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余正分神间,身下疾驰的白虎陡然来了个急刹车,行止间巨大的惯性让他身体柔然前倾,双手也不自觉抱紧了彩云纤细的腰肢。
    彩云没有继续取笑,待白虎停住,便翻身跃下。
    陈余这才看见,原来前方不远处的路中央正跪着一对面黄肌瘦的母女。
    三十多岁的女人面色蜡黄,嘴唇上裂开了一道道的血口,显然已经到了脱水的边缘。
    而她怀中抱着的五六岁的女孩,双眼紧闭着,眉头却紧紧拧在一起,哪怕睡梦中也似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大祭司,求您救救我的孩子吧!”
    彩云上前两步想要扶起这位年轻的母亲,女人却固执的不肯起来,泪流满面得不住央求:
    “求您救救我的孩子……”
    陈余也走了过来,凝神打量着在女人怀中熟睡的女童。她的额头上游荡者一道微不可察的黑气。他伸手轻轻翻开女童的眼皮,女人嘴唇动了动,却没有阻止。
    女童的瞳孔处出现了一条竖立的白线,眼白处却呈现灰黑色,整只眼睛看起来黑洞洞的,无比妖异。
    那道血线见到阳光,似乎有些畏惧,猛然一缩,消失不见。
    这时,女童的嘴角却忽然浮现出一抹讥笑,又很快褪去,若非留神观察,几乎不会注意到这细微的变化。
    这种症状着实诡异,陈余心中却有种离奇的念头挥之不去,女童并非生病,而是受到了某种神秘力量的污染。
    彩云看到陈余的动作,轻轻摇了摇头,她看着跪在身前濒临崩溃的母亲,轻声疏导:“抱歉,我就不了她!”
    陈余一怔。
    女人绝望的缓缓仰起头,旋即爆发出崩溃凄厉的大哭。只是干涸的眼窝里早已流不出眼泪。
    彩云沉默的转身离开。
    陈余回头看了一眼,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尾随彩云而去。
    “那孩子怎么回事?”
    路上,陈余脑海中不断浮现刚才的一幕,心里很不是滋味。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你能救她,对吧!”
    彩云低声回道:“能,也不能!”
    “如果你有什么顾忌,可以将方法转告给我,由我去救她!”陈余急道。
    彩云低叹一声,白皙柔软的手指轻轻拂过陈余的脸侧,眼神却有些空洞,视线不知落向了何处。
    “异魔!是冲我来数万!那个孩子也是受我牵连。”
    陈余握住了她的手,“会给你带来危险?”
    彩云摇了摇头,不愿再多说。
    “还没到直面它们的时候,不过,也快了!”
    回到桃山,好半天的时间,彩云心事重重,一言不发,只是坐在屋檐下的藤椅上,望着远处的天空怔怔出神。
    陈余忽然觉得眼前的少女被一团迷雾包裹着,如此神秘,明明就在身边,却又像天边的浮云一般,难以捕捉心迹。
    “我是个坏人吧!明明有能力帮她,却自私地见死不救!”
    她的声音嘶哑,黯然,听得陈余心中一震。他忽然明白过来,原来刚才那个决定对彩云来说是如此艰难,折磨。
    陈余伸手搂着她的肩膀,将她揽入怀中,手掌轻轻拍着,像在安慰失去苹果的小女孩。
    “对不起,你没做错什么。每个人都有理所不能及的地方,不要苛责自己。”
    彩云忽然抬头看向陈余,疑惑问道,“为什么忽然道歉?”
    陈余一怔,苦笑道:“虽然我们才认识两天,但我却有种奇怪的感觉,像是能够听到你内心深处的情绪。”
    “就像刚刚,我听到了你的伤心。”
    彩云的身体忽然软了下来,像是卸下了一层坚硬的外壳,她的脸深深埋在陈余的胸口,双手紧紧环住了陈余。
    一阵温热感从胸口传来,陈余轻叹口气,将怀中的伤心少女抱紧了几分。
    “我们去看看那个小姑娘吧,如果不亲自看一眼,只怕这辈子都会留下遗憾。”
    ……
    山谷的小村寨里,十几个村民正围在一处不大的院子里。在人群中间,正是那位抱着女儿的女人。
    此刻她目光空洞,像是失了魂一般,只是轻轻拍着怀中孩子的后背,对身边他人的言语置若罔闻。
    人群里的长者叹了口气,劝道:“娃儿已经走了,张家媳妇,别让娃儿走得牵挂。再说了,村里的老少爷们帮衬,一定让娃的后事办的体面。”
    “是啊,张家嫂子,早些让娃入土为安,她才能早些投胎,你和大哥还年轻,说不定娃的魂灵还会投胎到你家呢!”
    “如今天气热,耽搁久了,可别坏了娃的身子。”
    “……”
    女人勉强笑了笑,说道:“村长,刘婶,你们在说什么!我的娃没死,她只是睡着了,明天……不,再过一会就醒了。”
    其他村民还要在劝,村长摆了摆手,“让她再陪娃一天吧,咱们明天一早再过来。张家小子随军出征,咱们乡里乡亲的,得帮着操持,别让外人看了笑话!”
    “大伙都先回去吧!他刘婶,你家离得近,多留意这边的动静。”说着,村长朝其中一个老妪使了个颜色。
    “放心吧,有我看着呢,不会出什么事。大伙先散了吧,让张家媳妇自己静静。”
    人群散去不久,院子里灌进了一阵寒冷的夜风,妇人紧了紧衣衫,却仍旧感到寒意。
    “娃儿,冷了吧,娘抱你进屋,等你醒了再做晚饭!”
    不远处,陈余和彩云隐藏在路旁,看着这一幕,心情都有些低落。
    女童已经死了,而她的母亲,却不愿接受这残忍的现实。
    “我们来晚了……回去吧!”
    彩云转过身去,神色黯然。
    陈余握紧了拳头,半晌又松开。正要转身时,忽然看到了院子里出现一抹黑影。
    此时夕阳早已下山,夜幕刚刚降临,月亮和繁星尚未升起,视线有些昏暗。
    陈余拉了拉彩云的手,问道,“你看到了吗,刚才是什么东西?”
    彩云眯着眼睛,绣口轻吐,“异魔。”
    “今晚我们留在村里,我倒要看看,它们究竟想做什么。”
    两人来到女童家的院子里,悄悄将正屋的的窗户拉开了条缝,看到女人在油灯下的背影,和她被灯光拉长许多的影子。
    女人挑了挑灯芯,燃烧的烛光跟着跳了跳,她的影子也随着一阵摇曳,忽长忽短,比例变得失调夸张,像拉扯着扭曲身体的异形怪物。
    彩云忽然拍了下陈余肩膀,陈余转头,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昏黄的烛光与漆黑的阴影对立,又互相填补着房间里的空白空间。
    除此之外,没有看到任何异样的地方。
    见他还没明白,彩云指了指自己的脚,又指了指屋内。
    陈余再次看向她手指的方向,却仍然没有发现什么不寻常的地方,难道彩云再让自己看女人的后背?
    他眯了眯眼睛,忽然留意到,女人的右腹一侧,露出了一只小小的鞋尖。
    桌上油灯燃起的光芒,被女人遮挡出一片阴影,在地面和墙壁上勾勒出女人身体的轮廓。而对应女童的鞋尖,却没有投下任何影子,墙上女人影子右腹处的位置,是平整连续的直线。
    死去的女童没有影子,或者说,光线径直穿过了她的身体。
    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她明明就是个普通人,而且她的母亲正抱着她,却没有任何异样的变现。
    难道是……彩云口中的异魔在作怪,它又是怎么做到的?那柄油灯有古怪,还是女童尸体本身就有问题。
    忽然,陈余心头一震,脑海中掀起了翻江倒海的巨浪。异魔……以及被光线穿过的人体,却可以被旁人看到甚至触碰到……这种情形,不正发生在自己身上?
    陈余想起了在彩云的地下宫殿里的经历,他转头看了眼身后,彩云和他紧靠着,地上却只有她一人在月光映照下的影子。
    除了彩云之外,金沙国的其他人都只能看到自己,却无法触碰到,就像交叠在平行世界的投影。
    女童尸体的情形与自己何其相似,难道,自己也已经……死了?还是说,自己也变成了所谓异魔?
    彩云似乎知道原因,但她却讳莫如深,闭口不谈。
    陈余后颈忽然泛起一阵凉意,还有些痒,像有人正在背后朝他用力吹气。他用手抓了抓,回过头,身后却空空荡荡的。
    夜路走太多,不撞鬼,也会疑神疑鬼。陈余心里自嘲了下。
    正要重新查看屋内的动静,忽然看到院墙外一道白面人影一闪而逝,口中噙着一只中空的竹管,一只尖端削得尖厉的木箭“噗”的一声从中飞射而来。
    “小心!”
    陈余下意识得朝前一扑,将毫无防备的彩云压在身下。
    彩云瞪大眼睛,疑惑的看向陈余,忽然见到一只木箭破空而至,径直没入了陈余的肩膀。
    如果刚刚他没将自己推开,被射中的位置,将是自己的喉咙。
    有人要刺杀自己。
    彩云很快反应过来,手指一招,院中的木桌应声飞出,挡住了自己和陈余的身体。
    她颤抖着双手摸向陈余的伤口,急切问道,“没事吧!感觉怎么样,伤得严重吗?”
    中箭的刹那陈余心中不由一紧,但伤处却迟迟没有疼痛感传来,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只是个虚影,好处却在这种情况下体现了出来。
    “没事!你忘了,现在除了你、大黄和那枚青铜面具之外,我什么都触碰不到,相应的,也没什么东西能伤到我。那支箭……”
    彩云却神情凝重的摇了摇头,直视着陈余的眼睛,郑重说道:“不,你已经受伤了。”
    “怎……”陈余正要反驳,忽然看到右肩的伤口处变得透明了许多。
    怎么回事,难道箭上带着特殊颜色的染色剂,不对,它已经接触不到自己的衣服和皮肤才对。
    他正要问彩云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忽然觉得身体有些发沉,意识微微有些眩晕,眼前的景物也变得灰蒙蒙得。
    这是……中毒。
    彩云凝神看向院外,见箭手已经没了踪影,才回头继续说道:
    “你不能再受伤了,你得灵魂已经遭到了重创,如果……”
    后面的话陈余听不真切,正要凑近些,眼前却一阵发黑,紧接着就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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