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自己误会了而已。
    说罢, 他看向吴叔, 问道:“轻绯苑可收拾出来了?”
    吴叔闻言不由得懵了懵,他本以为他家侯爷让他收拾轻绯苑只是如往常一般清扫而已, 然听得这话,他才反应过来,他家侯爷是要将这新来的妾安排在轻绯居。
    虽是惊诧不已,但吴叔还是很快答:“已经照侯爷的吩咐收拾出来了。”
    孟松洵闻言满意地颔首, 这才抱着柳萋萋入了府。
    乍一抬眸, 看见红底鎏金的“武安侯府”四个大字, 柳萋萋才发现, 他走的竟是侯府正门。
    穿过刻有松鹤延年图的影壁, 走过前院, 弯弯绕绕也不知走了多少路, 她才进了那所谓的“轻绯苑”。
    一入垂花门, 柳萋萋便见两侧芳菲满树的桃林, 粉色的桃花随风而舞, 若人间仙境, 如痴如醉。
    她尚且来不及感慨院景之美,人已经被抱进了正屋,小心翼翼地放在小榻上。
    触及那软绵的榻垫,看着这陌生的地方,她才骤然清醒过来,缩了缩手脚,略显拘谨地退到了角落。
    见她衣着单薄,孟松洵接过吴叔手上的外袍披在了柳萋萋身上,然在触及她的一刻,却见她身子猛地一颤,看向他的眼神里充斥着恐惧与防备,旋即咬了咬下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孟松洵看出她的心思,索性直接道:“可是有什么想问我的?”
    柳萋萋确实有满腹疑问,她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官……侯爷为何要向二爷讨要我?”
    她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并非什么倾国倾城的美人,不至于到人人争抢的地步,且身上也没怀揣着让人觊觎的宝物,既是如此,她实在想不明白,这武安侯为何要将她要来。
    柳萋萋虽未明言,但通过她那担忧且不安的神态,孟松洵轻易便能猜到她心中所想。
    无非是觉得他别有所图。
    看到她这般模样,孟松洵不觉心口滞闷,不知她究竟是遭了什么罪,才变得这般处处谨慎,时时猜忌,生怕别人伤害自己。
    孟松洵思忖片刻,坦然一笑:“自然是因为你对我有用。”
    见她疑惑不解地看来,孟松洵继续道:“想你也知道,我如今继任大理寺卿,要处理不少疑案要案,那些案子稀奇古怪,常是让我焦头烂额。上回在鹿霖书院,我偶然发现你灵敏的嗅觉或对我办案有益,又发现你在沈家过得并不是很如意,这才决定从沈韫玉处将你讨好为我所用。”
    他神色自若地说着这话,柳萋萋观察了半晌,一时也辩不出真假,可看着他眼中的真诚,她自觉他并没有欺骗她的理由,毕竟除了嗅觉灵敏这一点,她身上确实也没什么好图谋的。
    见她闻言浑身明显松懈下来,孟松洵亦安下一颗心,他不知她对过去之事还记得多少,若直接告诉她顾家之事,只怕她接受不了。
    可若告诉她,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目的,只是单纯看她可怜,想救她出苦海,又恐她因不信而惴惴不安,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个说法能让她好接受一些。
    “往后你便好生待在这里,沈府能给你的我都会给你。”
    沈府不能给的,他也都会给她。
    柳萋萋听得这话,其实很想问问,他会给她什么,可会给她月钱,能给她多少。
    但她到底不敢问出口,余光瞥见孟松洵受伤的右手,抿了抿唇道:“侯爷,妾……
    “妾身”两个字她对沈韫玉说惯了,如今换了一个男人,她着实说不出口。
    她挣扎了一会儿,还是道:“我给侯爷上药吧,这伤口不浅,需得赶紧包扎才是。”
    孟松洵垂首看了眼自己的伤口,想起她方才欲自裁的场景不禁剑眉微蹙,但还是笑着道了声“好”。
    待下人拿来上好的金疮药和水,柳萋萋先绞了帕子小心地避开伤口擦去手上凝结的血渍后,才拿起金疮药,将药粉撒在了伤口之上。
    乍一听见孟松洵因疼痛而不自觉发出的细微吸气声,她不由得身子一僵,毕竟不管怎么说,孟松洵这伤都是因她所致,她后知后觉地生出几分害怕,忧惧这位武安侯会不会因着这伤而罚了她。
    孟松洵看着她畏畏缩缩的样子,觉得好笑却又实在笑不出来,“我便这么可怕吗?看你的神情,好似下一刻我便会提刀杀人一般。”
    看着他谋中的戏谑,柳萋萋的紧张感不由得消散了几分,她摇了摇头,“想来侯爷杀的都是恶人,不会滥杀无辜。”
    孟松洵稍愣了一下,唇角浮现一丝苦笑,“我在战场杀的,不一定都是恶人,那些敌国将士与我只是立场不同罢了。他们何尝不是被裹挟着上了战场,为了保命而无可奈何地厮杀,两军交战,牺牲的永远是寻常百姓……”
    柳萋萋闻言不由得深深看了孟松洵一眼,她从旁人那厢听闻的武安侯,在战场上以一当百,战无不胜,是冷血无情的嗜杀之人。
    可方才,听了眼前人说的话,她突然发现,其实他手上虽沾了无数鲜血,却比任何人都在意那些将士的性命,冰冷坚硬的铠甲包裹的依然是一颗善良柔软的心。
    孟松洵微一垂首,便见柳萋萋定定地看着自己。
    “怎么了?”
    柳萋萋笑了笑,将布条缠好系牢,“只是觉得传言不可尽信,侯爷和我听说的不一样。”
    “哦?哪里不一样?”
    孟松洵看了眼被包扎地极好的伤口,视线却被柳萋萋那双粗糙的手吸引去了目光,他开口正欲说什么,却听门外李睦略有些焦急的声儿响起。
    “侯爷,又有案子了,大理寺那厢派人来催,问您什么时候回去。”
    孟松洵皱了皱眉,少顷,看向柳萋萋:“我尚且有公事要处理,便先走了,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他抬手伸向柳萋萋的头顶,却见柳萋萋惊了惊,下意识闪身躲开他。
    孟松洵的手尴尬地悬在半空,片刻后,在柳萋萋发髻上触了触,做出往外扔物的动作。
    “你头上沾了片桃花。”他笑着解释道。
    柳萋萋闻言强笑了一下。
    看来是她自作多情了,差点以为这位侯爷是要摸她的头。
    可怎么会呢,他又不是因为爱慕她才让她入的武安侯府。
    孟松洵起身离开正屋,方才出了门,便见吴叔迫不及待地凑上来:“侯爷,里头那位,老奴怎看着有些眼熟啊……”
    他总觉得好似在哪里见过一般,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孟松洵没有答他,只笑了笑道:“吴叔,一会儿你派人去置办些上好的香膏,能养肤去疤的那种,再请琳琅阁的裁缝过来,给……给柳姨娘做几身合体的衣裳……”
    “是……”
    吴叔应声,又回头往正屋的方向看了一眼,只觉纳罕。
    虽说这一阵儿他家侯爷的后院添置了不少人,但这一个似乎有些不一样,不仅是侯爷亲自去接的,甚至是他从正门一路抱回来的。
    那正门进府,是只有嫡妻才能享受的待遇,侯爷竟是给了一个妾,甚至于让她住进了轻绯苑。
    这轻绯苑紧挨着他家侯爷的松篱居,这么多年,除了洒扫和修剪桃林,他家侯爷不许任何人入内,就是因着这轻绯苑是与他家侯爷定过亲的顾家姑娘住过的地方。
    虽说人早就已经没了,但他家侯爷念旧,这么多年还记挂着那位姑娘。
    可怎的突然就破了例,让人住进去了呢。而且听说那位柳姨娘先前还是刑部沈郎中的妾。
    吴叔百思不得其解,待送走孟松洵,他正欲照吩咐去做事,却是骤然停住了步子。
    他想起究竟是在哪里见过这位新来的柳姨娘了!
    在那个雪夜,车夫险些撞到的那位姑娘,不就是这位柳姨娘吗?
    吴叔惊地张大了嘴,他突然明白他家侯爷为何对这位柳姨娘另眼相待。
    同样都拥有灵敏的嗅觉,他家侯爷竟荒唐至此,寻了个相似的替代品吗!
    正屋那厢,送走孟松洵后,柳萋萋转而坐回了小榻,她望着布置陈设精美绝伦的屋子,既觉安心却又万分不安。
    此时的她仿若置身云端,整个人都轻飘飘的,脚踩不到实地,她不敢相信武安侯居然就是她先前认识的官爷,她无需自尽,还能住在这般好的地方。
    她甚至怀疑自己是在做梦,梦醒后,还是那个冷冰冰空荡荡的竹韧居东厢。
    然未等柳萋萋多想,便有婆子领着几个奴婢来给她问安,说这些都是吴管事奉侯爷的命精挑细选的丫头,其中两个是贴身伺候她的,还有一些做的是院中洒扫的活计。
    柳萋萋看着一屋子同她行礼的人,顿觉手足无措起来,她做了那么多年伺候人的活计,哪里懂得使唤人。
    见她略有些局促不安,婆子也不多为难,帮着她说了两句,就遣散众人,让她们去各干各的活,只留下贴身伺候的两个小丫头。
    那两个小丫头看着不大,十三四岁的模样,一个叫玉书,一个叫玉墨。
    柳萋萋不知所措,这两个小丫头估摸不出柳萋萋的性子,也不敢随意说话,三人默默相对了一会儿,还是玉墨先问道:“柳姨娘可有什么吩咐?”
    “我……”柳萋萋实在不习惯“吩咐”二字,她咬了咬唇,沉默片刻,只道,“我有些饿了,可有吃的?”
    “有,自然有。”玉书忙问,“姨娘想吃什么,奴婢让大厨房去做。”
    “什么都行。”
    柳萋萋也说不出来,对她而言,只消能饱腹,什么都好。
    玉书闻言露出为难的神情,但还是应声去了大厨房,很快端了两菜一汤回来。
    柳萋萋看着桌上的菜,有荤有素,甚是丰盛,轻声道了一句:“我吃不了这么多,要不你们同我一道吃?”
    两个丫头顿时面露惶恐,“姨娘,奴婢们是伺候您的,您是主子,奴婢们哪能跟您同桌用饭。”
    见她们这般害怕,柳萋萋也不坚持,毕竟她也是在沈家待过几年的,晓得当奴婢有当奴婢的苦处,不能任意妄为,不然是会被责罚的。
    她又不愿浪费这一桌子的菜,便尽量将能吃的都给吃了,这么多菜下肚,撑得她肚子都圆了。
    饭后,她只能出门消食,但也不敢乱走,只在院子里逛了逛。
    正当她赏着开得正盛的桃花时,却听外头蓦然传来喧闹声,柳萋萋远远望了一眼,便见守在院门口的家仆似在驱赶什么人。
    她看向玉墨,不由得好奇地询问。
    玉墨面露窘迫,须臾,才道:“回柳姨娘,那是我们侯爷的侍妾,想是来看姨娘您的,毕竟侯爷从未如今日这般,将人亲自接进府,且住在了这轻绯苑……”
    “哦……”听闻是孟松洵的侍妾,柳萋萋满不在意地应了一声。
    那些人想是将她当做来争宠的劲敌了,可惜她们针对错了人,毕竟她和她们不一样,并不是来侍候武安侯的。
    午膳吃得实在太多了些,柳萋萋也没了吃晚饭的胃口,在玉书玉墨的坚持伺候下沐浴更衣后,便在床榻上躺下,全然忘了孟松洵说过会来看她的事。
    那花罗制的里衣绵软顺滑,衾被亦是温暖柔软,还有被上好的香料熏制过后残留的淡淡馨香。
    昨夜一宿未睡,甫一沾着舒适的床榻,柳萋萋便沉沉睡了过去。
    孟松洵进来时,床榻那厢已然安静下来,他缓步行至床榻前,撩开棠红的床帘,便见柳萋萋闭着眼睛侧躺着,呼吸平稳均匀。
    他薄唇微抿,伸手落在她的额上轻轻抚了抚,然手才微微动了动,那厢本安枕的柳萋萋却是一瞬间秀眉蹙起,露出惊恐的神情。
    “别过来,别碰我!”
    孟松洵的动作骤然一僵,然柳萋萋并未睁眼,她只蜷起身子,做出一副因害怕而不自觉保护自己的姿态。
    似乎被梦魇着了。
    孟松洵不知她究竟做了什么梦,只收回手,用尽量温柔的声音在她耳边道:“别怕,有我在……”
    似是被这坚定又温暖的声音安慰,好一会儿,柳萋萋紧蹙的眉头才缓缓松了开来,凌乱的呼吸复又变得平稳绵长。
    孟松洵替她掖好被角,在床榻边坐了一盏茶的工夫,沉着脸提步出了内间,他看了眼玉书玉墨,嘱咐道:“好生伺候柳姨娘,柳姨娘若有什么想要的,你们尽管告诉吴管事便是。”
    “是,侯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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