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传薪和暴雪小队的人一样,露宿荒野,冰天雪地,忍受寒风。
    他也在草窝子里裹着毛毯,早上被冻醒。
    尤其昨晚上还飘着小雪,早上醒来,身体如同缺了润滑油的机器,动作缓慢,四体僵硬。
    说他爱兵如子算不上,老赵行事自有风格。
    早饭是方便面,这是徒弟姚冰家里的产业,面饼子和调料包都是他们提供的。
    年前,他们家全家齐上阵,几乎连轴转昼夜不停地炸面饼,赚的盆满钵满,姚冰那小子的家庭地位急骤上升。
    赵传薪吃完一锅面,喝了面汤,身体终于得到缓和。
    巴当阿、车和札,暴雪小队的队长苏赫巴鲁,副队长达日阿赤和他一起吃的。
    赵传薪哈着热气问:“来,都说说,这一路上,你们对带兵这件事多了些什么英雄的见解?”
    历史上名将,有给士兵吸脓的,有给士兵包扎的,有共甘苦的,有脾气暴躁的……
    赵传薪和所有名将都不同。
    他极具特色的鲜明个性,让他身上带有某种独特的魅力。
    哪怕最低级的兵弁,也喜欢靠近他,听他说话,跟着他做事。
    但大家又不失敬畏心。
    苏赫巴鲁闻言,从怀里掏出一本《读史兵略》,紧张兮兮的看了起来,仿佛考生考前临阵磨枪。
    这书是胡林翼写的,据说胡林翼致力研习兵法,取《左转》、《资治通鉴》等史书中有关军事内容编撰出的。
    赵传薪见状气不打一处来,抬手将书给扇飞:“再看这破几把玩意儿,别说我削你昂!看这个有个几把用?”
    苏赫巴鲁讪笑,却是将书捡起来揣回怀里。
    赵传薪掏出烟点上,一群人眼巴巴看着:“大人,能分一根不?”
    赵传薪挨着分烟。
    巴当阿是个大老粗,他说:“依我看,士兵勇不可当的锐气最重要。咱们这一路上,所见之人皆逃走,不正是为士气所迫?”
    “屁!”赵传薪不屑一顾。
    车和札干脆不说话了,使劲儿给苏赫巴鲁打眼神。
    苏赫巴鲁硬着头皮,瓮声瓮气说:“谁枪炮多,谁就厉害。”
    没想到,赵传薪点了点头:“你说对了一点点。”
    “额……”苏赫巴鲁挠头:“难道还有比枪炮更重要的吗?”
    赵传薪见他们实在说不出個四五六,不禁叹口气:“啥也不是。”
    众人:“……”
    赵传薪说:“告诉你们,打一次小仗,都需要有哪些准备。
    出发前,张鹤岩已经准备好了应对日、俄与清廷交涉的各种方案。
    官货局,则购买和检验你们枪炮外所有装备,你们的毯子、皮带、弹药包、皮包,乃至于小小的一枚扣子,还有粮食,这些官货局是花了许多心思的。
    我们有过详实的战前分析,确定了此行的大致路线和目标。
    然后才是战争本身。
    强大高效的后勤,比你读一万本兵书都有用。
    抚恤体系,饷银,是稳定军心、加强单兵素质的关键。
    让士兵训练到打仗成为本能,遇见敌人,慌乱时,甚至不需要思考,本能懂得如何隐蔽,使出各种战斗技巧。这相当于自走棋,将领指挥才能事半功倍。
    做好了这些,才能谈勇气,士气,意志。”
    达日阿赤自以为是的说:“大人,这些之后,便是兵法韬略了吧?”
    “错。”赵传薪一点不给面子:“之后是情报。这一路上,你们的情报相当于没有。伱们听到看见的,都是人家故意放出来的消息。你们要是一头扎进桑贝子,估计会被打的认不出爹妈。”
    巴当阿不服:“我们人多,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赵传薪将一张图纸递给他:“你自己看。”
    图纸上是桑贝子地形,电网、雷区、机枪埋伏点、敌巢大本营等标注的极为详细。
    四人凑过脑袋看了看,倒抽一口凉气。
    赵传薪龇牙问:“你们觉得自己士气可用,装备精良,但撞进了这天罗地网可还行?跟我谈人多?人多在机枪火炮面前算个几把?”
    四人无话可说。
    赵传薪总结说:“战争不是形而上,不是哲学,不必去读《左转》、《资治通鉴》和《读史兵略》,别学文人那一套没什么卵用,有用的话也不会让洋人打的哭爹喊娘。战争是机器运转,你把每个齿轮运作好,就已经赢了大半。前半程路,我让你们体验、感受、适应战争;后半段路程,我要你们自己照顾好每个齿轮。”
    赵传薪只给出路线,其余真的不管了。
    遇到草原各部,苏赫巴鲁和达日阿赤自己去交涉。
    无法交涉的,则有巴当阿和车和札出面,他们毕竟是一翼之总管,多少有些牌面。
    一天后,暴雪小队和灰斧军于卓巴尔塞城外汇合。
    城中的士兵,看见汇合的两军如临大敌。
    车和札带人前去交涉,告诉他们是来剿匪的,可城门依旧紧闭。
    车和札习以为常,因为一路过来,基本都是这个反应,最后不了了之。
    只是,他刚走,城中守将嘎鲁便立刻召人:“快马去桑贝子,通知日本人胪滨府人马来了。”
    “通知济车臣汗。”
    “通知巴拉斯城。”
    中末次旗、中左前旗、中右后旗、左翼左旗、左翼右旗、右翼左旗、左翼后末旗、右翼中右旗、右翼中左旗、中末右旗、右翼中前旗……挨个通知到位。
    赵传薪任凭手下施为,不动声色,骑在马上老僧入定。
    车和札、巴当阿、苏赫巴鲁、达日阿赤等带着暴雪小队在右翼,胡大带灰斧军在左翼,相距数公里齐头并进。
    桑贝子以北,青木宣纯得知赵传薪来了,立刻将兵权交给了新提拔的沙俄队长,布置了一番后,向北而去。
    ……
    德木楚克多尔济得知赵传薪率军路过卓巴尔塞,欲攻打桑贝子后,一边告诉报信人员,让嘎鲁不要轻举妄动。
    另一边,他立刻去通知满人库伦办事大臣延祉。
    延祉是满族大员,曾出任过河南布政使、山西布政使,治理过黄河,履历丰富,做事老辣。
    这种人,在任时期,通常不会出太大的纰漏。
    他得知赵传薪真来了,吓了一跳:“莫要招惹他,我立刻上报朝廷,等待旨意。万万不可与他生隙,给了他把柄遗患无穷,勿谓言之不预!”
    德木楚克多尔济见延祉畏赵如虎,不解道:“赵传薪带人在车臣汗部横行无忌,实在是目中无人,目无王法。难道便任凭他胡作非为吗?”
    他毕竟是济车臣汗,说不愤怒是假的。
    延祉面色郑重:“连列强都怕他,难道你认为他会怕你么?”
    德木楚克多尔济怫然不悦。
    回去后,他告诉来信的人说:“酌情给赵传薪添堵,虽不可与之交战,亦不能让他顺利通过。”
    我害怕你不假,但你也不要以为我没脾气。
    ……
    灰斧军和暴雪小队这一路上,不能说惹的天怒人怨,但肯定让各地王公贵族心中不喜。
    你上谁家去耀武扬威,人家也不可能乐意就是了。
    嘎鲁很快纠集了一批人。
    当日头西坠,灰斧军与暴雪小队扎营休息。
    自卓巴尔塞方向,有马蹄声隆隆。
    胡大、巴当阿、车和札他们立刻警戒。
    远远地来了一队骑士,那队骑士射了一轮箭,箭矢落地处,距离营地很远。
    他们在风中呼喊:“劝你们赶紧离开!”
    “不然要你们好看。”
    “你们等着!”
    “我们济车臣汗已经愤怒!”
    胡大等人面面相觑,然后捧腹大笑。
    那群人离开后半个小时,又来了,射了一轮箭叫嚣一阵离去。
    半小时后,再次回来射箭。
    主打一个癞蛤蟆上脚背,不咬人膈应人。
    此外,他们似乎也有意不让大军休息,其心可诛。
    车和札火冒三丈,来向赵传薪请示:“大人,让我带兵去教训教训他们。”
    赵传薪叼着烟说:“你叫人去将地上的箭拔出来,放在手臂上,等他们来了,就说被他们射伤。然后予以反击,抓个活口,问问背后指使者是谁。没必要生气,咱们反而要感谢榜一大哥送来的嘉年华,巴尔-虎右旗要扩地盘喽。”
    车和札领命去了。
    果然,那伙人又来了。
    这边,几个暴雪小队的士兵抓着箭在身上晃动,一阵惨叫:“哎呀,我被射伤了。”
    “天杀的!”
    “好痛!”
    砰!
    然后一声枪响。
    埋伏在侧的索伦神枪手将一人肩膀射伤,射落了马。
    对方吓得调头就跑,有艺高人胆大的想要去救落马同伴,让车和札带人一顿乱射给吓跑了。
    抓了活口,带回来盘问。
    对方牙关紧要,闭口不言。
    赵传薪冷眼旁观,终于不耐烦,招招手:“把人带过来。”
    人带来后,赵传薪掏出一颗莫辛纳甘步枪子弹,拔掉了弹头说:“我有一种法术,名字叫做——大记忆恢复术!他现在不说不要紧,我一施法,他就会张口。”
    众人来了兴致,纷纷围观:“大人究竟要如何施法?”
    被射伤的骑士紧张的不得了。
    因为他也听说过,胪滨府的知府懂得妖法。
    赵传薪将弹壳里的弹药撒在骑士伤口上。
    “啊……”
    实在是杀的疼。
    赵传薪发动旧神坩埚烙印,高温瞬间点燃火药。
    嗤……
    火药点燃,火光从洞穿的伤口前后窜出。
    “啊……”
    骑士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众人看的心惊胆战,龇牙咧嘴。
    这得多疼啊?
    赵传薪乐呵呵问他:“怎么样?我得大记忆恢复术,起作用了吗?”
    那人仇恨的看着赵传薪,脸上肌肉疼的扭曲变形。
    赵传薪大失所望:“这法术,一次或许不成,咱们再来一次。”
    说完,又掏出一颗子弹,拔掉弹头。准备往骑士伤口里面撒药。
    骑士见了,终于崩溃:“啊……我说我说,我恢复记忆了!”
    众人:“……”
    原来,这就叫大记忆恢复术啊!
    “是济车臣汗,他让嘎鲁带人阻挠,又不能与你们交战。此外,哲布尊丹巴对你们在草原的行径不愉,十分厌恶,支持此事。”
    赵传薪对苏赫巴鲁说:“让人将他的话记下来,按手印画押,这都是证据。”
    那人脸色微微一变。
    赵传薪加了一句:“对了,记得写上,济车臣汗德木楚克多尔济姑息养奸,纵容马匪草寇,造成胪滨府死伤数千人,这笔账要算在他头上。”
    纯属讹诈,胪滨府士兵拢共才多少,死那么多还得了?
    那人终于怕了:“我可没说,我不会承认的。”
    赵传薪摆摆手:“来啊,强行让他画押按手印。”
    “你……”
    车和札忧心道:“大人,这不大妥当吧?”
    毕竟那是济车臣汗,在过去,也算是一方诸侯。
    赵传薪冷笑:“你以为我在污蔑他?你想想看,虽然草原地广人稀,但我们来的时候,还是能看到不少牧民,他们奔走相告,大家都知道我们来了。那伙日本沙俄联合的贼人来了,他们便瞎了吗?德木楚克多尔济瞎了吗?”
    车和札瞪大眼睛:“大人,你是说济车臣汗故意纵容他们?竟然勾结外人,这岂非……”
    车和札想说蒙奸。
    但话说了一半,忽然想到,自新政以来,朝廷不顾旗民与王公贵族利益,参与放垦草场。
    尤其是各部王公贵族的荒价地租,超过一半都被朝廷收归国库。
    可以说,清廷颁布法令,没有一项是对牧民有利的。
    赵传薪为何会以最快速度,得到草原百姓的拥戴?
    原因在于,他虽然也放垦,也招汉民,但兼顾草原百姓和王公利益,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车和札就是典型。
    如果只是按照清廷的法令,他们最终会被剥夺的毛都不剩。
    但赵传薪却让他们财源广进,听话的还能保留一定权力。
    所以,车和札说到了一半,无论如何说不下去了,多少有些感同身受。
    然后他望向赵传薪:“大人,倒莫不如,将库伦以东之地,尽收归为胪滨府所有。各部台吉、牧民,甚至哲布尊丹巴的沙比衙门,到最后终究会支持你的。”
    赵传薪似笑非笑:“你确定,哲布尊丹巴和王公贵族会支持我?”
    清廷实行新政,赵传薪同样在改革。
    赵传薪的手段较为温和,留贵去尊。
    钱可以给,但权力要收回,他们贵族的光环将逐渐消失。
    赵传薪对待宗教的态度更加明朗,各大寺庙,更像是事业编,收税你别想,还要疏导民众减少布施利益,至于权力?
    想都别想。
    但沙俄不同,他们对王公喇嘛极尽拉拢煽动,多次派遣“探险队”、“考察队”进草原活动,笼络活-佛无所不至。
    赵传薪和胪滨府公职人员平日喝酒时,大家经常谈笑沙俄商贾贩卖货物时,第一时间会进贡哲布尊丹巴,活-佛庙中还经常能看见俄女出入。
    尝到了甜头,哲布尊丹巴恐怕是难以接受赵传薪对待他们的政策。
    车和札叹口气。
    巴当阿冷笑:“要么来投,要么咱们自己夺取便是。”
    他是赵传薪的铁杆拥趸。
    车和札摇头:“没那么简单。”
    赵传薪摆摆手:“让他按手印。”
    吃完晚饭。
    赵传薪让苏赫巴鲁安排值夜兵弁后,传送回白房子。
    “过来!”
    吉娃娃已经重新认主。
    它的腿渐渐好转,走路虽一瘸一拐,但伤腿已经能够发力。
    赵传薪给它弄了一小截香肠,面包泡水。
    这狗吃不了太干的狗粮。
    阿居雷·伊达正在打扫庭院新铺地砖上的落叶,每次他都是一回头,赵传薪就来了。
    “康斯坦丁先生,您回来了,您要吃早饭么?”
    赵传薪笑了笑:“我刚吃完晚饭,吃什么早饭?”
    “……”阿居雷·伊达挠挠头:“如果吃了晚饭就再也不必吃早饭那就好了。”
    赵传薪问他:“我要的东西,你打听好了吗?”
    “打听到了。”阿居雷·伊达放下扫帚:“我听乌尔基迪·戈麦斯说,在乔卢拉的一个骑巡队警察家里有一匹混血马,生的高大,能跑能驮,正要卖呢,很适合你骑乘。
    至于您要的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只能骑马走两天去普埃布拉,那里有墨西哥城化学工厂运来的货。”
    那些化学材料,是赵传薪用来制作燃烧弹用的。
    他已经很久没有刷新《旧神法典》了。
    一切恐惧源自于火力不足。
    去普埃布拉快,毕竟他在帕拉福斯图书馆插眼了。
    所以他说:“乔卢拉在哪?”
    还是决定先买马。
    “从这里向东走,骑马要走一顿饭的时间,走路要走半个小时。”
    赵传薪看了看手表:“你前头带路,我们去买马。”
    买马主要为掩人耳目。
    他不能总是明目张胆的骑乘二代游龙。
    尤其是短途。
    他已经习惯了奎特沙兰,这里是他中转仓库,也是度假村,还是星月的实验室和工坊。
    阿居雷·伊达去锁门,赵传薪刚要走,吉娃娃一瘸一拐的跟着,边走边叫唤。
    赵传薪一把将它抄起:“瞎嚷嚷个几把?”
    这狗太轻了,像是个大耗子,赵传薪几乎没有负重感。
    墨西哥多山城。
    赶路的麻烦在于总是上下坡,外加要穿行林间小路。
    在一片丛林间,赵传薪看到了鹿。
    狂风吹的人睁不开眼睛,赵传薪拎着吉娃娃,跟着阿居雷·伊达在各种小路间跋涉。
    赵传薪指着一个小山坡的地问:“这里是种什么的?”
    “这种贫瘠的山地,只能种龙舌兰。”阿居雷·伊达门清。
    赵传薪若有所思:“龙舌兰可以酿酒对吧?”
    “先生,龙舌兰也可以吃。等将来我发达了,或许我会种一片龙舌兰,煲汤分给穷人。”
    “那你可真是慷慨。”
    “……”
    闲扯淡间,就到了乔卢拉。
    阿居雷·伊达来到一座院子里有黑樱树的尚算漂亮的房子前驻足。
    敲门前,他警告赵传薪说:“康斯坦丁先生,您需要提前知道,奥夫雷贡是当地的卡西克,是骑巡队的警察,他吃玉米饼必须涂鳄梨酱,他家里总是有烤鹿肉,每餐必喝潘趣酒,他打酒总是一阿罗瓦一阿罗瓦的买,这是个有地位的男人。”
    卡西克即地方豪强。
    阿罗瓦则是重量单位,一阿罗瓦大概23斤。
    赵传薪把嘴张成“o泡”:“哇,好有实力,长这么大都没见过这等牛逼人物。”
    “……”
    阿居雷·伊达刚要敲门,再次顿住,转头说:“骑巡队警察很危险,您和他们打交道一定要小心,否则会招来杀身之祸。”
    “焯!”赵传薪骂骂咧咧:“你非要加这句不可吗?”
    这小子——手是两扇门,全凭嘴杀人。
    乌鸦嘴,希望不要一语成谶。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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