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本草纲目》记载,卮,酒器也。栀子象之,故名。俗作栀。栀子,叶如兔耳,浓而深绿,春荣秋瘁。入夏开花,大如酒杯,白瓣黄实,薄皮细子有须,霜后收之。蜀中有红栀子,花烂红色,其实染物则赭红色。味苦、寒、无毒。
    ————《济世医报》
    温卿良是知晓顾漪与成之涯那段往事的。少年相识,相携长大,很是顺理成章的走到了一起。顾家一门忠烈,出来的全是赫赫有名的武将。顾漪的哥哥顾涟,更是个难得的武学奇才。当他长至成年,已是能在战场上施然布阵兵法信手拈来的偏将了。许是骨子里的血统,顾漪并不似同龄的闺阁小姐常有闲暇去绣花抚琴。她日日顶着烈日与成之涯在练武场比试,每每练到连枪也拿不起来,才肯停下。也正因为此,及笄后的她一杆梨花枪使得那叫一个精妙,连身为男人的成之涯都没她那份风骨。
    只是……当年淮北一战,她不是遭了埋伏,一去无回了么……
    温卿良心下颇惊,面上却仍是不动声色,静静听她的下文。
    顾漪一锤桌子,恨声道:“想我与他几十年的情谊,就算对我并无感情,他也不至于这么心狠想致我于死地吧!”
    顾漪体态轻盈,除了会使那一杆漂亮的梨花枪外,轻功也是极为好的。落地无痕,说的便是她。次次开战前端,她都会独身一人,背着那杆梨花枪深入敌营刺探军情,再悄无声息不被任何人发觉的离开。
    也正是因了她这身功夫,加上顾涟的调兵遣将,次次大战次次大胜。顾涟官至正五品,封了定北大将军,顾漪也被帝上戏称巾帼不让须眉,破例允她换为男儿装随军出征。
    婚后的顾漪也没安分呆在家,随着成之涯走南闯北,四处征战。
    可淮北一战却是个局。当时统军者是个老将领,只不过中途被人下毒卧病在床无法带兵。那是成之涯第一次以领军的身份征战,顾漪深夜潜入敌营被抓,下落全无,成之涯领兵将敌军杀的片甲不留,最终大获全胜班师回朝,那便是结局了……
    温卿良拨弄着茶盖,指尖细细摸过盖上微凸的浮雕,问道:“这么多年,你一直被关在敌国?成之涯说你已经死了。”虽然目前还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事,但就着这么多年她都没声没息的,一定是被困住了。
    顾漪整张脸都扭曲了起来,强烈的恨意布满她已经不再年轻的脸,她怒道:“当然要这么说了,身为成夫人的我要是不死,他怎么娶现任妻子?”
    可笑当年被擒的她还一心念着担忧着他会来救她,甚至还会为了她而中了敌人的圈套。
    不,不应该笑当年的她,就是到他临死前的那一刻,她不仍旧还是那么庆幸着的吗?若是他没有说出所有的□□,她……还会那么一直庆幸下去……
    温卿良倒是没心情听顾漪说成之涯的风流往事。只不过大家都有这种经历。当一个人的情感已经激动愤慨到一定境界时,外界的所有她都会彻底忽略的。因为此刻她的情绪已经到了那个临界点,若再不发泄,一定会奔溃的。现在的顾漪明显进入到这种状态了,她眼睛满是血丝,眼珠还往外突着,配合着她此时扭曲的脸,看起来是说不出的可怕。
    也是顾漪她憋得太久了。这么多年在敌国地牢的折磨煎熬,好不容易逃脱出来,连自己的亲人都来不及见上一面,便千里迢迢的寻他而来。
    可他回报她的却是什么呢?
    谎言、背叛、甚至是想要杀死她的心……
    而这一切,却是为了另一个女人……这让她如何不恨?如何不恨!
    “那女人是他在赈灾的时候认识的。当时我们都要拜堂了,他却将那女人带到喜堂,当着所有宾客的面说要退婚。”
    “哈,退婚?他早怎么不说?偏偏要等到拜堂那刻。”
    “不过是知道成家人不会同意,所以想闹大了逼他们松口。”
    “可是他也不想想,帝上的金口玉言,谁敢违抗?”
    “我知道他心里没我,可是那又如何呢?他以为我一个女人,被他这么当着面的羞辱后,还想与他成亲吗?顾家的子孙,说爱便爱,不爱也放手的痛快。我顾漪虽说是强势刚硬,流血流汗都不流泪,但一颗真心也容不得他那般践踏。”
    当时她是与他拜了堂,可当晚便分了房睡。第二日更是背着枪回了哥哥的军营,随着他离开了。她明白经此一事会让原本站在她这边的成家人产生偏见,毕竟没有哪个大家族会愿意自己的儿媳妇还在外头抛头露面,并且还只身处于全是男人的军营。可那又如何?她吃住在军营,根本就不需要看他们的脸色。就算是皇城内风言大盛她也不在乎。她这一生,只要无愧于她自己,那便是了。何必在意别人的看法?
    可哪想到……她前脚刚离开,他便追了上来……
    顾漪自嘲一笑,抬手捂住眼睛,半响才有哽咽的声音传出:“我当初怎么就相信他了呢?突然就关怀备至,柔情蜜意……我怎么就……怎么就沦陷了呢……”
    她那双手,已满是沧桑再不复当年摸样了。
    虽然她自小习武,指掌布满细茧,但总归还是光滑细致的。就是算不上肤如凝脂,也总比那些平民家的孩子要好些。
    可是现在呢……一道又一道狰狞的伤疤、火痂,哪还有一点干净的地方?
    想当然了,对于敌军阵营里的她,他们怎么会手下留情?没错,她是保住了命,可是这衣服下的肌肤,却早已破败不堪,一如她的心……
    有剔透的泪珠自她满是伤痕的指间溢出,细细碎碎的,顺着手背一路滑进衣袖……
    是太寂寞了吧……
    不管多么要强,可他们总归是一起长大的啊。就算是他深深的伤了她,可她也不可能在朝夕间就忘记了对他的情谊。再加上这么多年的相伴,他早已了解了她的习性,让她重新接纳他,也只是时间问题……
    是的,他了解她,可是她呢?对于他,她一直都看不透……
    是幼时那沉默寡言的孩童?还是神色已经渐渐透出坚毅冷淡的少年?她自小要强,什么事都不愿先开口,而他一直孤僻沉默,也不是个主动的性格。所以感情永远是那么的不咸不淡,恪守礼教从没逾越过……哦,不对……除了那一次……
    顾漪还记得,那是一个夏末的傍晚。彼时她仍然是个一举枪便练个不停直到再也没有力气拿起枪的倔强女孩;他则是那个在她背后默默舞剑的少年……都是那般的青春年少。
    整整练了一天的梨花枪,她累的趴在石桌上睡着了。迷迷糊糊间,感觉到有一双手轻抚着她的脸。自小的习武让她的精神一直处于紧绷状态,所以当那手一碰到她时,她立即就惊醒了。只是知道那人是他,所以也一直懒得睁眼。
    后来的她每每想起这一幕,都觉得当时的她实在是太过单纯,竟然在那个时候,就让他侵入了自己的心……
    她没睁眼,成之涯自然以为她还睡着。所以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让她听见了,少年成之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向她表白……
    “阿漪,为什么要这么逼着自己呢……女孩子不都该柔弱一些不这么倔强的么?依靠着我……有那么难吗?”
    “其实……看着你这么拼命,我真的……真的很心疼……”
    “阿漪,其实……其实我一直都喜欢你呐……”
    就是到了现在,顾漪都还深刻的记得当时的夏风暖醺,带着醉人的栀子花香。清风带着那清甜的花香吹起不知是她还是他得发丝拂过脸颊,麻麻软软的。他的声音低沉,映在耳里,让她听到了花开的声音。
    或许那时的他对她的确是有感情的。那么多年的朝夕相对,又是那么个憧憬幻想的年纪。萌生出情愫,很正常。
    所以当帝上为顾成两家联姻时,他没反对,她也没吱声。
    本来他们俩应该按着家里铺好的路走下去的。他征战沙场,战功赫赫;她卸下武装,相夫教子。一切都会很平静很平静,一直到他们都垂垂老矣。
    她也以为他们会这样平静的垂垂老矣。
    可现实永远是残酷的,它永远都会在你最猝不及防的时候狠狠给你一锤子,然后无辜的离开。留你一个人摔倒在黑暗中,无法走出……
    顾漪其实一直都在想,却也一直都想不通一件事。于是她又哭又笑,情绪彻底奔溃道:“他当时为什么要追我到军营?为什么要那么一反常态的对我好?难道是因为要将我设计死所以心生愧疚么?那么他为什么还要那么做?一纸休了我不是很简单么?七出之条我犯的还少?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我死?!”
    扪心自问,她虽然嫉妒怨恨那个女人,可她也不曾伤害过那个女人啊……就算是拜堂当日他那般的折辱她,她也不曾说过半句狠毒的话不是吗?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她死……
    温卿良沉默了下来,看着顾漪此刻癫狂的摸样,忽然想起当年在成家见到她的摸样。
    武装裹着柔韧的身形,长发束着殷红的缎带,背后的那杆梨花枪笔挺,一如她的人一样。英姿飒爽肆意飞扬的神态就像朝阳,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可现在呢……
    他忽然有些不忍心,要她死的原因还需要猜吗?无非是为了……
    “顾家不会放过他的。若是休退了你,帝上那边也没法交代……”
    虽然顾漪犯了七出,但毕竟是帝上赐的婚。休退她那不就是打了帝上一个耳光?说帝上没有眼光?更何况顾家家主顾涟当时已经破格成了帝上的义子,缙封镇国大将军。就他那个爱妹如命的性子,不管有理没理,也是不会放过成家的。在此情况下,成之涯想娶心爱的女人,简直是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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