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满中天。
    夜很静,静得仿佛可以听见露珠往花瓣上滴落的声音。
    春风轻轻的从窗外吹进来,送来了满屋花香。
    御书房里。
    灯光下映着一个高大的剪影,阁昱手执一卷兵书,细细地看着,深邃的眼睛带着一抹沉思,耳朵却灵敏地注意着四周的一切动静,包括身边侍卫的心思。
    小部落立在宽大的案卷身后,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自己的主人。
    突然,阁昱手中:“说吧,你想问什么?”
    小部落往前动了一步,皱了皱眉头:“大王,属下不明白您为什么不当场宣布挑选的结果?”
    整个王宫的人都道小部落是最了解大王之人,其实,很多事情只是小部落通过常年跟在大王身边,细心地察言观色而得知。
    大王才是真正的精明之人,即使身在深宫之中,依然可以及时把握住整个蒙舍各地的军机及财政状况,何况只是身边的侍卫?
    小部落就算想跟主子一样面无表情,让人感觉高深冷酷一点,可惜,他英明的主子仍然一眼可以看出他的心思。
    阁昱挑挑眉,问道:“还有你不明白的?”
    “呃属下驽钝,请大王指教。”小落部看看大王不苟言笑的脸庞,他几乎已经忘记了大王上次真心地笑是什么时候了。
    “你觉得本王为何不直接宣布?”阁昱深邃的眼眸一转,不答反问。
    “大家都会以为大王可能还没有决定好选谁,或许大王是一个都没有看上。不过,属下认为大王特意不及时宣布,应该是想看看她们的反应。”小部落说出自己的见解,然后认真等待着大王的回答。
    阁昱赞许地点点头,不愧是自己的贴身侍卫。小部落十五岁起就跟随着自己,十年来主仆几乎行影不离,自然比任何人要了解他这个大王的心思。
    “没错,此番要派去北诏国的女子身份特殊,自然要不但聪明多才,还必须冷静沉得住气才行。”一双锐利的眸子,在灯光映照下格外灼亮,闪烁着算计的光芒。
    小部落道:“就算让她们多等一两天看看反应,然后再宣布结果,但是属下猜想其实大王心里应该早已有了人选。”
    冷薄的唇轻轻一扯,将目光对上小部落,轻轻地应了一声:“恩。”
    他悄悄抓紧了手中的书卷,眼前不自觉地浮现出一抹纤细的身影,乌黑的长轻轻飘荡,如玉的白皙脸旁。
    瞳瞳
    这个名字曾经那样深深地印在他的心头,他逐渐已经将之冰封,不敢再忆起。而今天,却因那个抚琴的女子勾起了那些痛楚的回忆。
    一瞬即逝。
    痛楚在他眼中飞快地闪过。
    是的,小部落说得没错,他的心里的确已经有了人选,之所以没有宣布,只是要考验一下那个人选是否真的合适。
    只是小部落不会知道,他的心思还有着更多的千转百回,因为那个叫与瞳瞳有几分相似的女子,他的确有过犹豫和矛盾。
    该将那位抚琴女子封为“公主”吗?
    阁昱不自觉抿紧了双唇,坚实的下颌也收了起来。
    奇异地,他脑海中窜过一抹红色的影子,轻盈舞动的娇躯,尤其是那双被半遮在红袖之后的眼睛,明媚而清澈,带着一股探究和神秘。
    舞池之中那个柔媚而大胆的红影又是怎样的一个女子?
    小部落见大王久久未出声,忍不住提醒道:“大王,您准备什么时候宣布?”
    阁昱猛然从那双灵澈的眸子里回过神来,他今天好象有点失神了。
    “明天,明天吧!”带着某种小部落不明了的轻叹,他合上了手中书卷,琥珀色的晶瞳变得如大海般深沉。
    他不该为任何人而影响自己的计划!
    高大的身躯带着一股天然的威慑,他迈开大步,准备回寝宫休息。
    第二日,关于册封“公主”之事,没有任何动静。
    第三日一早。
    丫头趁着大家早膳的时间急急跑到百艺苑。
    咏唱正与飞扬、落雪一起用膳,她们三人一同来自“花月楼”饮食起居基本也安排在一起。
    咏唱一见丫头匆忙的身影,吃惊地站了起来。
    “坏丫头,你怎么一大早又来了?小心风大婶打断你的腿。”咏唱离开桌子,对丫头说道,丫头天天有事没事往自己这里跑,迟早会出事的“这好歹都是宫里,凡事要讲规矩,万一”
    丫头连忙拉下咏唱的手,道:“哎哟,我的好小姐,你什么时候变得爱说教了!风大婶这会在伺候娘娘们用膳,哪有时间理会我这小丫头啊。”
    咏唱本不是拘礼之人,可她实在不愿自己的丫头因犯了错而被罚,毕竟这是王宫大内,容不得下人犯错,否则谁来保她?
    “有话快说,这么急来这干什么?”咏唱压低声音道。
    丫头看看正在慢条斯理用着早膳的落雪与飞扬,神秘兮兮地将咏唱拉到门外,看看四下无人,才说道:“小姐,我是来问你,前日大王过来选封‘公主’之事结果如何?”
    美丽的水眸眨了眨,一说昨日之事,她便想到了那个冷硬的男人,他根本就没有宣布结果,于是摇摇头:“不知道。”
    “小姐不知道?那可要努力争取啊!”丫头使劲拉拉她。
    “为什么?”咏唱不明白,她对自己能否选封公主之事根本不在意,只是恶君为何大费周章做此选拔,她是想了一夜也没有得到答案。
    丫头朝咏唱扁扁嘴,道:“小姐,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这次可是要册封‘公主’,‘公主’啊!小姐你应该抓住这次机会大翻身啊!”咏唱闻言笑了起来:“坏丫头,原来你希望做公主的贴身丫鬟了啊,呵呵。”
    “哎呀,小姐,我不是跟你开玩笑啦。这是王宫,进了宫就是笼中鸟,一辈子也别想飞出去了。”丫头开始着急起来,她一听说此事,昨夜连觉都睡不好。
    咏唱扯扯她的辫:“丫头,有的事并不如想的那么简单。”
    丫头瞪着她,道:“小姐,我看你根本不想做那个‘公主’吧?可是老爷老爷还在边关那鸟不下蛋的地方做火夫呢,难道小姐你就希望一辈子在宫里跳舞?如果做了公主,就可以把老爷也早点救回来啊!”说到她家老曲,咏唱美丽的大眸子不禁闪了神。虽然自小失去娘亲,和老曲相处的时间并不多,不过,老曲是自己在这是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如果需要她的时候,她也定会毫不犹豫地去救老爹。
    问题是,老曲习惯了边关与兄弟们偷着乐的生活,是否真愿意被自己“救”回来享福呢?
    就为了老曲而通过选拔成为“平民公主”?她之前的确没想过,何况根本不知道那个冷酷的男人究竟选个“公主”做何而用,她又怎会轻易去以身试险?
    美丽的唇角扬起,她的美目灵活动人。
    “好啦,坏丫头,此事多说无益。挑选结果任何,我想恶君心里已经有数了。你在这瞎想也没用。”咏唱推着她的身子,笑着“快回去吧,风大婶说不定已经回来了。”
    “小姐”跟着小姐这么多年,直到最近,丫头才现自己越来越不了解的心思了,小姐那么聪明,怎么会不抓住这样的好机会呢?
    唉。
    丫头不满地撇着嘴,被咏唱推出了走廊。
    丫头突然转身,从怀中摸出一封皱巴巴的信,递于咏唱,道:“哎呀,差点又忘记了,这是老爷特意特意从边关那个灶台旁托人送回来的。要不是正好被风大婶接到了,估计这信也转不到小姐你手中了。”
    又是一封信?
    这老头子难不成以为自己会写几个歪歪唧唧的自很了不起?看来他时间还蛮多的嘛
    “知道了,我回头就看,你快回去吧!”
    看到丫头离去,咏唱静站了片刻才回头,一转身,只见飞扬正定定地站在门口,睁着大眼望着自己。
    “咏唱你也希望当选为公主吗?”飞扬的小脸上闪过惊讶之色,她以为咏唱根本不在乎这样的选拔。
    “不是我想,是丫头在瞎想呢。不过”咏唱将她的表情看得真切,她顿了顿,又笑着说“大王选谁,只怕昨日就已经定了下来。”
    飞扬一听,惊疑地睁大了眼:“大王昨天就有数了,为什么不说?”
    “呵呵,大王定是想考验一下大家吧。”咏唱嘴角笑意如花,说出自己的看法。
    飞扬不明白:“考验什么?”
    咏唱突然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考验什么,就看他选封‘公主’的目的是什么了。”
    飞扬这才突然想到了什么,提高了声音道:“哎,我也忘记了问,大王为何要挑艺伶做‘公主’。”
    “呵呵,傻丫头,问了谁告诉你答案?”咏唱双眸晶莹闪亮“好好地封一个‘公主’,定是有着重要的原因吧。”
    飞扬悄悄拉过她,用帕子半捂着小嘴道:“你觉得落雪会被选上吗?”
    愣了一下。
    脑海中浮现出男人深沉而略带痛楚的目光,如果她没看错的话,那目光恰是因落雪而起,而落雪当时也平静地不可思议,无视于阁昱的注视,将自己精湛的琴技几乎挥到了极致。
    他曾经见过落雪吗?还是他和落雪本就认识?
    咏唱皱起皱眉头,看着飞扬道:“别人我不敢说,你姐姐肯定没问题。”
    “你为何如此肯定?”身后响起了第三个声音,一袭白衣在朝阳之下闪烁着耀眼的光泽。
    飞扬立刻一惊,站直了身子看着刚走出门口的落雪,脸色微微添了一丝潮红,低唤道:“姐姐,你吃完了?”
    落雪看了飞扬一眼,对上咏唱明亮的眼眸,再次问道:“你为何如此肯定我会被选?”
    眉眼一弯,咏唱笑得如三月里的阳光一般温暖。
    “呵呵,落雪你无论是容貌还是才艺,都应该自信才对。既然你有自信,我们自然对你也更有信心。”她的语气充满了真诚。
    落雪垂了垂眼,长长的睫毛在阳光下落下一层阴影。她本来是有自信,可是她也有留意到,昨日大王只对自己投过短短一瞥,便没再看过她。
    事后,大王也没有直接宣布选中的名单,夜里躺在床上一想,越想便越觉得没有希望了。
    这会听咏唱如此一鼓励,她那颗纷乱的心不禁又悄悄燃起了希望之火。
    咏唱笑着,嘴角的弧度极美。
    其他人,她不敢肯定,落雪——只为恶君对落雪的那一眼,她便有了答案。至于恶君会不会再挑几个女子一同再次竞选,就不得而知了。
    “你们姐妹先聊,我去用膳。”绕过落雪白色的身子,咏唱一袭红赏,闪进门去。
    恶君选谁,今天应该就可以知道答案了,又何必去多想呢!
    门外,落雪对低着头的飞扬轻斥:“怎么跟别人问到这些。”
    飞扬小声道:“对不起啊姐姐,飞扬只是关心你,咏唱那么聪明”她咻然住了口,因为看到落雪难看的脸色,心中不免叹息。
    多年来,姐姐为自己担待了许多,她在人前很温婉悠然,其实骨子里多少有点好强,她定是不高兴自己去问咏唱关于选拔结果了吧。
    那么,这个大家都暗暗猜测了无数遍,焦急期盼的结果究竟何时会出现呢?
    好事多磨。
    选拔的结果让姑娘们莫不望穿了秋水,可惜还是迟迟未有消息。
    咏唱回到自己的厢房。
    她自然也关心着那消息,不过却比所有人都看得淡然,想到丫头的话她不禁会心一笑,这坏丫头呵呵,定是吃不了那个烧火丫头的苦了吧,想快快跟她一起“升官”!
    收回神思,看着手中来自她爹老曲的信,皱巴巴的信封上,依然是几个乌黑大字——爱女亲启,咏唱不禁皱起了眉头。
    上次岩嵩岩将军转交的信,她一看完就扔了。那没水准的老曲完全一介武夫,连兵法都是从说书先生那听来后,靠自己狐狸般的天赋研究而学会的。
    他写了一堆横七竖八的废话,害她看得辛苦,也没找到几句重点,大约只明白他在感叹后悔这么早就被人抓住小辫子,以后没得玩了。
    将信抽出,打了开来。
    咏唱心不在焉地往下看去,越看眼睛睁得越大,最后美丽的唇瓣逐渐轻扬了起来。
    这封信的内容她很快抓住了,可见老曲是多么努力地写这出这封高水准的信,还好没有被风大婶处理掉。
    信里大概这样说——
    咏唱丫头,你该不会已经忘记自己还有个远在边关受苦受难的老曲了吧?
    这火夫的日子真是“惨”啦!挑水洗菜烧火洗碗连个小赌的时间都没有,岂止一个“惨”字了得?简直就是惨惨惨!
    阿弥陀佛,老曲我诚心向佛祖起誓,如果那还有点良心的丫头,愿意将她这命苦又歹运的爹从边关的灶房旁解脱出来,老曲以后可以虔心向佛,天天吃素,愿意将以前赢了那群不会赌还要赌的家伙们的票票,全部送给咏唱丫头,虽然那本来是留给她做嫁妆的
    总之,咏唱丫头要早早救老曲爹爹,佛祖也要保佑我老曲这辈子还能尽情地赌上几把。丫头,记住啊丫头,老曲现在就跟你赌一把愿赌服输,你一定要来救我于水深火热啊看完信,咏唱可以想象一个劲瘦的糟老头子,蹲在灶台旁使劲吹着火灰,两眼瞪着火炉把通红的柴火当骰子的情景。
    要救他?
    救他为了让他有机会好好赌几把?
    老天爷,她怎么有个这样天生爱赌的爹爹,不禁怀疑娘是不是被老曲的好赌给气死的?
    “好吧!老曲,我就来跟你赌一把!”咏唱自怀中摸出两颗鲜红色半透明的骰子,握在手心,想到信中的内容,她扬起了唇角道“好,既然你买大,那我就买小,一次定输赢!”
    仰头,抬眼,抛出。
    两颗鲜红的骰子在空中抛出一道美丽的弧线。
    咏唱飞快地抓过桌上一白瓷茶杯,手腕一翻,只听“叮咚”两声清脆之响,骰子便飞快地在杯子里旋转起来。
    杯盖一捂,她伸出十指扣住杯子便轻摇了起来。
    “铛”
    悦耳的声音,细微的颤抖,动静逐渐停息了下来。
    两只葱嫩的手指优雅地夹住杯盖,咏唱面若桃花,双眼闪烁着一丝属于赌徒般兴奋的期待。
    杯盖缓缓被打开。
    “怎么会?”绝美的脸蛋瞬间变色,结果怎么会这样?她刚刚亲手摇掷骰子,明明非常清楚地听清楚了声音,怎么可能是——大?
    老曲竟然赢了!
    他买了大,她摇的骰子,他竟然赢了!
    “老狐狸!”红唇忿忿地撅起。
    “嘿嘿,愿赌服输啊!”眼前仿佛看到了那老家伙一副老狐狸般贼笑的模样。
    就在此时。
    门口传来其他艺伶们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玲子的声音在院子中响起:“大家快出来,选拔结果出来了。”
    “选中了谁?”
    “谁那么幸运?”
    玲子看着一张张因激动而涨红的美丽脸庞,板起了小脸道:“你们如此沉不住气,大王怎么可能会封你们做‘公主’!大王的眼光可是精准得很,没有出色的才艺和容貌,怎能过大王的眼?”
    此话一说,立刻有几名缺乏自信的女做悄悄地往后退了几步,也有女子悄悄地露出希冀的微笑。
    落雪与飞扬二人并立在走廊上,缓缓地走了过去。
    咏唱也赶紧跟了出来,紧随其后,她们三个是最新从“花月楼”带回来的艺伶,按资历根本无法与这群在宫中生活已久的姑娘们相提并论。
    所以,她们就静静地站在后面等待结果的宣布。
    真正宣布结果的人,却是萍妃,她在大家最热闹的时候走进了园子。
    “奴婢参见娘娘。”玲子一见那素雅的身影,连忙欠身请安。
    “见过娘娘。”艺伶们一齐回答,园子里瞬间安静地只能听到花瓣被春风飘落的声音。
    一张张美丽的脸庞,一双双充满紧张与等待的眼睛。
    萍妃动了动绸帕,声音不轻不重,与和煦的春风一起飘过大家的耳朵。
    “大王请咏唱与落雪两位姑娘今天晚上开始,搬去‘翔茗苑’住。”
    此话一说,所有人脸色都不禁大变,包括咏唱自己。
    落雪能被选中是意料之中的事,可是自己怎么也被选中了?
    那个阴沉的男人到底是怎么想的?咏唱眨眨眼睛,闪过疑惑的神情。
    落雪两片薄薄的唇瓣轻轻地扬了起来,她的笑容里飘着一抹自信与欣喜“多谢娘娘。”她盈盈一弯身。
    数道嫉妒,艳羡的目光齐齐射过来,落雪挺直着腰杆,一一瞟过她们,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咏唱摆摆手,惊讶之余也也笑得坦然:“纯属意外,纯属意外!”
    这个世界上,只有会装糊涂,也肯装糊涂的人,才是真正最精明,最厉害的。
    情况每次都在措手不及中生,这次,她一定要好好地思考一下了,咏唱看了看沉默不语面带微笑的落雪,突然觉得对方眼中的笑有种说不出的奇异感觉。
    萍妃微蹙细眉,大王此次的计划她一直摸不明白,反正绝对不能出意外便是了。
    “你们现在就去收拾收拾,早点搬去那边。”萍妃淡淡地说完,转身而去。
    院子里的姑娘们又开始纷纷扬扬,热闹地议论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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