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骏这一昏又是一夜加半天过去了,最终是被肚子饿醒的,更准确地说,是被香味馋醒的。
    云非雪坚持着非要亲自喂齐骏喝粥,齐骏只能耐着性子,一勺一勺喝云非雪千吹百吹的粥。试着想象一下,一个肚子饿瘪了的人,还得细嚼慢咽小口吃饭,那得是多么煎熬的一件事啊!
    连喝三碗粥,齐骏还要喝,被云非雪拦住不给。“刚恢复,不能吃太急,等下午缓一缓给你吃干的!”
    齐骏拗不过这个“保姆”,反正也不算太馋了,便问正事。“西门情况怎么样了?”
    云非雪放下碗勺,轻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若叫放在从前,不就是死些个百姓么,云非雪眼眉动也不会动一下。而她在龙沙岛两世为人后,性情早已大变,昨天在西门外目睹之事给她的震撼丝毫不比齐骏小,齐骏说晕就晕,而她这个“大保姆”却要生扛这震颤。
    “我再去找秦三友理论!”齐骏就要起身。
    云非雪一把将他按在床上:“我已经找过他了!”
    “他怎么讲?”
    “他说舜军被宁军杀死太多,城又久攻不破,不让他们发泄一下,他当大帅的也不好震慑,他还说杀的那些人都是军属,普通百姓一个都不动!”
    “放屁!”齐骏一掌击在床沿,震得床梁险些折了,“他这鬼话唬别人也就算了,居然来唬我齐骏,当我是三岁小儿么?不行,我得亲自去找他!”
    “你这身子还没养好!”云非雪还想拦。
    齐骏双手扳住云非雪双肩,动情道:“西门外什么情况你也看到了,我们迟一刻,那边不定要死多少无辜百姓,即便他们是军属,哪个规定当兵的债要家属来偿?这简直就是畜生干的事,你别拦我,你懂我的!”
    云非雪脑中全是从城头跳下摔折腰的那宁军,不知为何,用双手拼死爬行的那人有一张挥之不去的齐骏的脸,而沙土上倒栽的女子首级,怎么回忆都是她自己的。这让她有一种莫名的恐惧。
    “你确定要去?”
    齐骏重重地点了点头。“责无旁贷!”
    “好吧!”云非雪虚弱地吐了一口气,“我陪你就是了。”
    两个人这次学了乖,老老实实要了马匹来,问明帅帐所在,一路驰骋奔至北门内。
    到帐前请见,亲兵告知秦三友不在大帐,问他去了哪里,亲兵将手向北一指,说是到江北岳州军营废墟去探查了。
    两人随即奔至江边,见有部队守在江边,利用特殊身份一协调,舜军立刻拨出一只快舟载他两个渡江。
    江上颠颠倒倒,一如二人烦乱的心绪。海上的大风大浪他们见过不知多少次了,却被这江波搅得胃直抽抽,满嘴酸腥。
    好不容易靠上北岸,却没马了,好在岳州大营之前就傍江而扎,两人三步并作两步走近前去。
    若按正常兵法,岳州大营应当扎在联军北岸上游,若是渡江救援,可顺流而下减少渡江时间。可那里夹岸平地只有一线,若在那里扎营,南岸的“大将军”们分分钟便可以发泄怒火。
    因此岳州军营选择扎在鹤坂北门对岸。鹤坂北墙贴近大江,若有敌来犯,弓箭手可以覆盖全部陆地,居高而下掩护援军渡江。援军由此虽属逆流渡江,但攻可顺城墙突击西门,守可进北门登城防御,也算作较佳的选址。
    可前几日还是连营数里锋刃闪亮的平沙川,如今却已化作了灰烬与残骸的坟场。
    空气中仍弥漫着一股焦糊味道,掺杂着血腥、人肉与焦毡的臭气。云非雪毕竟是女孩子,心头一阵翻涌,趁着齐骏不注意,在一截断木桩根上呕了两口。
    齐骏对这味道太熟悉了,月前刚在老家大量闻过,是以有了抵抗力,他双目不住梭寻,终于在一堆残骸后边看到了一股人马。
    待走近,看清是百越部队的服色,上前打招呼,队中走出来骑着绿鸵的朵里诛颖。“这不是齐城主么,你到这边来做什么?”
    朵里诛颖下骑,双方见礼,齐骏回道:“朵里大帅可有见到秦帅?”
    “秦帅啊,不巧得很,半个时辰前我们还在一起来着,他已经向联军大营去了。齐城主找他有事?”
    又扑了个空,齐骏有些懊恼,不过饭要一口一口吃,能先劝得眼前人,也算成功一半。他问朵里诛颖道:“大帅在城南的攻势如何了?”
    朵里诛颖皱了皱眉:“别提了,鹤坂人真是茅房里的石头,我军进一步便要付出一升的血,如今速度已经基本为零,不得已啊,我诸族勇士伤亡实在有些惨重!”
    联军行事,哪方不想争个首功,朵里诛颖居然这么轻松便承认了劣势,看样子是有意不去争夺擒拿许去顽这个头功的。
    齐骏道:“朵里大帅体恤兵卒之意天地可鉴,不过您这好名声可是要被拖累了!”
    “哦,拖累!被谁拖累?如何拖累?”
    “您可否知道西门外发生的事情?”
    “略有耳闻。”
    齐骏只轻轻一点:“百越军与舜军乃是联军之名。”
    朵里诛颖一点即明,他笑着回应:“齐大城主这是来劝谏诛颖了,请你放心,我百越只有在敌军亵渎诸藩神明后才会屠城,而且要么不屠城,要屠就一个也不留,鹤坂嘛,留给舜军啦。”
    齐骏抱拳深深一揖:“齐骏代鹤坂半城百姓感念朵里大帅不杀之恩,齐骏还有一请,万望大帅应允。”
    朵里诛颖眼珠转了两转,道:“百越人虽然实在,可却不傻,齐大城主一来,又是送矿砂又是送骏马,这些个百越武士用处都不大,若没有些真实利好,即便诛颖答应了齐城主,恐怕下边办事的不会尽心尽力。”
    齐骏哈哈一笑:“确实是齐骏疏忽了,请大帅明示,只要听雷城有的,万不敢藏掖。”
    朵里诛颖将齐骏拉至一边:“其实百越也不要齐城主别的,只要你我定下盟誓,无论何时,百越与听雷的联合优先于一切,这便成了。”
    一句话透露出太多的信息。朵里诛颖拉一个必然要打一个,打的一个显而易见是谁。
    自己当不当答应他这要求?
    会不会有什么不良的后果?
    过早起内讧,抵抗妖军的大计会不会受阻?
    一时间,齐骏脑海中闪过千百般念头。
    朵里诛颖看齐骏迟疑,面色微微有些不好看。“怎么,齐城主可是瞧不上诛颖?且不说千疮百孔的大宁和外强中干的大舜,实话对城主讲,河北那边早晚也是一场乱局,如今天下真正有实力同妖军抗衡之人,除了百越再无第二个,丙乌是怎么对付妖兽的,齐城主想必见识过!”
    他话里虽提到了对抗妖军,但大宁大舜河北的提,傻子也能猜到他最终的目的是什么。齐骏重新审视了一下面前这个隽朗深沉的青年,后脊梁莫名感到一股寒意。
    这个年轻人的胃口太大了!
    齐骏脑仁一抽一抽地疼,他左思右想不得开怀。忽而瞅到云非雪。
    她消瘦的脸庞刻染了风尘,眉宇间却没有自己那么多烦恼,对于她来说,唯一要做的恐怕只有保护自己吧。
    人往往就是这样,被烦恼困得左右为难时,莫名会遇到什么人什么物,一睹而有醍醐灌顶之感,如今的齐骏便有如此感觉。
    云非雪从前多么险恶的一个人,她如今都能如此简单,我为何不能,能有多少烦恼是真正的烦恼,能有多少忧愁需要费心去愁。
    自己要的是什么?是抵抗妖军,一但妖军净清,自己远远地回到听雷城,管他中原姓高还是姓朵里,那是自己不愿管也没法管的。
    念及此处,烦恼尽消,齐骏拱手致歉。“齐骏怎敢看不起一世英杰的朵里大帅,方才实在是受宠若惊,既然大帅抛此良枝,齐骏怎敢不攀,齐骏在此对天地神明起誓,必以朵里大帅马首是瞻!”
    这效果出乎朵里诛颖意料之外,他紧紧攥住齐骏双臂。“齐城主如何过谦,你我兄弟齐心,何愁大业不成,若齐城主不弃,不如这样,你我二人结拜为兄弟如何?”
    齐骏犹豫道:“我和丙乌大哥已而结拜,是否有所不便?”
    朵里诛颖一摆手:“嗨,你和他叙你们的,咱两个叙咱两个的,我还是他大帅,多简单!”
    齐骏大声称妙。
    朵里诛颖也不俗套,就地向天盟誓,认了齐骏做义兄,再问卫兵要来酒袋,二人割腕滴血,一人一口对饮,直到将满袋酒喝光。
    朵里诛颖挥挥手叫来一名亲信:“去传我帅令,但凡有入我百越军地域之鹤坂百姓或缴械宁军,务必妥当保护其安全,违者军法伺候!”
    齐骏千恩万谢。
    朵里诛颖再问:“大哥要去找秦三友么?”
    齐骏点头:“西门屠杀不停,齐骏绝不停歇。”
    “好哥哥!”朵里诛颖叫送来两匹绿鸵,教齐云学会骑乘,再传令,“分一十人队护佑齐城主过江回老营。”
    两拨人分别,齐骏云非雪由百越十人队指导着操控绿鸵,渐行渐快,不一刻到了西边渡口。这里也有百越的渡船,十二人十二驼上船南渡,登岸后直向舜军老营奔去。
    荆棘江左岸,金尊大将军已而休眠,右岸上,仍在上演着滥杀的惨剧。齐骏不愿再看那揪心的场面,低着头直冲舜营。
    帅帐前,大帅依仗物什俱在,看来这回逮着了。齐骏未等卫兵询问,扯开嗓子大呼:“听雷城齐骏求见秦大帅。”
    里边一无回应,齐骏再吼:“听雷城齐骏,求见大帅!”
    卫兵终于开口:“请齐城主到城北帅帐,我家大帅前脚刚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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