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区几个凡人,哪里值得大祭司如此大动干戈。”
    眼见彩云动了杀心,附身女童的异魔心中已有悔意,万万没料到她在如今山穷水尽的地步还能有如此神异,当下心念飞转,思考着对策。
    “罢了,大祭司真有此意,放我自裁便是。只是……”
    说着,她看了一眼院外。
    不知何处,远处响起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似有不少人向这赶来。
    很快,一只苍老的手推门而入,村长的身影走进了院子。
    接着,傍晚见过的村民们三五结对,先后走了进来。
    只是这些人走路的姿势僵硬别扭,像是蹒跚学步的儿童,而且,手臂尽皆垂落,并不随着行走而交错摆动。离得近了,这才看清,村民们眼白处漆黑如墨,面色挂着诡笑,一如刚刚被白面山鬼们分尸的妇人。
    “真是不好意思,忘了跟您说。方才施术时没个轻重,魔种多撒了许多。”
    女童脸上有泛起淡淡微笑,青雉的声音说出了最残忍的言辞:“这些村民与我性命相连,大祭司,我若死了,他们也就别想活了。”
    陈余眼中泛起大团紫意,【真视之瞳】无声运起,望向了院子里浑浑噩噩的村民。
    他们脑后牵出一条灰线,蜿蜒着向外延伸,灰线的另一端,悉数系在女童身后。
    彩云也瞧出了端倪,左脚轻轻一踩,女童身下的阵纹瞬间扩大,很快就覆满了整座院子,而那些被女童控制的村民,像被失了定身符,个个安静地立在了原地。
    女童不为所动,轻笑道,“大祭司,这样可不够。魔种在身体里久了,连我也无能为力。那个女人,不,我的母亲可就是这样死的。”
    “您真要令这些无辜的村民与我陪葬?”
    彩云低头不语,一时难以权衡。
    一片乌云遮住了皎洁的新月,夜色又浓郁了几分。院子里的几株槐树被晚风吹得寒了,枝叶不断摩挲,像在瑟瑟发抖。
    两只乌鸦被惊动,呼扇着翅膀飞出鸟巢,扇落了一串羽毛。
    “啪嗒——”
    它们刚刚飞出树冠,自己栖身许久的家便从枝叶间落下,摔在地上,一同摔碎的,还有两枚倒霉的鸟蛋。
    陈余循声望去,原来害得乌鸦无家可归还伤其苗裔的凶手,竟是一只肥胖的黑猫。它三两下便从树上蹿下,来到被摔得零落的鸟巢旁,饕餮享受着美食。
    陈余心中一动,他从女童身旁走过,径直走进屋中。靠墙的木桌上,那枚油灯早已熄灭,灯芯顶端却还泛着些许红意。他取过带着余温的油灯,重新走出房间,来到女童身前蹲下身子。
    “你的本体,就是这东西吧!”
    “你这人脑子烧坏了吧,如你之前所说,我自该将本体藏在隐蔽的地方,怎会被你轻易找到。”
    “看来我猜得没错。”
    彩云也走了过来,疑惑问道:“你是怎么找到的?”
    “灯下黑。我们都下意识以为它会将自己的本体藏在极远的地方,但却忽略了最基本的逻辑。如果说这异魔午间拦路是精心设计,要与你接触,但你却没给她机会开口。那么,它计划的第一步便已经失败了。”
    “失望、恼怒之下,它需要找一些临近的村民发泄负面情绪,然后重新修改计划,完成主上下达的任务。也就是说,它控制这些村民,本就是临时起意。根本没有料到我们此时会来,又怎么会有所防备。”
    “将本体带在身边,享用一番后,重新寻找落脚点才是它此时本应该做的。而院子里最古怪的东西,当然就是这枚油灯。”
    “灯光找不着它的影子,也就能解释得通了。而且,这异魔的本体,我能握住……”
    女童收敛了笑容,冷声道:“原来你也是异魔。大祭司,没想到你已经提前找好了后路。”
    “我会如实禀告主上……”
    “你没机会了。”陈余不客气的打断了她。
    女童终于乱了阵脚,尖叫道,“这些村民你们也不管了?我死了,他们也别想活。”
    彩云没理会这头异魔临死前的挣扎,指尖一动,一团火苗便自油灯底座燃起。
    凄厉的尖叫声和扭曲的黑影从油灯中生出,很快又变成粗犷的咆哮。
    “你们不得好死,主上不会放过你们。大祭司,你给自己选了一条通往地狱的绝路……”
    “聒噪!”陈余随手将只剩半截的油灯扔在院中,其中的黑影又嘶吼了一阵,终于彻底没了动静,而一旁的女童,脑后生出一阵黑烟,身体一软,便倒在地上。
    “噗通,噗通……”
    陈余看着院里相继软倒的村民,有些担心。
    “彩云,他们还能恢复吗?”
    彩云点点头,“明早便能醒来,只是生一场大病是免不了得,但总不会害了性命。”
    院子外忽然又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几十只明亮的火把撕开了院中的夜幕,一队持刀甲士闯了进来。
    为首那人抱拳道:“大祭司,王城司所属护驾来迟,还请赎罪。”
    他四下打量了一番,讶异道,“不知那异魔现在何处?”
    彩云声音里带着些古怪,说道,“将军来得很快。从王城到这里不下三十里,将军眨眼便至。”
    那人张了张嘴,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大祭司说笑了。吾等近日在山中操练,方才见这边有异魔气息,便立刻赶来。未想大祭司竟在此处,如此更好,吾属下弟兄也少些伤损。”
    彩云淡淡回道,“这里交给你了!”
    说着,便拉着陈余转身离去。
    两人沉默走了半晌,来到村外安顿白虎的地上。
    彩云忽然说道,“夫君是打算这辈子都不松开彩云的手了?”
    陈余低头,正看到十指交叠的两只手,一时老脸发红,触电般将手抽开。
    “刚才只顾着异魔了,没留意。”
    等翻身上马,彩云又道,“时辰尚早,倒不急着洞房。夫君想要知道的事,今日你我秉烛夜谈,彩云知无不言。”
    “……”
    院子里,彩云取来一坛酒,慢慢得倒上两杯。窗外的月色沿着窗棂徐徐洒下清辉,将摇曳的红烛照的有些羞赧。
    陈余喝了一口酒,提起了几分勇气,“还是先说说我的来历吧,虽然我自己也搞不明白。”
    借着酒意,他将与李霜一同到达第七圣堂的经历娓娓道来,彩云听得连连赞叹,“没想到,这青铜面具竟有如此神异。”
    陈余苦笑,“你知道新海城的具体位置吗?”
    彩云摇了摇头,“不只新海城,你口中提到的各种教派,势力,甚至联邦我都从未听过。”
    虽然心中隐隐已有预料,但彩云的话还是让陈余有些失落,就像溺水时胡乱抓住的一根救命稻草,被激荡的水流轻而易举的冲刷折断。
    彩云抬起头,目光落在陈余身后的某个角落,似无意说道,“后悔吗?如果不是因为那个叫做李霜的女子,你本不会遭遇这些。”
    陈余低头饮着酒,没有留意彩云的举动,闻言只是摇头,“她曾救我一命,帮她做些事情也是应该的。”
    “哪怕她存心害你,或者根本未将你的安危放在心上?”
    陈余略一沉吟,眼中闪过李霜湛蓝色的眼瞳和那张倾国倾城的脸。虽然她行事神秘,言语乖张,但当强大的堂主现身,她还是毫不犹豫的选择创造机会让陈余安全撤离,自己独身面对现境。
    “她……也许有苦衷吧!”
    彩云凝视着陈余的眼睛,问道:“你喜欢她?”
    陈余一怔,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与李霜初遇的场景,不自觉打了个冷颤。她可是生命神教前途可期的神官,又怎会与荒野上的普通流民产生纠葛,而且与她太过亲近,早晚会死在她的算计里。
    彩云从他的眼中看出了答案,旋即轻笑道:“看来你很害怕她。”
    “没关系,以后我保护你。”
    陈余看了眼窗外的如霜月色,明明是旧土难觅的美景,他却无心欣赏,只有满腔黯然与忧虑,“也不知道七月如今怎么样了!”
    彩云察觉到他的失落,心中有些不忍,“也许……我有办法送你们回到原本的世界。”
    “要怎么做?”
    陈余猛地站起,双手紧紧握着彩云的肩膀。
    彩云好看的眸子里蒙上一层水汽,委屈道,“疼!”
    “对不起,对不起。”陈余连连道歉,又重新坐下,心中既期待又忐忑,“你真能帮我?”
    彩云点点头,伸出了一根手指,“不过,我有一个条件。嗯……现在还没想好,到时再跟你说。”
    这话听着无比耳熟。好像被李霜框进第七圣堂这个刀山火海之前,她好像也是这般说得。但陈余却别无选择,只能应下。
    “如果我能办到,一定不会推辞。”
    彩云晃了晃清辉如雪的小指,笑道,“拉钩,骗人是大黄。”
    院子里,某种熟睡的白虎莫名打了个哆嗦。
    陈余只好陪着她继续这幼稚的仪式,像是在哄着长大许多的妹妹七月。
    “现在能告诉我离开的方法了吧!”他有些无奈得问道。
    彩云点点头,手中多了只泛着青光的物件,“月圆之夜,戴上这只青铜面具,我会用咒法送你们离开。”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那人却在回首阑珊处。
    陈余激动万分,连日压在胸口的一块大石落下,整个人看起来神采奕奕。
    他又给彩云添上满满一杯酒,“多得话不说,全在酒里。”
    说着他取来一只碗,满满倒上,一饮而尽,只觉口津生香。这酒一入喉,便让人回味无穷。
    咔哒,一枚银白色硬币忽然滚落在桌上,不规则的旋转了数圈,余力用尽,终于不甘不愿的平躺下来。
    这是……李霜留下的硬币。不知为何,一直装在自己的贴身衣兜里。
    李霜,竟然把她忘了。陈余如同被当头浇下一盆冷水,满腔喜悦一下凉了大半。他目光探寻的望向彩云,问道:
    “我的一位朋友,就是李霜,也有可能到了金沙国,能请你帮忙找到她的下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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