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色匆匆,要去往哪里?”紫衣的女子立在山门前,深紫的瞳朦胧着灵秀的华光,风卷衣袂,掠去她衣间异妙的香。
    元瑶止步:“尚缺最后一味九阴蛇花草,门下弟子回报,有修士在东南一带看见过相似之物,我得去走一趟。”
    女子皱眉:“元瑶,东方宗主的那则谶言,你是不是过于当真了?”
    “‘百年难渡,身死道消’,东方家的那个老头子好话不说,净说晦气话,哼!”元瑶道,声音冷得快要掉出冰渣来,眉间却分明是抑郁担忧的忧色。
    女子劝道:“太上长老是当世唯一的大乘期高手,别说如今的修真界早就一代不如一代,便是当年黄金时代的修真界,能被太上长老放在眼中的对手一只手也数得清。你们既是师徒,太上长老的实力如何,你自然比任何人都明白的,何必枉自杞人忧天呢?东方家族是善测天机,可就算是东方宗主,也不是每回预言都能言出必应的。”
    “话虽如此,师父他老人家不出十年便要渡劫,总得做好万全准备。”元瑶不为所动,“飞琼凌仙剑胆以千种稀世灵药祭炼,内中收有本门历代仙人飞升之际所印下的破天剑意。只要有此灵丹在手,便是我也有信心与大罗仙人一战,何况师父他老人家还要胜我百倍不止?届时要扛过九九天劫,易如反掌。”
    “这些我都知道,可你哪里就忙到连休息几日多不成了?你自己数一数,这一甲子里你呆在门派的日子加起来过十天了没?罢了,你打定的主意,总没人能劝得回来。”女子叹道。
    “紫云,届时炼丹之事,少不得还要劳动你。”元瑶待这位参王化形的同门向来柔和,难得拂了她的面子,心下也过意不去。
    紫眸紫衣的参王无奈一笑:“路上小心。”
    百年生死两茫茫……
    元瑶在梦中轻轻的叹息。
    她在接下天之隙内降下的第一道落雷时,便知道仅凭一己之力,根本无力与这渐渐洞开的异界时空之力所抗衡。
    抬手以手背擦去唇角溢出的血,她特意抛下贾元春的肉身赶来,眼下仅是元婴之体,流出的每一滴血都是她过往千百年来辛苦修行凝练出的道行灵气。手蘸鲜血,她迅速的在自己眉心画出灵符稳固元婴灵体,深黑的眼瞳闪烁着破釜沉舟的光,陡然张口,吐出了一颗宝华灿灿的丸珠。
    当年飞升之际九九天劫临身,也没让她舍得动用此物。今日,到底还是要请出它了。
    千万道剑气逆空而上,与九霄落雷相撞,每一次破碎的震颤皆有拔山彻地之威。道门仙意如长鲸吸水,聚敛了九千里山河的山川灵气,与天之隙另一头连接的异时空魔气喧天,形成迥异的两极。
    元瑶自眉心逼出一滴鲜血,四围皆是拉锯般狂烈无绪的罡风,那小小血珠却在气旋中静止不动,煞是奇异。元瑶双手砉然结印,那血珠霍然随罡风而涨,化作一遮天弥地的血色太极,生生接住了道魔相斗的暴烈反弹,一分分、一寸寸的向上顶去。
    剑胆中的破天剑意,足以抵挡异界滔天魔气对红楼世界的侵蚀。但拖得了一时拖不了一世,要根除此患,惟有封印这道时空裂隙。以方才粗粗交手判断,这异界的力量极为强大,能打通空间壁障一次,自然也能打通它无数次,而剑胆之力在破而不在立,仅凭元瑶一人实力,即使是在全盛时期,想要永久无虞的封印天之隙也没有可能,何况如今的她实力尚且不及当年的一半?简直是痴人做梦!
    可不能,难道便不封不成?适才若非她在天之隙打开时及时赶到,第一道妖雷落处,方圆百里便再无生机。如此可怖的异界,她怎能容它侵入人间?
    力量不足,那就拿阳寿来凑,阳寿不足还有元神,元神不足……
    元瑶仰头望着血色太极背后黑如深瞳的异界时空通道。若是元神也不足,就散尽元神好了,将最后一点神识附在剑胆之上,由这通道先发制人打到那异界去,先炸他个玉石俱焚!
    她不一定擅长力量,却从来都擅长玩命。
    昔日元瑶在修真界声名鹊起之时,曾有人突发奇想赠她一号——血衣仙。此号一出,一众前辈同辈纷纷为之喷饭,自此血衣仙便成了元瑶甩都甩不掉的代名词。然而随着元瑶层次的提高,出手渐少,这个曾使修真界上下一致公认的略有些黑色幽默的绰号便令后起之辈不解起来。各门派之中常会出现这样的对话:
    “师父,太清门的元瑶真人为什么会有‘血衣仙’这么一个不伦不类的绰号啊?”
    “为师可觉得甚是贴切。”
    “可是血衣这样的字眼煞气太重,用在魔道高手身上还差不多,仙家高人怎么可以以‘血衣’为号?再说了,全天下皆知,元瑶真人惯穿的是白衣!”
    “哦,为师忘了,如今你们这些年轻人,已经没有几个见过她和人交手时的样子了。”
    血衣仙这个绰号已经够留面子给她了,要知道那个女人打起架来的样子……简直就是条见血疯的母老虎。
    此刻,元瑶眼底燃烧着的,正是这样近乎癫狂的战意:“不错,正是我封印了那时空裂隙。银赦生,若是想要趁此机会寻仇,我照样奉陪!”
    少年的剪影在窗纱外逐渐清晰,闻言动了动,约莫是一个否认的摇头:“吾此来是为道谢。”
    元瑶神情稍缓,隐在袖中属于冰魄玄黄枪的银光却依旧未散:“哦?你有何理由谢我?”
    “没有人比吾更清楚他们是怎样的存在。通道打开,此方世界便是异度眼里任魔宰割的羔羊。”赦生沉声肃然道。
    他本以为朱武接回他的方法只是以逆向传送的术法跨越两界将他自此方世界传回异度魔界,谁知三日之期来临的那天,只有修为高明者才能观视到的剧变天象却明明确确的告诉他一个事实——朱武打开的,是一条足以将异度魔界接合到此方世界的巨大通道。
    与自称世界的各方世界不同,异度魔界是活的,它是魔神弃天帝搜集三千世界的晦浊之气创造的一条魔龙。魔龙可以自由行走于各大世界的时空缝隙之中,魔、鬼、邪三族在魔龙体内源源不断的孕生,每逢魔龙与一个世界接合,三族便会齐出,将战火推向每一个地方。
    上一个倒霉蛋是道境,但道境有道门玄宗驻守,高手如云,兵力之雄厚足以与魔界抗衡。双方交战数千年,活活打出了势不两立的惺惺相惜——可这方世界不一样,这里除了与自己一样自异界穿越而来的女修元瑶,根本找不出一个像样的高手,至少赦生连半个都没遇到过!
    他在这里呆了二十多个年头,偶尔兴之所至,也会下山寻成名高手暗中挑战,连江湖上所谓的轻功第一高手也只停留在一跃十丈高的水平,他随随便便一块石头都砸得下来,此方世界那高手的平均水平……不提也罢。
    这样弱小不堪的世界,摆在异度魔界面前,便似是一只新鲜薄脆的鸡蛋,敞开了胸怀迎接千钧巨石的到来。
    他只是想回家,却不想这个世界因他之故被他的家乡毁灭!
    赦生几乎立时便想冲出去阻止,然而旋即横天贯地的道门剑气四溢开来,余威所及,连身在远方的他也觉肉身隐隐刺痛。
    这股令魔生厌的气息……是元瑶出手了。
    道魔交征的风暴不过持续了一炷香的时间便踪影全无,赦生怔楞楞的站了半晌,正思索到底是杀进皇宫揪出元瑶询问情况,还是呆在原地坐等朱武出现解释,便望见熟悉的赤光一闪——
    现身的银朱武面上不再是素日轻佻满满的笑容,而是凝重与说不出的失落,这份罕见的暗淡落在这位神采飞扬惯了的魔皇身上,整个魔活像一只垂头丧气的大红狮子。他自背后血淋淋的拿出一物,无奈道:“赦生,这是你表叔伏婴师用来谢罪的半张脸皮。”
    唉,他的那句“三月不成提头来见”本就是玩笑,谁知伏婴师居然摆出“君无戏言臣当以死谢罪”的阴沉沉的脸就准备自裁,害得他道歉道得心力交瘁,这才阻止了一出军师玉碎殿中的惨剧——谁知伏婴师自裁不成,居然掀开面具,当着满殿文武同僚的面,活生生的撕了自己的半张脸皮!
    那张血肉横糊辨不出五官的面孔,那双阴测测的暴突出来的眼球,简直绘成了朱武魔生不可承受之痛。
    赦生听在耳里,大石落定的虚惊一场与回家无门的失望难分难解的交织在一起,搅得他脑中一片混沌,混乱中浮出脑海的第一个成型的念头居然是“原来表叔一言不合就撕脸皮吓魔的习惯还没改掉?”
    待到朱武的身影消失后,他才有些虚脱的坐在地上。只差一点,只差一点,这里就会垮塌成尸山血海。
    怪道当时她便觉得那异时空透出的魔气与赦生的气息极为相似,果然是他的来处?如此说来,她封印了天之隙,斩去异界侵略的可能之余,却也毁掉了赦生回家的唯一一线希望?元瑶目光一闪:“你不恨我?”
    赦生顿了一下,剪短的话语铿锵有力,是少年人独有的锐意:“吾迟早会战胜你。”
    “拭目以待。”元瑶眼底有笑意一闪即逝,“有一个问题,你必须给我一个明确的答案。”
    “说。”
    “你道谢的原因,当真只是因为不愿此方世界沦于战火吗?”元瑶语气锋利如刀直刺赦生,目光却幽幽一转,落在了一旁沉睡的黛玉皎白若梨瓣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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