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雷、狂涛、啸风、骤雨。
    一桩桩一件件轰击出震人心脾的巨响,石英石的摩擦声在天威之下气若游丝,已无法抵御密密麻麻攀上独尖屿的鲛人了。
    鲛人哪里还客气,鱼嘴咧到鱼鳃,手足并用地涌了上来。
    这七名海盗显然是飒槟槌的近卫,训练有素整齐划一,同时抬脚,同时踢踹,一排脚踢去,冲在最前面的鲛人倒飞下去,撞倒后续的一层。
    有的鲛人被踢下或撞下独尖屿两侧悬崖,掉到海里的重新攀上来,运气不好掉到石头上的,痛快的**迸裂,腻歪的骨断筋折,嘶哑的哀嚎穿插在风浪雷雨之中,更增恐怖气息。
    缪成处在防线的最左边,再向外半步就是悬崖,但他立桩扎得十分稳,便有三五个壮汉来推也未必能将他推动。
    他手中有水虹,又知晓鲛人的软肋,因此一出手便是三五条鲛命,海盗那边费力一把子力气杀不了几头,他这边没一阵功夫已堆起了两层鲛尸。
    屿尖最高处站着小霓,她手端长铳,一发一个鲛人,铁弹都是从鲛眼打入脑子,弹无虚发,效率甚至高过缪成。
    可是鲛人实在太多了!
    一道闪电劈过,亮闪下,独尖屿根部鲛头窜动,如附骨之疽,密密麻麻看得人头皮发紧,再向海面上望去,峰谷之间似乎长出一茬茬的毒蘑菇,无数贼亮的眼睛死死盯着石崖顶上的几个活人。
    海盗勉勉强强又踢下三波鲛人的攻击,后边一排却突然发了狠,跳过前排摔倒的同类,一扑而至海盗身前,海盗里有一名抬脚抬晚了,被鲛人抓住小腿,一把扯倒,后边七八只鲛手登时探了过来钳住摔倒那人。
    那海盗身边同伴想搭救,却被飒槟槌一声喝住。
    “各守其位,不得有误!”
    巍巍然犹如大将军之怒,震得所有海盗拔撅胆魄,重新补好防线。
    其实飒槟槌此时的做法是顾全大局最好的办法,如果去救摔倒的那名海盗,防线势必出现一个大洞,这么多鲛人乘势扑上,这点人瞬间就得玩完。
    临危不慌,调度有方,缪成只在自己主人身上见过如此气度,这飒槟槌能统御万千海盗,着实也称得上一方枭雄。
    下边众鲛人将摔倒那海盗拖了下去,都听不到海盗的哀嚎,便被一层鲛人淹没。鲛人暂时得逞,一时不再攻击屿尖众人,只围拢在一起争抢新鲜的战利品,你挣我夺推推搡搡毫不相让。
    未出一盏茶时间,鲛人重又围拢回来,不多时又拖走两名海盗,再涌上来时,缝隙间隐隐可见被啃剩下的白森森的骸骨。
    小霓的弹药并未带多少,此刻早已耗尽,她射术再高,但毕竟还是一个青青少女,待见到鲛人活吃人的恐怖景象,紧绷的心弦瞬间断裂,身子一软坐到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爹爹,女儿不想死!”
    飒槟槌心中一痛。
    是他吹响骨哨招来的鲛人,如果骨哨不响,鱼艇顷刻间便会给鲨群掀翻,彼时利弊权衡,吹骨哨是唯一能脚踏实地的办法。
    可谁知独尖屿附近会有这么多鲛人,若是三五十头自己或许能够对付,可眼下这方圆海面上聚集了不下千头鲛人,怎么会有这么多家族的鲛人同时聚在这里呢?
    看看潮涌而上的鲛人,看看几近力竭的卫士,身后女儿已然泪崩,瑟瑟发抖的尹菩轩更像是落难的仙子。
    今日真的要在此了解么?
    飒槟槌一腔英雄气不知怎的泄了,回想当年憾事,一发颓丧起来。
    “有爹爹在这儿,没事的!”语意虽好,但已没了半分的安全感。
    其实他心中早已下定决心。鲛人性淫,一旦众人不撑,绝不能叫女儿落入禽兽手中,到时先将女儿击毙免遭耻辱,自己随后便陪女儿一同上路罢了。
    便在鲛人潮涌近身的刹那,混沌的水声世界里突然响起一记高亢嘹亮的啸声。
    一如鹤鸣九天,又如猿啼重山。
    这啸声尖利无匹,竟比石英摩擦之声更加尖锐,连听惯了石英摩擦声的海盗都不禁捂住了耳朵。
    冲在最前面的几头鲛人竟然给这啸声刺破了脑髓,死尸翻滚着栽下悬崖,稍靠后些的鲛人好像老鼠见了猫,捂着鱼鳃,像风吹迷雾般撤退到了岩石底层,没路跑的干脆一头扎回海中。
    啸声稍歇,众人回头看去,尹菩轩柔弱的身子在迅风里飘飘然独立屿尖。
    鲛人在岩礁底部看看上边暂时没有刺耳的声音,慢慢地重新又挤了上来。
    待鲛人进到三步,尹菩轩深吸一口气二度清啸,她的啸声全是靠着多年清歌练出来的嗓音,实则没有多少内力,因此这次的声音已比前次低了许多。
    鲛人退后不远,待到停啸重新又围了上来。
    尹菩轩终究气弱,待到第四次清啸时,她一口罡气散了,突然嗓音撕破,捂着咽喉痛苦地跌坐在地,再也发不出声了。
    支离破碎的海面倒映着天空电走龙蛇,明暗之间,但见尹菩轩神色凄苦,艾师如临天劫,飒槟父女相依待命,往日横行四海的四名海盗在风雨中瑟瑟发抖。
    缪成忽觉一应如梦,周边没了声响,也没了知觉,唯有心中一念,便拼死,也要护得可怜人周全。
    心魔一动,缪成眼白泛起赤芒,左手自怀中掏出巨骨蛇鱼顶珠,右手将水虹一振,一声龙吟,双腿贯力,合身跃到鲛人面前,凌霄剑法喷薄而出,风驰电掣,整排整排的鲛人倒下,空中同时绽放出黑紫色的血花。
    鲛人眼见至宝鱼珠就在眼前,再也不去搭理岩顶上的众人,尽数围拢来争夺。
    缪成入魔后剑意飘洒,近身的鲛人无一幸免,他边杀边下岩,将包围圈一步一步逼到海滩之上。
    海滩上的鲛尸已堆过一人,缪成越杀越狠,发了性子绞杀怪物,却不想有一头鲛人没死透,倒在尸堆上一口咬住了缪成左脚脚踝。
    缪成已感觉不到疼痛,但觉脚下有阻滞,水虹在上刺砍活鲛,腾不出工夫劈咬脚踝的这头,心念起处,四真道内力灌至右脚,一脚跺下,鲛头眼眶登时陷下去一个大坑。
    缪成这一跺使上了本门内力,一发而不可收拾,体内的四真道真气渐渐沸腾,终于达到极值,再次与凌霄绝艺龙虎相搏,他浑身猛地一震,四肢百骸突然僵住,再也动弹不得,浑身挺直栽倒在地。
    离他最近的一头鲛人趁势张开利齿鱼口,将缪成左手整个咬下,连鱼珠带手掌囫囵吞入腹中,翻身就跑。
    其余鲛人哪里能放得过鱼珠,一层层又扑上吞珠的鲛人争抢了起来,一时间鲛人肚破肠流。
    缪成倒在血泊中,一切陷入绝望。
    悠悠天籁似梵音、似凤鸣,也不知何时飘荡在波谷浪尖。乐声虽然低弱,却在风雨鸣潮中轻灵跃动。
    众鲛人正在激烈地争抢鱼珠,偶闻天籁,痴痴呆呆没了半丝凶恶,尽数软绵绵瘫倒在地上,尽数坠入醒梦混沌之中。
    艾师急忙将缪成抢回岩顶急救,独尖屿四周的海面似乎也被这天籁安抚,平静了许多,云缝间垂下几次晚照的柔光,风雨也因此减弱。
    这一刻,世间仿佛只剩下天籁与瑞霭。
    瑞霭之下的海面上浮出七名裸着上身的女子,她们轻歌漫游,缓缓地接近了礁岩。
    飒槟槌如遭电击,眼前一黑栽倒在地,顺着斜坡翻滚下去,小霓并海盗连忙呼喊着奔下去抢救。
    待悠悠醒转,飒槟槌两行老泪纵横,强撑起身子来痴痴地盯着游在最前面的一名美貌妇人,颤抖着对小霓说道:“快,快去见过你娘亲!”
    小霓惊呆了!
    她看看瘫倒在地的父亲,不像是魔怔了。再看看海中散发遮胸的妇人,满面期待,自己简直就是她的翻版,小姑娘一时不知所措,只慌乱地左看一眼右看一眼。
    那美妇人却已吃力地爬上岸来,似乎腿脚有伤不能行走。
    海中一人突然发出低沉的吼叫,似在警告。那妇人回身以手比划,半晌方才重新爬上礁岩,待出了水,才看清她窈窕的腰身之后,竟然拖着金光闪闪的一条鱼尾。
    众人无不惊呆在原地,只有飒槟槌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架势似乎要上前扶起那条人鱼,却又停在了半途。
    “你终究还是肯见我的!”言罢已泣不成声。
    那人鱼痴痴地望了飒槟槌半晌,重又吃力地爬向小霓,上上下下无比慈爱地仔细打量。
    两行晶莹的泪水闪着光滑落脸颊,滴滴落地成珠,滚落海中。
    她想伸手抚摸小霓的脸颊,小霓却像蛇咬蝎蜇般向后缩去,一跤跌倒在地,往后爬了两步,语带惊恐地向父亲求救。
    “爹爹,她是谁?她干嘛要跟着我?”
    飒槟槌哽咽道:“她就是你朝思暮想的娘啊!”
    小霓声嘶力竭地哭喊道:“她不是我娘,我娘生我时难产死了,我娘是人,不是鱼,不是鱼!”
    人鱼滴落的珍珠已散落成堆,凄苦之色人间难寻,她再次展开双臂想要抱抱小霓,手伸至半途却又滞住,扭头看看了飒槟槌,轻轻叹息一声,扭转身体便要下海。
    尹菩轩不知什么时候已默默走到小霓身边,轻轻拉起她手,将她送到人鱼身前。
    小霓胸脯剧烈抖动,再看人鱼脸庞,简直与镜中的自己一模一样,忽而升起一种感觉,在这惊涛骇浪的异世界中,似乎唯有眼前这臂弯里最是安全,此念一起,再无阻碍,当下扑到人鱼怀中放声痛哭。
    人鱼悲喜交加不能自已,缓缓向飒槟槌伸出右手,后者哪里还把持得了,搂起母女二人放声痛哭。
    海中人鱼再次发出警告,小霓母亲万般无奈,只得收束心神,抚着小霓脸庞慈柔地凝视。末了,自鱼身生扳下一块赤金色的鱼鳞交到小霓手中,之后决绝地推开小霓,一头扎入水中,同其他人鱼一起消失在海中。
    小霓痴痴呆呆看着母亲远去,不哭不笑,貌似魔魇,突然一头栽倒。身旁飒槟槌跟着厥倒在地。
    凄风冷雨中再次响起一串歌声,却是无比的沙哑悲怆。
    哀兮织牛各一方,怎比儿女情长?
    痛兮盈亏皆定数,好教相思哪堪?(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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