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的彩头全叫变戏法的茹琬儿得了,可把围在邵尽秋身边的一众少妇少女嫉妒得够呛,一些胆子大的女人们已经围到他的身边,叽叽喳喳拽他袖子,吵闹着索要墨宝。
    邵尽秋醉酒醉色,已是熏熏然,然而真要他一个一个给众女子题诗,自己也不要干别的了,今晚上累也得累趴下。
    他索性将狼毫往半空一抛:“谁抢到就是谁的!”
    那一众痴迷女子真个听话,转了身就抢。
    早有男宾客起哄窜了出来,男男女女挤作一团,也不知有多少粗手伸向了肉嫩之处,起哄叫骂简直如同泼妇闹街一般。
    邵尽秋也来了兴致,顺着舞台侧梯上了台,借着酒劲冲着台下作了一个四方揖。
    “承蒙各位贤士淑女抬爱,邵某今日恬为助客,受主家之托登台献丑,方才已吟过诗抚过琴了,自知已无别的伎俩拿得出手,唯有舞剑一技尚能自信,便请乐师为邵某奏曲《天军破阵曲》,邵某为众位朋友舞剑助酒!”
    《天军破阵曲》本名为《颖王破阵曲》,乃是当年宁军北征旧舜之时的军乐。
    该曲原调简洁有律、雄浑大气,后经宫廷乐师精心改编,分成了上下两节,上节曰《寇犯》,下节曰《擎危》,辅以古词,用以赞颂颖王北征之丰功伟业。
    后来颖王渐渐功高,为防止小人拿这曲子说事,便听取了谋士的建议,改“颖王”为“天军”,由此,《天军破阵曲》便在朝野军民口中广泛传唱了。
    邵尽秋被誉为“江南第一才子”,素以“诗剑酒”行世。
    诗情和酒意方才众宾客已然领略到了,如今能一睹江南第一才子的剑舞,哪个不兴奋,台下登时响起海潮一般的喝彩。
    舞台一侧鼓声渐起,由细而宏,由慢而紧,似有千军万马奔驰而来一般,此是上节《寇犯》。
    曲义浓重,战鼓激荡心腔,便如蛮夷的铁蹄真真踩到身上一般。
    再看邵尽秋,抱长剑凝神而立,已没了浪荡公子哥的神态,楷眉陡立,细目圆张,端的一副戍边将士的威武容姿。
    鼓声戛然而止,紧接着是振聋发聩的一声钟鸣。
    邵尽秋和着钟韵长喝一声,弓步已然摆好,双手紧握剑柄,剑身立于右胁。
    忽而鼓声又起,一顿一矬,极具节奏。
    邵尽秋踩着鼓点,手中长剑直刺、竖劈、横扫,三招简洁有力,一剑一步,步步稳如泰山,再停之时,长剑已横端于左腰。
    鼓声停,接踵而至的是一阵铁筝乱拨,如万箭齐发,如长槊击盾。
    邵尽秋右手持剑,身子随着乱弦左摇右摆,三分酒狂,七分兵凶,似乎支撑不住敌人的猛烈攻击。
    忽而筝弦上的金戈铁马似乎驰骋远去,空空洞洞徐缓而奏。
    邵尽秋以剑身支撑残躯,放喉悲歌。
    长河远去兮涤血装,
    关山南顾兮亡魂归故乡。
    予我符节兮问四方,
    安有勇士破天狼?
    苍茫如旷野般的悲歌令满座宾客闻之欲泣,却听琵琶幽幽拨响,邵尽秋剑锋一转,双手合捧剑镡,便同朝议大臣手持笏板一般。
    琵琶弄弦忽而急如流水,持剑者笼袖颤剑。
    强虏犯边,战死方休!
    琵琶声忽而幽咽诡诈,持剑者掩面藏剑。
    府库涸竭,忍辱负重!
    琵琶语期期艾艾,持剑者张皇四顾。
    金珠美人,蛮夷所逑!
    忽而铁筝怒鸣,震断琵琶幽语,泓泓如天河倒悬,急急若长风过境。
    邵尽秋舞剑挥击四方,似是在一层层一片片打碎怯战萎靡的朝中乱局。
    剑舞越演越快,音障阻碍次第减弱,忽而金钟长鸣,舞者扬剑缓舞,翩然若鸣鸿,巍然若云卷。
    杀!杀!杀!
    三记突刺,三声怒吼,喊出了大宁男儿护佑家园的豪情壮志。
    笙箫缶磬的礼乐随之宏盛起来,再看邵尽秋,背背长剑威仪万方,似在指点江山,又似检阅雄师,至此已进入《天军破阵曲》的下节《擎危》。
    《天军破阵曲》本应是纵横四列的十六个舞伶共同表演,乱则如劲风摧草,齐则如鸿雁高飞,以众舞之气势演出此舞曲之精妙。
    然而邵尽秋只有一个人,气势上是万万顶不上去了,他却胜在舞姿和气韵上。
    由他这个“江南第一才子”口中唱出的五绝,风雅不失威仪,由他演出的舞步,灵动不失肃穆,编磬和着曲词共鸣,更彰显**大气。
    受命倾颓刻,吾王立战车。
    渐岁收乡土,明年复大河。
    落剑施封策,升旄用捭阖。
    解胄息革后,皇皇盛世歌。
    邵尽秋收剑凝立,眼神似乎穿透重重屋脊,直视苍茫北疆。
    他是由动到静了,台下的少女少妇们可是炸了锅。
    一时间,鼓掌声、喝彩声、尖叫声、哭喊声,如同一枚枚钢针穿刺堂内所有人的耳膜。
    房梁仿佛也承受不住女人们爆发出来的山呼海啸,扑簌簌直往下掉灰。
    什么鲜花、彩帕、珠宝、情书暴雨倒倾,噼里啪啦砸向舞台。
    说也好笑,不知从哪里飞上去一朵红彤彤的云彩,待看清了,却是一方窄窄小小香扑扑的肚兜,惹得外围的男宾们一阵起哄。
    更有激动的。
    一个穿着奢华涂抹艳丽的小媳妇儿模样女人,激动之下竟当场昏厥。
    店里伙计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挤不进台前,后来干脆由着骚动的女人们将她抬到头顶,一层层递了出去。
    邵尽秋酒后狂态尽显,仿佛自己就是当年叱咤风云的颖王,觑着醉眼美美地享受着女人们的爱慕追捧。待哄闹渐渐安静些了,男宾们又向着台上人起哄。
    “选一个回家当婆娘吧!”
    “选一个怎么够,起码十个!”
    “十个算什么,编上号都收进你邵府吧!”
    “别都霸了呀,在场哥哥弟弟们见者有份!”
    后边男宾嘴里不三不四地哄闹,前边的女人们非但一点没反感,一听之下更是来劲了。
    “我我我,我家财万贯!”
    “有几个臭钱了不起啦,看你长得那样,比得过老娘闭月羞花么!邵郎,选我!”
    “选我选我,我为等你十年未嫁!”
    “那不是黄花老闺女啦,邵郎别要他,我年方二八!”
    “邵郎,我熟读诗词!”
    “我精通音律!”
    “我想你想得要死!”
    “我家中还有一个妹妹!”
    一群麻雀叽叽喳喳好不热闹,紫苑在雅间中捂着嘴笑,看这些追捧者中不乏年轻貌美的,也不知道“江南第一才子”到底对她们有多大的吸引力,能叫她们如此痴癫。
    不过细想来,也不能不说这算个本事,反正自己看邵尽秋就平常的很,就是长得秀气些,若和他比……
    紫苑笑容转愁容,又是想起了谌卢,一时间思绪飘回了雾岸听雪。
    也不知自己走后他如何了?
    有没有受姐妹们的责难?
    有没有在鹤坂防御战中受伤?
    有没有继续他的行程?
    随即又想到那一夜良宵,甜蜜回忆溢上心头,忽而满嘴苦涩。
    自己与他究竟是露水情缘,任此刻多么思念于他,终究两人难再有相会之刻了,即便相会,他是什么心思?自己又如何自处?
    愁着愁着,竟不知觉间滑下了眼泪,她轻轻叹息一声,伸出舌尖,将滑到嘴角的泪珠接住,独自品味个中滋味。
    楼下却又换了一番情形。
    也不知道哪个扔上台一个绣球,怂恿着醉狂人来个“反抛绣球”,抛中哪个姑娘,就由着邵尽秋摆布。
    邵尽秋真是喝大了,也不顾什么脸面名声,大大咧咧应了下来。
    这一应不要紧,台前的一众女客几乎要开锅,你推我搡着往台侧楼梯上挤,有些手脚灵便的,扒着台子就要往上爬。
    邵尽秋抻着脖子正在择选,眼前当真是花团锦簇争芳斗艳,看得他眼花缭乱。
    不经意地一瞥间,发现拥挤的女人堆后边悄悄地躲着一个少女,看上去无比熟悉。
    盯了足有十弹指的时间,蓦然想起,她不正是自己在刚脊城诗集发布宴上见到的那个姑娘么,当时喝大了,好像记得自己还亲了她的手还是脸还是嘴哪里的?她似乎回了自己一巴掌?
    这一回忆起来,看向那少女的目光突然明亮了起来。
    台下推搡的女人们时刻关注着邵尽秋的一举一动,看他痴痴傻傻地瞧着后边,忽而眼神一亮,众女回过头去,正瞅见靠后坐在座位上动也不动的一个清秀的小姑娘,一时间打翻了醋场,熏天酸气冲云而起。
    人堆后面的女人们自动形成了一堵人墙,隔断了邵尽秋看向那少女的视线,台前的女人更是卖尽力气呼喝扭曲。
    邵尽秋眼中好像再没别人了,他助跑两步,猛地腾空而起,一个鹞子翻身,落地之时已而站在场子中间的空地上。
    没等众女人回过味来,他抢到了满面飞霞的少女身前,一伸手将绣球塞到了她怀中。
    少女吓了一大跳,早起身将绣球塞还给邵尽秋,脸红得更是火烧云一般。
    邵尽秋哪里见过这样的,惊愕之余不禁问道:“姑娘不认得小生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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