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洲。
    江生自炎洲回返瀛洲,一路见闻尸山血海,如同人间炼狱。
    佛门与妖族鏖战的战场之外,一老一少正艰难的相互扶持着向远处逃去。
    此时地面之上满是泥泞污浊,天穹之上万千妖禽飞舞。
    天妖宫历经四十九日鏖战,大胜佛门。
    如今的炎洲,就成为了妖族的乐土。
    即便是大妖们无意去对那些羸弱的凡俗出手,可双方大战起来却是没有分毫的顾忌,皆是全力施为。
    像是孔真和金琼与法空、法贞的鏖战,四位太乙元神一念便是万里之距,四十九日鏖战波及数百万里方圆,糜烂的何止是一城一国?
    炎洲也好,聚窟洲也罢,就算是玄洲,眼下也不是什么人道乐土。
    江生对此早有明悟,可看着那一老一少被一只小妖拦住时,还是忍不住皱眉。
    那是爷孙俩,爷爷明显早已老朽,却还是强自挣扎着护住身后那脏兮兮的小孙女。
    而那只不过筑基境的小妖此时满脸狞笑,似乎是把这爷孙俩当成了自己的点心。
    “莫要挣扎了,世道如此,你二人就是能逃过我这里,前面那千百万里路途,沿途不知多少大妖精怪,又何必一路奔波去送死?”
    “乖乖留下来吧,我保证给你们一个痛快。”
    听到这妖怪如此说,那老人枯瘦的身体不由得颤抖起来,其脸上也是老泪纵横:“这是什么世道,这是什么世道?”
    而躲在老人身后的那小孙女也是默默低下头,似乎在低声抽噎。
    人非草木,面对生死谁又能真正做到无动于衷呢?
    见这爷孙俩似乎放弃了抵抗,这筑基小妖不由得满意的点了点头:“这就是了。”
    “按照那些和尚的说法,你们让我吃了,也算是今世受苦,来生享福,会有福报的。”
    老人不曾说话,那小孙女却是忍不住哭泣:“让妖怪吃了,能有什么福报?”
    “救苦救难的神仙呢?爷爷,救苦救难的神仙去哪了?”
    “为什么我生下来看到的全是妖怪,没有神仙?”
    老人张了张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这一辈子也不过才活了七十年,已经算是有福之人了。
    可凡俗就是凡俗,不得法门,不曾修行,终其一生也不可能知道神仙的事。
    他见过村子里的小庙,他也见过县城里的神像,他甚至还见过天昏地暗,天穹之上无边星光璀璨,大量繁星如雨坠空。
    可就是在那以后,神仙们就不见踪影了。
    小妖不在乎这爷孙俩的反应,他只是一个筑基期的小妖而已。
    在凡人面前,在一些偏僻的地方,固然可以耀武扬威,但放眼整个炎洲,在化神妖王遍地走,元婴大妖不如狗的天妖宫大军里,他连个炮灰都算不上。
    此时能捡到两个凡人开开荤已经是老天爷开眼了。
    然而下一息,一点流光从天而降,这筑基小妖还不曾享用血食,就灰飞烟灭,只留那对爷孙怔在原地,不知发生了何事。
    江生叹了口气,他自认是个冷静之人。
    昔年他不过紫府之境时,就可漠视河神水淹六镇,只为一个斩妖的机会。
    可不知为何,修行境界越高,道行越深,对这世之常情,却是难以无动于衷了。
    那爷孙俩看着可怕的妖怪灰飞烟灭,看着一个清秀俊朗的道人身影出现在身前,一时间爷孙俩愣住了。
    “神仙?!”
    “你是神仙?!”
    江生那天人般的像貌,出尘的气质,立在那里便如同谪仙一般,小孙女从未见过这般好看之人。
    说来小孙女也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俊俏,乡里乡亲都说将来小孙女会出落成一个大美人。可小孙女看到江生之后,却是生出了自卑之感。
    小孙女不知道什么叫自惭形秽,只知道面前这个道人生的好看,气质也不凡,好似仙人一样。
    老人不知道江生是不是仙人,即便不是仙人,老人也肯定江生是个道法高超的法师。
    因为老人发现,自从江生现身之后,天上那些遮天蔽日的妖怪们似乎就是不见了,方圆十里似乎都变得安静起来。
    老人并不知晓,不仅仅是天上,也不仅仅方圆十里。
    以江生现身之处为中心,方圆万里之内的妖族都在外退去。
    若是从天上看去,就会发现大批妖兽如潮水一般向四面八方涌动,留下一片偌大的空白之地。
    老人不知道江生的修为有多高,也不知道江生是不是神仙,他只知道,江生出现后,他的小孙女似乎有救了。
    老人不断作揖:“多谢仙人救我们,多谢仙人救我们。”
    江生摇了摇头:“算不得救你们,顺手为之罢了,你们走吧。”
    眼见江生要走,老人当即跪了下去,脑袋贴在泥浆里不敢抬头:“仙人,仙人,您救救这小妮子,她还小,还没长大成人,我已经老了,没啥用了,可她还小嘞。”
    一边说着,老人还一边拉着小孙女跪下去。
    而小孙女却是强撑着没有跪,只是怯生生的看着江生,有些畏惧,还有些倔强:“爷爷,我不跪!”
    老人生怕江生动怒,连忙拉着小孙女:“妮子,别犯浑!”
    小孙女却是依旧倔强:“我没犯浑,爷爷,世上早没神仙了!”
    “如果真有神仙,为啥我们村里的叔叔婶婶都死了?”
    “如果真有神仙,为啥十里八乡的乡亲都要逃难?”
    “如果真有神仙,为啥天上地下这么多妖怪,也没人去管?”
    “爷爷,这世上早没神仙了!”
    老人跪在地上愣住了。
    那张枯瘦如树皮似的脸上,已经满是泪水:“可是,可是爷爷之前真的见过神仙啊.”
    江生没有生气,他现在的心境颇为奇怪,看着眼前这对爷孙,江生不由得又想起了自己先前遇到的那一位位神道前辈。
    天落明煜神君,大狱枉死天子,还有那位至高至圣的乾阳仁圣东华帝君。
    神道,司天命,代天意,履神职而安定三界。
    神道之存在,便是庇佑一方生灵。
    村有小庙,县有城隍,山有山神,河有河伯.
    其司理人间,共定一方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山河界的神江生见得不多,盘封界的神江生也不曾遇到过几位,但观山河界的洲域海疆,再看盘封界各地百态,江生忽然发现,自己那看似完美无缺的心境,始终有一丝裂痕。
    那便是江生不曾真正体会红尘,不曾真正经历人世。
    饶是入世那些年,不是深山修行,就是四处斗法,人道到底是什么,人道众生之经历,他不曾切身去体会,去领悟。
    江生的道行太高了,高到他似乎看不到世间百态了。
    如此之自己,当真能看破虚妄,去入那太乙洞玄之境?
    江生扪心自问良久,随后看向了面前的这对爷孙:“女娃,你想救人吗?”
    小孙女愣了愣,最后郑重的点了点头:
    “想。”(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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