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的天好像黑得要早些。
    言致只是隐隐有这么个想法,安和却眯着眼算了如今船和珍珠港的距离,说道:“天黑得早了,风向也有点乱,可能会有暴雨,晚上不要出舱门。”
    言致和释离原对视一眼,耸了下肩,他们两只旱鸭子,自然是人家怎么说怎么做的,她的目光极快地放到了渐渐沉重仿佛快压下来的天色上,没看到他的眉心紧了一下放开,眸色微沉。
    安和的判断果然没有出错,到他们快歇下时,已经开始下雨了,海面上被硕大的雨滴打出一个又一个大坑,言致靠在窗边,看着这与陆上下雨全然不同的景象,竟难得生出了赏玩的心。
    她伸出手掌握拳,聚气一个冲拳,打出了一个与雨滴一样的坑,甚至比有些还要小,只是比雨滴砸出的坑要深,回水也慢一些。
    “你瞧,这小小一滴雨,竟有这样大的力量。”
    释离原看到了她的动作,见她惊奇地转头,也跟着笑了笑,“他们从极高的天上落下来,积攒了许多力量想用,恰好遇到极能包容万性的大海,自然便会如此。”
    言致点点头,认可了他的说法,便也顺势关上窗准备歇了,今夜养精蓄锐,接下来可有一场硬仗要打。
    她散了发就准备抖被子,他却伸手拉住她的臂膀道:“你面上的妆扮有些淡了,今晚洗了睡,我明早重新给你弄。”
    她脸上用了些他找来的膏粉遮了泪痣,眼皮,上翘的眼尾等极其鲜明的特色,又加深了轮廓,使得棱角更尖锐些,真正的伪装不是面目全非,而是似是而非,却无那些能叫人断定是何的标志。
    这两日一直在海面上捕鱼,水汽熏染,淡了也是可能的,她便点了头,坐在床边等着他端来热水。
    他把一颗白色的药丸扔到水中融化了,再叫她将脸泡进去,轻轻洗掉就是了。
    她擦着脸,他抬着水倒进了海里。
    此情此景,真像是元静他们闲暇时幻想的娶了媳妇以后的生活方式。
    言致带着这样隐秘的欢喜步入梦乡,叫她这样欢喜的那个人却一反常态,也散了发解了衣躺到了自己的床上,好在今夜黑沉无月光,她仍如往日安然入睡并未发觉。
    不仅并未发觉,她今日睡得还格外的沉。
    等她被晃醒,还以为是天亮了他把她摇醒的,睁眼却先看到了似乎斜了转瞬又平回来的屋顶,下一刻她便清楚地感受到了船身的晃动震颤,她正要起身就险些被抖落下床。
    迅速翻身抓地稳住身子,她的第一反应是找他,才抬眼就看到他也睁开眼散着发从床上坐了起来,先伸手给她,将她拉到身边。
    “这是怎么了?”
    释离原摇头,从第一下震颤他就感觉到了不对,这不是他原计划的安排,“不像是人力所为,先等等看,船上都是建州水师,他们应该能应对。”
    说着他稳住身子,试探着去推窗,没想到第一下就遭到了阻碍,窗外像是有十来个壮汉一起抵着一样,还能听到暴风击打船舱拍打水面的声音。
    “推不开,再用力可能会直接毁了,我曾观袁怀《海上异行记》,其上云:海上多飓风,飓者,四方之风也;一曰惧风,言怖惧也,常以六七月兴,又有人说他这个说法有误,三四月兴的为飓,六七月的应称为台,台更胜飓,船在洋中遇飓可支,遇台难甚,盖飓散而台聚也。”(1)
    言致听完他的话一惊,握着他的衣袖问道:“现在是六月末,所以这是台风?我们会船毁人亡?”
    屋内暗得他们互相看不见对方的脸,听着她的语气有些激动,他安抚地顺着她的背脊,低声道:“没事,书上虽如此说,可他们未必都见过,许是听渔民口述,未必真实,再者,就算台风当真凶猛,可也不会次次皆是······”
    但他未曾料到,她并未听他的安抚,而是自顾自地说道:“这样多好,船毁人亡,都不必我们动手,云仪行动不便,安和再如何厉害也不可能带着他活下来。”
    他的手一顿,有些哭笑不得,但还未等他说话,就听她自己否了自己的话道:“可是不行,若是船毁人亡,我们也活不下去的,我不会游水,这茫茫大海,怎堪为葬身之地。”
    怎堪为他的葬身之地。
    他这样的人,就算是死,也当该轰轰烈烈,葬入风水俱佳的龙脉汇聚之地。
    更何况,她还欠他这么多,一丝一毫都未能还与他,怎么能就这般去死,那他这一生可不是亏死了。
    许是心中存了这样的心思,言致一下子便静心关注起了外面的声音,恰在此时,一声极其尖锐地呼喊穿透暴风呼号闯入了她耳中,“小六,小六,来人啊,小六被刮到海里去了。”
    小六还是个孩子,那个做得一手好海鲜的胖厨子的小儿子,对做鱼做菜天赋极高,这两日天天跟在言致身后厮混,总拿看英雄的眼光看着她,看得她都忍不住有些泛红的十岁小儿!
    这么大的风雨,他怎么跑到外面去了?
    言致本就有意出去帮忙,如今更是急忙推开门冲了出去,她扑到舷墙上,弯着腰看去,小六的脑袋在起伏的海水波浪中时隐时现,手臂不停地拍打挣扎着,但力道越来越小,眼见着是挣不动了。
    既然不打算任由船毁人亡,那这个还算可爱的小子也必须活着才是。
    船上那些将士也正在想法子救人,但他们手中那根绳子甩来甩去总是被风雨带偏,就算能扔正了,小六这样子也无法自己爬上来了。
    言致咬咬牙,吼道:“把绳子给我!”
    风雨太大,一片漆黑,她没开口前,所有人都以为这个披头散发的是他们的同僚之一,等她一开口,他们就知道了这是那个很有能耐的小郎君,连忙按着她说得把绳子给她递了过去。
    扯了两下绳子,确定足够结实,她就往腰上缠绕捆紧,扔下一句:“拉紧了。”就踩着舷墙纵身一跃跳到了海里。
    她往下跳的同时,释离原站到了最前方,拉住了绳子,估摸着距离猛地一扯,她刚刚好落在小六头顶上方,散落的长发落到海里。
    伸手一够,拎着小六的后衣领将人整个提起来,再往上一使劲,便抱住了他的腰,确认搂紧了,她扯了扯绳子,那边就开始用力拉,她也顺势踩着船身扭腰蹬着往上爬。
    狂暴的风雨不停地拍打在她身上,任由她武艺高强,可此刻也只能抱着人一步一步往上爬。
    到得船舷位置时,言致顿了一下,准备用左手扣着舷墙上去,绳子那边却忽然传来一股大力,将毫无准备的她险些拉扑在船身上,想来是距离变短,用力变少,那边以为快了一时没控制好力道。
    他们只有捕鱼的经验,每次拉扯渔网时最后一下都是这么来的,猛地一扯,一大网鱼就扑腾着从半空落到甲板上。
    言致急忙蹬住,快速地扣住舷墙,一缩腿站上去,顺势跳到了甲板上。
    她这串动作做得太快,正好风雨也从正面来,将她一头散乱的长发悉数吹到身后,将她一张未作丝毫掩饰的脸全然露了出来。
    一道闪电劈下,带来一瞬的光亮。
    虽只一瞬,却也叫那本就一直关注着这里的人清楚地看到了她的容貌。
    “阿安!不,不是阿安,是阿宁,是阿宁~”
    这世上虽不是事事都由得人打算,但万全准备之下,总会如意一二的。
    释离原抹了一把脸上把眼睛都遮住的雨水,几步上前到她身边,低着头给她解绳子,她手上的小六已经被人接了过去,正在急救,她身边并没有什么人。
    “你跑太快,还未妆扮,云仪看到了。”
    一双桃花眼在繁杂的雨水中猛地瞪大,言致下意识地找到了云仪的方向,转头望去,她的目力极好,哪怕是今夜这样的风雨交加一片晦暗,她还是看清了云仪那张素来端方温和的脸上惊喜掺杂,混着说不明的哀痛与悔恨,眼角泛红地看着她。
    他整个人身子往前扑,若非安和一直奋力拦着,言致断定他马上就会跌落在地。
    言致冷笑一声,正对着云仪那边的唇角轻蔑地勾起,透着恨意和嘲讽,缓缓地转过头,也让那边的人看完全她的神色。
    但她没注意到,与她对视上那一刻,云仪忽然就安静了,自己跌回轮椅上,不用安和再费力,他甚至开始安排抵御台风,“张大,你带十个人去放舵,快点。”
    “长橹,去取长橹,左右各三十人,今日我们能否活下来,就看你们是否用力了。”
    他的声音不够大,风雨中传不开,几乎是他说一句安和就要大声吼一句。
    将士们没有答话,这样的时刻多说一句话都是在浪费体力。他们接过长橹后举过头顶一起吼了一声,“哈。”
    看着他们这样的情况下还要列队跑向艉部,言致眼眸动了动,下一刻却听到安和的声音在他们耳边道:“升硬帆,把硬帆升起来,两位郎君,硬帆极重,这些将士们平时都要五十人才能升起来,今日只能靠二位了。”
    言致不发一言往前走,这样让人几乎无力抵抗的天灾面前,人是何等弱小,既然云仪不想此时纠缠,那便先度过台风再说。
    若是度不过······
    她握着身边人的手紧了紧,近乎无声地道:“若度不过,我们便共赴黄泉好了,也能一道拒饮那孟婆汤,来世一起浪迹江湖。”
    但他听到了,他用更大的力道握紧她的手,道:“此番话,我必铭记于心,生生世世不忘,无论来世今生,我等你。”
    他最后的声音极轻,但她听到了,重重点了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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