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伤虽经狱医处理过,但是手法十分粗糙,药也不是什么好药,又经昨天靖王在狱中这么一闹,使得缪成心灰意冷,不良情绪加上拙劣的治疗,令伤口由红肿开始渗出点点白脓,疼痛逐渐变成麻木,心越来越凉,身子却越来越烫。
    他趴着一动不动,任由屈辱和苦楚折磨自己,似乎唯有这样,才能减轻心中的痛苦,脑海中闪现的全是往日追随在靖王身边的爽快日子,自己那时是真心忠诚于他,可是……
    那来源离奇的毒药真的对他影响这么大么?
    身上滚烫,口中干燥,缪成想喝口水,伸手去够床边的水壶。斜斜的月光正好打在水壶上,本来一抓便有的小事,缪成却连抓三次都没对准,第四次使劲大了,碰倒了水壶,水洒了一地。
    看着清水散漫在布满污渍的地面,黄土似乎比他更渴,顷刻间便将水分吸得干干净净。
    他实在太渴,呼唤着狱卒给他打水,也不知是他声音太低还是后半夜大家都睡熟了,半晌没人答应,缪成只得舔舔嘴唇硬挨。
    是烧糊涂了么?怎么臭气熏天的牢狱中会飘来如此清爽的香气,这大半夜的有人卖鲜花?还是有香料商队路过窗外?
    香气越来越重,味道似乎有变换,一会儿甜腻,一会儿清苦,一会儿又有些说不出的古怪,当闻到古怪,身体里也升起一股古怪的感觉,似乎背后的麻木痛楚全都消失不见了,整个人轻飘飘飞了起来,又像是身处海船中随着波浪起伏摇曳。
    虽然受伤,但他的感觉还是十分敏锐的,他第一个反应是——有人放毒。
    很快结果就得到了验证,牢门外闯来两名黑衣人,他们干净利索地打开门锁,一人架起一边,将缪成抬了出去。
    “你们是谁?”缪成有气无力地询问。
    来人根本不理他,只架着他穿过狱廊。
    两旁囚牢中的犯人也不知是给迷得还是自己睡得,一个个四仰八叉,临进门口,看到负责夜值的十名狱卒一样歪七扭八倒在地上,门口站着另一个黑衣人,手中正燃着汩汩迷烟,虽蒙着面,但缪成还是第一时间认出是自己的二师兄。
    “二师兄?”惊讶中带着委屈。
    艾师朝他点了下头,示意身旁两人快走。众人潜出大牢,见大院中也躺着一片,闯出正门拐到一条小巷,里边有辆蓬车等候。
    两名黑衣人将缪成塞入车里,艾师亲自驾车朝北驶去,黑衣人护了一程,转入另一条巷子。
    常余等在巷子里,急切地问道:“怎么样?成了么?”
    常晏天一把扯下面罩,吐出口中避毒药丸,兴奋道:“艾师道长真不得了,烟一起,大活人闻风便倒,若是师父还在世,他们两个真有得一拼!”
    丛载天道:“此处不是说话之所,一会狱卒们醒来定会有一场骚乱,咱们赶紧避开吧!”
    常余还是不放心:“要不你们俩跟上去暗中保护一下吧,就艾师道长一个人我还是不放心!”
    常晏天看看丛载天,后者道:“艾师道长吩咐得清清楚楚,只要我们协助出牢,其余的不能多管,一是为了减小目标,二也是为了不暴露常公子你,咱们还是听从道长的安排吧!”
    常余虽不放心,但还是听劝了,三人离开不提。
    且说缪成在车中摇摇晃晃,他虽未被彻底迷翻,但是脑子懵登转向十分难受,在车里时连话也讲不出来了,只能感觉车子左拐右拐。
    不一会停了下来,开门声、脚步声、低语声,显然未出城,师兄这是要将自己藏在何处?
    车帘一挑,钻进来一人,有力地将缪成背出车子,钻进一套院落。院落因天黑看不真切,那人背着缪成领着艾师穿行不远进到一座小楼。
    房门一开,里边出来两个女子,为首年纪稍大的乃是王妃游云,旁边年幼的,正是高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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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照艾师的吩咐,常余并未回家休息,而是直接回到了紫金台,捉住星云的尾巴为除妖大计观测。
    常晏天本想借机和常余亲近亲近,却给丛载天以大事为重的理由拉走,为弥补她们两个,常余答应下次见面一定为她们看相占福。
    天刚蒙蒙亮,一彪督军队伍冲到台下。果不其然,该上门的终于来了。
    常余揉揉眼睛,装作慌张模样跑到台下,对为首军官道:“什么事擅闯紫金台?”
    军官亮出令牌:“受主公令,传常余到府讯问,大天师,请吧!”
    靖王沉着脸坐在会客厅,左右戒备森严,只有夏无名一人陪在身边。他盯着常余半晌不语,弄得常余心更加虚了:可千万不能穿帮!
    “孤问你,昨晚你在何处?”
    常余不用装作慌张了,因为他现在真得慌张。“回……回主公,我昨夜一直在紫金台观天。”
    “为何偏赶昨夜上台观天?”
    “其实不仅昨夜,我已连着三晚在台上,最近天象极好,想趁机多观测一下除妖的势运。”
    “有谁为证?”
    “副天师朱珠是知道的,因为灾情,紫金十分仪暂时没有到位,她又不熟悉黄金十分仪的使用,所以由我来多看看,还有门卫他们都能证明!”
    “那你白天休息?”
    “正是!”
    “咄!”靖王横眉立目,“你既然白天要补觉,怎么会有精力去监牢探看缪成?说!”
    常余吓得一个激灵:“回……回主公,缪成是我结拜大哥,他出了事,做兄弟的自然要去探望一下。”
    “没想到你和他关系这么好!”靖王眯着眼缝,将咄咄逼人的目光压缩至最锐利的程度,“你知道孤找你来是为什么事么?”
    艾师交待过,该说的说,不该说的尽量别多嘴,常余谨记:“属下不知。”
    “你那好大哥,还有他的二师兄,双双失踪,大狱被劫!”靖王说得风轻云淡,但眼睛紧紧关注着常余的反应。
    常余只是半张着嘴,眼神惶惑。
    靖王重重地舒了一口气:“罢了罢了,孤叫你来只是为了撇开你的嫌疑,你也别多想,好生回家补觉,不过最近暂时别出门了。来人呐,送常天师回府,好生伺候着,没我的命令,常府不得有人出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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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是北城爆炸,随后小霓便被救走,紧接着沽淐港就遭偷袭,还没等缓过劲来,缪成艾师又双双失踪,阖城大索了三日,连阴沟地窖都查遍了,哪儿哪儿都没有他两个的行踪,难道说他们真能飞出城墙?
    身体里的慢毒还未完全解掉,肝火的火苗动不动就蹿起来,今日连夏军师都骂了,唬得满营军士无不胆战。此间,满池优哉游哉的锦鲤叫靖王怒火稍稍平息,心里却忍不住后悔起来。
    身后有一个温柔的怀抱轻轻缠绕来,不用看也知道是爱妻,靖王轻轻抚摸游云双手,僵硬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
    “何时孤能像这池中游鱼一般无忧无虑该有多好,唉,心太烦了!”
    游云闭着眼睛试图感受夫君肩挑的巨大压力,一时没有说话。
    “你说孤要是暂时放权怎么样,安心疗养一段时间,最近火气莫名得大!”
    游云轻哼一声,不置可否。
    “可是一旦放权,哪些事能办好哪些事办不好?舰队那边怎么弄?火炮怎么弄?现在有条大河横着还好,万一哪天妖兽不怕水了,再杀过来可怎么弄?”
    游云紧了紧拥抱的双臂,安静地做一名倾听者。
    洪水一旦开闸,便奔涌不止,靖王一股脑将心中积郁倒了出来,什么飒槟槌、郑聪、秦三友、妖兽、缪成、朱镇幽的,只要令他不爽的,尽数辱骂、数落、诋毁、诅咒出来。
    一堆垃圾丢了出来,靖王心中无比畅快,身体倒觉得有些乏累,便拉着妻子坐在池边石上。“难为你听我这一番苦水,若没有你,我恐怕早给自己憋死了!”此刻夫妻相对,他已不再以“孤”自称了。
    游云靠在靖王肩膀:“患难夫妻夫妻患难,我帮不上你别的忙,听你倾诉这些小事还是力所能及的,你也不用感激,这些年来你听我倾诉也不少,这才是夫妻吗!怎么样,心里舒服些了?”
    靖王长长舒了一口气,胸中确实痛快了不少。“你说我身上这毒到底何时才能解得,不然今天骂这个明天骂那个,早晚手下这批人得给我骂光了,你看看缪成,唉!”
    游云眉梢微微一跳,急忙转移话题。“其实艾师道长早就说过,你身上这毒并不难解,左右是个时间问题,你切不能急!”
    “怎能不急!海盗都欺负到家门口了,这气怎么忍?”
    游云轻轻捶击靖王胸口:“真是越大越没出息,你在钟玄时受的制还少了,还不是一件件一桩桩挺了过来,话说现下这局面也没多凶险,不就是等火炮铸造么,和你体内的毒一样,都是时间问题!”
    “那今天这个来偷袭明天那个来偷袭,军中怎能安定?”
    “当兵的自打当兵那天起就不要想图这个安定,要图安定回家种地去,越是这样偶有战事,越能提高战士们的警惕和战意,我就不信,他飒槟槌还敢再来一次偷袭?你的水兵能饶得了他们?”
    靖王笑了笑:“不拜贤妻为帅,当真辱没了人才!”
    “少贫嘴,拜帅那人在百越那边顶着呢,有本事你弄过来!”
    靖王知道妻子又泛了对殷英的醋,急忙借口军务闪开,心想:你连尹菩轩王因然都能容下,为何偏偏容不得早和自己没关系的殷英?当真是前世的冤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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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中对缪成艾师的搜索过去了七日,已不再严密,夜里按照王妃的安排,荣沐涛备好棺材,请缪成师兄弟两个委屈一下钻到里边。
    游云和高荃并未来送,不过这七日的收留,便是对缪成万里求珠的报答,也是对朱珠苦苦相求的回复。
    缪成冲着王府方向三拜,里边掺杂着感恩、遗憾、不舍,同时含有一丝淡淡的期望,期望靖王日后能够想通这些天来的事情,抑或是等靖宁军和飒槟槌分出个长短,那时再见靖王。
    荣沐涛催促:“缪师傅,该上车了!”
    缪成冲自己这个有实无名的徒弟抱了抱拳:“感谢的话不多说了,如有来日,你我定当一醉!”
    荣沐涛重重回礼:“一定!”
    缪成艾师钻入棺材,晃晃悠悠两个多时辰,当盖板再次打开,天光已而大亮,眼前已不是荣沐涛,而是面态憨诚的冯丈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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