴温,当时被他以裴温在庄园里修养由拒绝。当时她只以为是他的借口,却没想到他竟要主动带她去见裴温。
    这段日子以来,她对裴季泽也算是有了重新的人认识,思及当日种种,也知晓自己对他抱有偏见,沉思片刻,问:“裴叔叔,并不好,对不对?”
    裴季泽道:“眼下微臣来不及同殿下解释,咱们用过饭后就要出发。”
    心中隐隐不安的谢柔嘉颔首,“也好。”
    两人用罢饭后,行装也已经打点好。
    离开前,谢柔嘉忍不住回头打量着眼前住了数月的小院。
    鄂州之困已解,裴季泽身为御史,一个江南道有十几个州县,要监察地方官员,调查各地地方官的政绩与操守,了解民生疾苦等,不能某一处常住,恐怕以后不会回来。
    她望着院中那两个堆在柿子树下的雪人,心中陡然生出不舍之前来。
    正走神,一只温暖的大手握住她的手。
    是裴季泽。
    他替她紧了紧身上的红狐裘,“待一切事宜处理好,得空时微臣再带殿下来瞧瞧。”
    谢柔嘉神色淡淡,“没什么好瞧的,本宫在这么个小地方待了那么久,早已经腻味。”
    他沉默片刻,道:“走吧。”
    马车一路驶出巷子,行了约有一刻钟的功夫,突然停下来。
    只听赶车的马夫道:“公子,路被人堵了。”
    谢柔嘉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儿,推窗向外张望,顿时呆楞住。
    只见漫天大雪里,鄂州城内那条宽不过三丈的主干道两侧站满百姓。
    而道路中央的是十几个一袭绯袍的官员,乃是江南道的十数个刺史,为首的则是郑远与安道和。
    众人见裴季泽搀扶着谢柔嘉下了马车,连忙迎上前来见礼,而沿途的百姓们则朝他们参拜,高呼“裴青天”与“安乐公主”。
    谢柔嘉望着一张张在寒风中冻得通红的面孔,不禁有些动容。
    她从前在长安,百姓们怕她敬她。
    而今在鄂州,他们依旧敬她,可这份敬却与长安百姓心中的敬而远之完全不同。
    她突然就理解裴季泽这段日子以来,几十个日夜不眠不休的动力何在。
    也许,这就是为官的意义所在。
    【为民请命】
    不过简单四个字,里头却不知包含多少血泪史。
    就连一向清冷疏离的裴季泽也微微红了眼眶,对郑和道:“本官不是特地嘱咐过,本官会同殿下悄悄离开,莫要如此劳师动众。”
    眼眶通红的郑远道:“是他们得知裴御史同公主今日离开,非要来相送。鄂州百姓们的命是裴御史与公主所救,他们要来向二位道谢,下官不敢拦,也不能拦。”
    言罢,自袖中取出一份血书呈上前,向裴季泽与谢柔嘉一揖到地,哽咽,“这是连同下官在内的各州刺史以及百姓们的万民书,若是将来朝廷追责御史私用税粮,下官愿与怕御史一力承担。”
    其他的各州刺史闻言,亦都如此。
    裴季泽将囊括着数万百姓心血的血书接过来,向在场所有人敛衽还礼,“裴季泽亦在此多谢诸位。”又见此刻雪势渐大,劝众人离开。
    可众人却迟迟不肯散去。
    裴季泽与谢柔嘉知晓他二人若是不离开,恐怕其他人也不肯走,只好先行上马车。
    谁知马车车轮才转动,一马蹄声响起。
    围观的百姓们自发让出一条道来,远远地瞧见有人纵马前来。
    他在距离谢柔嘉与裴季泽一射之地翻身下马行礼,呈上一将一天青色的包袱皮。
    文鸢忙上前去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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