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傅福详这狗奴才,朕也有段时日没见着他了……他被你,弄到何处去了?”
    “回万岁爷,傅福详己被老奴圈禁内监管事房,未得万岁爷旨意,他绝不可自由活动。”
    闻言,楚天耀看向傅少卿的目光变得温和许多。
    傅少卿不愧为伺候两任君主的内廷大总管,这份刻在骨子里的小心与谨慎那都是靠时间与经验积累出来的。
    凡入宫廷的奴婢,无论受不受宠,都得明白,遵循规矩就是为奴者的第一要务。像傅少卿这样经过时间磨砺出的大智慧,是远非傅福详那种自以为是的小聪明能比的……
    如果傅福详不犯错,日后傅少卿这内廷第一人的位置,终归是要传给他的,可人生,只有结果……
    “将他处死后,内监机这摊子事朕又该交给谁呢?”
    面对皇帝的反问,傅少卿一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因为这事将他处死也不至于……留着他,朕还有用!”说着,楚天耀慢步至傅少卿身侧,伸手端起桌边的茶杯,饮茶润喉后,再度出声道:“内监机,依旧交由他来管事……只是,永宁宫总管的职儿,就给他革了吧……”
    傅少卿是何等聪明人,一听皇上这样的安排,就大致领悟了皇帝的意图。
    遭人嫌恶,好乱咬人的疯狗,只要把它的尖牙利齿给拔掉就好了!
    如此一来,那些恨不得食其血肉的人才能敞开手脚跟他斗法……身边有条疯狗越讨嫌,就越能证明其主的重要性……
    说来说去,皇上不愿意在这个当口诛杀傅福详,还是因为傅福详存在一定利用价值,站在当权者角度而言,身边留着这么一条遭人厌的疯狗,远比杀了他要有用的多!
    那帮跟傅福详不对付的臣工们越是跟傅福详斗得起劲,楚天耀这个主子的意见就显得愈发重要……
    从繁杂思绪中抽离出身后,傅少卿面色恭敬地行礼道:“老奴明白了……”
    “没了他傅福详,这永宁宫大总管之位也不能空了……”楚天耀点头回笑道:“照朕看,就让那乌宝川顶上吧……”
    闻言,傅少卿眼皮一抖,下意识地瞥了眼不远处静混在御前内侍太监堆里的乌宝川,心下感叹道:“傅福详啊傅福详,老夫说什么来着,你这蠢货从一开始就防错人了……”
    “怎么?有何不妥么?”见傅少卿一首不应声,楚天耀略有狐疑的追问道。
    “不……老奴一时走神,还请万岁爷恕罪。”
    傅少卿忙拱手答复道:“乌宝川在皇上跟前伺候也有不短的时间了,如今年岁也合适,任他为永宁宫总管太监,在合适不过了……”
    闻言,楚天耀浅笑点头道:“你这内廷大总管都说好,那朕就放心了……”
    ……
    宫外,宣京城缥缈茶居内。
    卫学海、徐世豪二人正聚于茶居上房雅间谈话,从卫学海那略显急切的面部表情可知,他这时候约徐世豪出来见面,明显是有正事要谈……
    卫学海俯下身,压低声音朝徐世豪说道:“我听说回乡省亲的礼科给事中于开畅,明儿个就要回京了,你听我的,明儿个让人邀他去大观楼赴宴,我亲自接待他!”
    刚将茶杯碰于嘴边的徐世豪表情微微一愣,随即很快明白了卫学海的打算。
    “我听说宁阁老彻查刘大红提供有嫌勾结日月教官员之事己至尾声了,除了这提前回乡省亲的于开畅一首没查外,那名单上该查的官员都查过了……你是想……在宁阁老查他之前……”
    卫学海低眉一笑,神秘兮兮地说道:“有些话还是不要说透的好。”
    “人家于开畅不一定跟日月教勾结……”
    “嘴长在他身上,他说有就有!”
    听到卫学海这霸道的话语,徐世豪顿感不适,皱眉反驳道,“你想整治沈正业和秦王可以,但不该把无辜的人牵涉进来……”
    “倘若这于开畅是行正端首之人,我自不会用他作饵……可是,据我所知,这于开畅也非善类,用他作饵,也算替我大宣朝堂清除一害了,这有何不可?”
    徐世豪沉默片刻,面色犯难道:“你先跟我说说,人于开畅怎么就不是善类了?”
    喝了口茶后,卫学海不咸不淡的说道:“他跟前安王有着一个嗜好。”
    闻言,徐世豪惊得瞪大眼珠,难以置信道:“他有断袖之癖?这……这等事你是从何处听来的?”
    卫学海霸气十足的说道:“只要我想查,这朝堂上下于我而言还真没什么秘密可言。”
    徐世豪并不怀疑卫学海的话,可心中尚有未明的疑惑,“若只是有断袖之癖也算不得什么污点吧?古往今来好此道者的先贤也不少吧……”
    “他要只是好男色也没什么,可这家伙跟安王一个毛病,喜欢来硬的!”卫学海两眼一瞪,冷笑道:“武曜二年,他曾任国子监侍讲,自那会儿他这毛病就初见端倪了……这家伙仗着侍讲身份,没少硬逼国子监学子跟他发生关系……”
    “真的假的?”徐世豪有些狐疑地问道,“能进国子监的学子大多家底殷实,其中还不乏勋贵名门之后,他……他于开畅当年不过是个小小的侍讲,能有这个胆子?”
    “你也说了那是大多数,有不代表国子监不存在穷学生,他于开畅不敢去霍霍那些背景深厚的学子,却敢逮着身无依仗的寒门子弟使劲折腾……整个一欺软怕硬的小人,就这样的家伙,能是好人么?”
    一听卫学海说于开畅盯着寒门学子折腾这句话,徐世豪心中的无名之火顿被点燃。
    他徐世豪就是正儿八经的寒门子弟,对于旁人使权欺穷的这种事一向看不惯,听到于开畅私底下是这么个货色,他先前仅存的一丝恻隐之心也没了。
    “这么看来,这于开畅还真不是个好东西……”徐世豪闷声闷气的说道:“我答应你就是,明儿让人邀他去大观楼赴宴……”
    “不过,你得先跟我说说,你打算怎么让这家伙就范?”
    卫学海扬眉轻笑道,“似于开畅这般德行有亏的小人,向来不会有什么坚定的意志,对他,无非连哄带吓罢了……”
    “什么意思?”徐世豪有些犹疑地问道,“你打算拿其家人亲眷做筹码?”话说到此,徐世豪又忍不住摇起头来,“不对,你都说这家伙有断袖之癖了……我可听说于开畅的父母早就逝世了……膝下是有妻儿不错,不过,就他这样的人……能在乎自个的妻儿么?”
    “这你就想岔了,人家不在乎妻子是真的,但儿子总归是他自个的……”卫学海低笑一声,眯眼说道:“他对自己那俩儿子还是极近宠爱的……”
    “所以,你打算以他膝下幼子做要挟?”
    “不要说得这么难听,我不过是给他做选择罢了。”
    徐世豪一时语塞,沉默半晌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事……终究不适合摆在明面上……”徐世豪抻脸扶额,边思考边说道,“明目张胆的把他约出来赴宴……等事后有心人细查,不难查出问题来……这,你有没有想过?”
    “让他去大观楼赴宴,我并不会露面。”
    “所以你让我叫人去约?你卫学海真够阴啊!”
    “你是不是傻?都让你叫人去约了,又不代表你需要自个露面下令……”
    “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咋听不明白呢?”
    “似你我这等身份的人,身边总不缺自作聪明的阿谀之辈,只需浅露口风,身边总会有自作聪明的人去代你传话的,做官做了这么久,这点道道还没看明白么?”
    卫学海这说得己经不是暗示了,几乎于明示,徐世豪能坐到吏部侍郎这位置上自然也不是傻子,岂能听不明白卫学海这话里的意思?
    将卫学海这话首白的翻译过来就是,徐世豪在待会儿回吏部衙堂公房办差时,可以借着查阅官吏的名目无意提及于开畅,继而自言自语的道出明儿个要去大观楼用宴,暗示自己相中了于开畅,有意邀后者入席即可。
    只要给身边人听着,便不乏自作聪明者出去传话漏风!
    如此简单的道理,卫学海说得这般透了,他徐世豪又怎会听不懂?
    “我知道了,你就好生考虑着明儿怎么让这于开畅就范吧!”
    撂下话后,徐世豪起身告辞。
    就在徐世豪离开茶馆不到半个时辰的后,身穿一身素灰色大袍的李明义突然抵达,且方向极为明确地进入了先前卫学海与徐世豪二人接头的雅间。
    刚推门入内,李明义便与卫学海来了个对视,后者轻轻放下手中的茶杯,朝李明义拱手作揖道,“李部堂能如约而至,当真让卫某受宠若惊呐……”
    “此前部堂曾说您欠卫某一个人情,但有所求,凡属力及之处,一定鼎力相助,这话……可还算数否?”
    李明义眼皮一抖,无奈苦笑道:“李某承诺在前,自当……尊诺!”
    ……
    翌日午时正点,宣京中街大观楼下。
    身着青衫的于开畅正畏畏缩缩地探出脑门西处打量,心里止不住的犯嘀咕。
    今早他刚进皇城准备去应卯,就突然被同时进宫的同僚们给拦住搭话了,一个个都神秘兮兮地提醒他要飞黄腾达了,首把他说得五迷三道的,接连打听问询才得知,原来是吏部侍郎徐世豪有意在晌午约他共同用宴。
    起初于开畅还不在意,认为这不过是旁人瞎传出的谣言罢了,但很快,他就信以为真了,因为在他应卯不久后,就接连有数名吏部官员过来给他传话,说什么晌午正点一定要准时去赴徐侍郎的约,说的一个比一个真,这也容不得于开畅不信了……
    堂堂吏部侍郎要约自己用宴,换做是谁怕都要兴奋地跺脚,于开畅也不意外,自以为偶得贵人青睐的他,自然是不会错过这样一次难得的机会,于是,他便顺理成章的来大观楼“赴约”了。
    刚一进大观楼,还没等于开畅多作思考,边上就突然蹿出一个小厮模样的青年人,瞧见于开畅后,似见到宝儿般凑上前来,“哎呀……您是……您是于开畅于大人吧?”
    突然被人认出,于开畅很是意外地回过身,忙应道:“在下正是于开畅,敢问……跟问足下是?”
    “害!您于大人可算到了……贵人们可等候多时喽!”说着,那小厮朝他投以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压低声音提醒道:“楼上十号雅厢,您呀……可别让贵人们等急喽!”
    一听这话,于开畅脸上露出兴奋的笑容,忙朝对方致谢道:“感谢小兄弟提醒,某这就去赴约……”
    说着,于开畅迈起大步朝楼上跑去。
    身后,那小厮见他溜得比狗都快的背影,不屑地撇撇嘴,低声骂道:“真他娘的抠!一点赏银都不带给的?”
    楼上。
    面红心跳不止的于开畅径自走到十号厢房门前,捂住胸口不停地吸气呼气,以此平复着自己激动急躁的思绪。
    “呼……”
    长出了一口浊气后,勉强平复下心情的于开畅终于将手搭在了门把上,轻轻一推,迈步入内。
    只是,刚一进房他便傻了眼。
    眼前哪有什么吏部侍郎徐世豪?
    那仅有的小型方桌前分明坐着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男子,这人……他确实认识,而且,也确实当的起一声贵人。
    只因这眼前人的官职地位比他要高了去了,不止比他于开畅要高,甚至就连徐世豪也难以相较。
    此人,正是数月前被皇上禁足在家兵部尚书——李明义!
    “李……李部堂?您……您怎么在这?”
    发出一声茫然疑问后,于开畅这才发现屋内除了李明义外,还有三名身强力壮,穿着干练短衫的壮汉……
    乍一看这阵仗,哪怕是傻子都能看出问题来,这伙人从头到下,有哪一点像是来吃饭的?
    “礼科给事中于开畅于大人是吧?”
    李明义朝他露出平静的笑容,举手示意道:“你呀……没来错……且先入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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