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渊,人族和魔族交界之地。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传说中凶险无比的地方,比如曾在远古修真时期,人们认为大海是无限的,无尽海域中有无数的强大妖兽。后来有大修士绕无尽海域飞行一周,却再次回到了蔚蓝大陆,人们才认识到他们所处的这个世界是一个圆球。
    后来有人崇拜南北两极,认为这两个地方是极寒之地,一切物质都会在这里冻结,甚至元气都不能流动。但是唐国和勇者学院组织的一次探险表明,南北两极并不是所谓的万物零点,温度最低的时候也不过冰点下百度。一次次的实践表明,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族无法踏足的地方。
    曾经人族信仰神明,神界也确实有能够利用太阳威能的神明。但是神界覆灭,人们对太阳却再也不是无底线的敬畏,而是发誓有朝一日能够登上太阳,利用太阳,不管是几万年之后还是多久。
    唯独劫渊是个例外。
    劫渊是两个超越空境的修士战斗,撕裂整片大陆形成的深渊。一个是覆灭神界,也给人族带来无尽苦难的魔王,一个是封印魔王,打断了魔族脊梁的勇者。这两个人无论是在自己的种族还是在对方的种族,地位都无限崇高。曾有学者表示,至今两个存在战斗后残留的元气量,如果转化成灵石,以现有人族能源消耗水准,能满足人族使用足足三千年。
    面对一座近在眼前的高峰,人会嫉妒。面对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峰,人只能剩下敬仰。可是面对浩瀚如宇宙虚空,人只会本能的感到恐惧。劫渊的伟大之处和恐怖之处,都取决于,他不是本就养育人魔两族,也受到人魔两族供养的自然造化,而是真正由一魔一人两个个体创造的。
    然而葛生此时,却坐在劫渊旁的一块枯石之上,默默运转《相思》,推演着当初魔王勇者一战时候的元气变化。
    当然,整个劫渊纵横绵延,分割整个蔚蓝大陆。葛生要是将自己的魂力分散至这种程度,恐怕唯一的结果只能是修为尽散,身死道消。所以,葛生推演的,只是自己身前方丈之地。
    灵台只有方寸地,居室却往往有一丈见方。方寸之心,处身果核之中,亦能面见无限宇宙之王。但是若是至停步于此,寻求一心之安,就落入了虚道。
    葛生此行在红豆城呆了一段时间,要走的时候,葛生不忘去见见当初那个不肯为自己燃一炷香火的老和尚。葛生性子淡的紧,不和罗西南似的,喜欢睚眦必报。此去见那个老和尚,不是为了嘲讽,而是想要观察一番众生相。
    事实上,若不是葛生真的去见了那个老和尚,见到老和尚舍弃修为之后,反倒更加虔诚礼佛,心无杂念的模样,没准现在真的已经落了虚道。
    人心广阔,却也不能整日沉迷于虚拟的幻想之中。方丈之地虽小,却有古圣贤能以方丈之地容纳两千弟子。葛生也不知道传说中的古圣贤是不是异能和空间有关,也无从查证这容纳的两千弟子是身是心。
    但是心之一道,从不是孤独的。方寸之地,论虚太大,论实太小。方丈之地,以人之身躯,跌宕腾挪,辗转反侧,无所不能。甚至可以三五好友,消酒泼茶,其乐无穷。
    方寸之地见人心,方丈之地见人间。以人心行人间,就是以人心养天心。
    空明剑域,本身就是剑道最高法门的雏形,建立本就不易,若是想要破后而立,则是亘古未有。葛生知道,既然重塑空明剑域是亘古未有的事情,那自己唯一重塑空明剑域的希望,就是能够观摩一场亘古仅有的战斗,摸到如今修行之道的天花板。不管是从唯心还是唯物的角度来看,这都是最有希望的办法。
    既然劫渊是勇者和魔王硬生生撕裂开来的,那就意味着,这里的每个角落,都曾经发生过勇者和魔王的元气对冲。即使两位存在的真身未曾至此,以他们的境界,也必定能将一瞬间爆发到极致的元气流动保存至今。
    葛生相信,自己正在逐步记录的方丈之地,必然有二人交锋的身影。此时的葛生,就是在寻找这两个身影。
    当然,在无尽的元气乱流中,寻找两个时间跨度上只有一瞬,空间跨度上如沧海之一粟的身影,无异于想凭借肉眼在太平洋中找到倾倒进去的一毫升可口可乐。
    葛生枯坐再次已经有半个多月,先将此地封锁,再将方丈之地划分成无数个小区域,在线性的时间中多次记录自己观察的瞬间该区域的元气流动。每个小区域都被葛生记录之后,再用复杂的公式逆推出自己初到这里时候那一瞬间的元气流动。至此,葛生才算是完成了第一步的工作。
    在完成这些工作的时候,葛生的修为,终于逐渐回复到了住境高阶。其实,在红豆城的时候,葛生观察了人间百态,见到了傻子和小囡囡,心境就已经有所恢复,现在恢复到住境高阶,只是顺其自然而已。
    不过,葛生知道,以罗西南之前的底蕴,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就算每天都只是吃饭喝水睡觉,到比武招亲的那天,罗西南突破到住境巅峰也成定局。自己只是简单的恢复到住境高阶,没了空明剑域,自己不可能是罗西南的对手。
    其实,决定自碎剑域修补于蔓灵魂的时候,葛生从未想过这会成为一个破后而立的机会。葛生曾经所做的一切,他自己也不知道目的。一开始是为了父亲的认可和将来继承家族,后来只是因为自己对于人族必然肩负的责任。当然,还有一部分原因是,罗西南想要胡闹,葛生就无条件支持。
    但是现在,葛生决心为于蔓而修行,决心为那个如同闪电流入富兰克林风筝一样闯入自己世界的于蔓而修行。就好像罗西南修行了《神经》,至此,葛生才是真正的活着。
    葛生将脑海中记录的所有元气流动再次回顾了一遍,然后转向身后说道:“芊芊,君梓兄,你们出来吧,为我护法。”
    山芊芊和君梓从虚空中走出来,山芊芊摇了摇手中的一道符箓说道:“恭喜葛生哥哥,修为终于恢复到了住境高阶,并且看穿了原本坏境才能看穿的隐匿符箓,想必离重塑空明剑域也不远了吧。”
    葛生摇了摇头说道:“我塑造过空明剑域,和普通剑域不一样,塑造空明剑域是人心窃天心的手段,成功与否,永远是未可知的结果。不过,做了就有一半的几率成功,不做的话成功的几率就是零,这点我还是清楚的。”
    似乎葛生用这么风轻云淡的表情和语调,说出来这么经典的热血语录,其中的反差感让人很不适。不提山芊芊,就是一贯臭屁到极致的君梓,都觉得身上起了层鸡皮疙瘩。
    山芊芊的手指放在了眼睛上,葛生摆了摆手:“芊芊,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你借给我的真实之眼,毕竟是外道。”
    说罢,葛生转身,走到劫渊边上,背对着二人缓缓的说道:“以己之道御外道,才是人道。”
    山芊芊疑惑道:“那你说的护法是……”
    劫渊荒凉无比,人魔两族也没有能力将战线拉扯至此,劫渊大部分地带还是没有生灵踪迹的,葛生所说的护法,必然不会是担心有人偷袭。
    葛生只留下一句:“我若身死,为我收尸。”
    随后,葛生纵身一跃,身体坠入万丈劫渊。
    ……
    罗西南闭目踏空而行,在多余亭上已经呆了足足三天。
    每天,白焰都会温好饭菜在湖边等着罗西南,除此之外,就只有葛家的大管家于叔时常来此喂鱼。令人奇怪的是,于叔一次带着一桶食料,却不一次倾泻进湖中,而是拿着小瓢一点点泼洒。
    今天于叔又来了,白焰抬头看着罗西南依旧是那副一动不动像波波的样子,有些无奈的鼓起了腮帮子。于叔喂完了鱼,正在用湖水清洗饵料桶,白焰也觉得有些无聊,就上前搭话道:“于叔,刚才您喂鱼的时候,直接将那些鱼饵倒进去就是了,为什么还要一勺勺的往里面舀呢?”
    白焰是被逼进的葛家,虽葛云心怀畏惧。不过不得不说,对于这个不懂修行的于叔,白焰的印象还是很好的。
    于叔倒也耐心的对白焰解释道:“傻丫头,这鱼再好看,也毕竟是畜生,不通人性。你要是一下撒多了,都上来争抢,力气大的撑死,力气小的饿死。”
    白焰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牧养万物,甚至治理国家,有时候也是这个道理没错了。难怪葛家这么大,上下这么多事情,于叔能够打理的井井有条。”
    于叔听了白焰的话,顿时乐不可支,大手有些不好意思的挠着头顶说道:“你可别抬举我了,我哪懂什么治理国家的大道理啊。再说了,我这么一勺勺的舀,也是存了点儿小心思的。这葛家虽然家大业大,却也是点滴积累起来的。你这一桶倒进去了,饵料都沉到湖底,自然也少不了会被浪费。再就是这鱼也能自己寻食,未必就是每天这一桶的定量。一勺勺的舀,也好控制量啊。”
    白焰点了点头,却突然察觉上空传来了一股巨大的元气波动。于叔和白焰同时抬头看去,罗西南已经睁开了眼睛。
    此时,罗西南的眼睛已经变成了彻底的金色,而于叔和白焰,居然同时感觉罗西南的目光正以自己为焦点,和自己对视。
    罗西南朗声问道:“于叔,你看过人下棋么?”
    于叔笑道:“老头子哪有那么多闲工夫,再说了这下棋有什么意思。你走一步我走一步的,老家主老和我说棋如人生,我就不理解,人这辈子哪有循规蹈矩走完的。你自己没有变化,这世道还能没有变数么?要我说,要是一次能走三四步才有意思呢。”
    罗西南微微颔首:“多谢于叔指点。”
    罗西南高声喊道:“惹雨琴!”
    葛家会议室中,牛寄翠和葛云两父子对坐而视。二人同时听到了罗西南的声音,牛寄翠朝着葛云背后的阴影中说道:“既然罗小子要,就给他。”
    一阵沉默之后,葛云底下了头颅说道:“那就给他吧。”
    牛寄翠看着自己的儿子,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惹雨琴就这么凭空出现在了罗西南面前,罗西南的手也终于握住了悬浮在空中的野生刀。野生中有无尽光芒爆发,随后光芒内敛。以罗西南为圆心,周身形成了一个半径三十六丈的球形力场,半透明的模样。于叔和白焰仿佛一瞬间患了飞蚊症,只感觉眼球上有些半透明的丝绦垂下。
    罗西南施展出了久违的《情缘》中的第四式剪烛,这一刀直接劈到了惹雨琴的琴身之上,惹雨琴也在同一时间撕裂空间。
    ……
    葛生正在不断的下坠,甚至因为自由落体久了,降落的速度太快,空气的摩擦力已经导致葛生下坠的速度保持在了一个匀速的状态。
    葛生的脑海中,是无数的字符和线条,即使让一些国家普通的高等学院的先生来看,都未必能解出这到底是在计算什么。
    一弹指六十刹那,一刹那九百生灭,生灭之间,所有的结论都指向了同一个结果,葛生也在无尽的元气粒子波动之间,看到了勇者和魔王交手的一瞬。
    那一瞬间,葛生仿佛看见,勇者的剑刺向葛生,魔王的剑也刺向葛生。
    葛生闭目,他也不知道,这两剑刺入自己的灵魂,自己是生是死,死后能否重生。葛生只是淡淡的在心底对自己说:“于蔓,你斩掉你心中的我,我碎掉空明剑域帮你重生。若是我能够破后而立,自然也是新生。无所谓生灭轮回,你我相互依存,同死共生便好。”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空间被撕裂,浩浩荡荡的刀气涌入葛生的体内。
    古修真时期,因为体制问题,贫富差距过大,远不像现在这样,家家户户都用得起灵石照明。那时候的寻常人家,只能夜里秉烛。蜡烛燃久了,灯芯腐朽,不能吸油,火势就小了。所以要剪掉多余的灯芯,烛火才能彻夜长明。
    “剪烛”一式,意境便是长明。
    长明灯长明,命长明。
    ……
    山芊芊泪流满面的望着劫渊底下,劫渊中是无尽黑暗,元气乱流即使真实之眼也不能穿透。即使是一向冷酷的君梓,也因为葛生一跃而下的决然而震撼,紧咬着唇齿在一旁等待着。
    就在二人的耐心渐渐消退之时,山芊芊想要进入劫渊深处寻找葛生。君梓想要阻止,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看到君梓不阻拦自己,山芊芊用感激的目光看了一眼君梓。但是君梓伸出一只手,山芊芊不解,君梓淡淡的说道:“劫渊下面有什么,谁也不知道。但是守护殿下是我的责任,所以,就算有天大的危险,君梓也要在殿下身边。”
    山芊芊甜甜的笑了笑,将柔软的小手放入君梓的手中,另一只手有些羞涩的按住裙摆,防止一会儿被风吹起,然后二人一起跃下。
    然而,二人刚跃至半空中,就感到一股力量将二人的身体托起。
    二人惊讶的看着身下,一道光芒如同明灯般刺破黑暗,漂浮到高空中。二人的身体掠回劫渊岸边,抬眼望去。
    葛生脚踩八分光轮,气息鼓荡,发出如清猿般的啸声。
    葛生睁眼,入住境巅峰。八分光轮破灭,入半步坏境。葛生落地,来到山芊芊和君梓身前说道:“走,回葛家。”
    山芊芊和君梓猛然察觉到,落地的瞬间,葛生的修为已经入了坏境。
    ps:关于《情缘》里面“剪烛”这一式的名字和作用,我其实定稿的时候就想好了(交大纲的时候藏了一手,都没告诉编辑大大),憋到现在终于可以把这个伏笔填上了。不枉我们罗西南同学憋了这么久,光去学别的招式,没怎么用过《情缘》。红豆城的人和事,云方城里得到的惹雨琴,也终于串到一起了。其实我都不知道你们有没有get到这些伏笔,但是对于作者本人来说,这些东西串联上的感觉,真是爽过吸大麻啊!还有,请大家放心,本作的男主肯定是我们的罗西南同学,不会喧宾夺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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