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长,殊未央。
    青山怪石,流水清溪,遍野山花在萧瑟中绽放,隐隐约约可看到山花的身影。
    山上有一凉亭,凉亭里只挂着两盏灯笼,黄叶从凉亭边旋步飞舞。
    亭中玉栏之畔有两名男子,都是白衣。
    一人面色俊雅平和,眉宇间却自然流露尊贵,另一人有双深邃狭长的眸子,眼角难掩邪魅之态,却又让人感觉不失稳重霸气。
    亭中石桌上,摆着一壶酒,两只白色的小玉杯。
    如此天色,如此清净的山林之中,两个如此俊美的男人对酌,实在富有闲情逸致。
    几杯过后,二人的脸色均比之前沉重起来。
    “慕先生有心事。”拥有一双俊邪深眸的正是邪君楚弈,他定定注视着对面的慕千寻,嘴角似笑非笑。
    慕千寻淡淡一笑:“是人,就难逃俗世红尘。”
    “哦?先生该是尘脱俗之人,难道”楚弈挑了挑眼“还是为了咏唱公主么?”
    他记得自己曾经与慕千寻达成过一个交易——
    曾经有所耳闻过四诏的“诅咒”之祸,最近“诅咒”已分别在暴君与冷君身上显露了出来。
    而作为下咒国的蒙舍国恶君,自然不可能告诉他关于“诅咒”的秘密,恰巧慕千寻乃下咒之人须乌子的师弟。
    所以,他与慕千寻私下达成交易,若慕千寻愿意帮他查清当年的“诅咒”之迷,他便假意与咏唱公主和亲,实则为促合对咏唱公主爱慕在心的慕千寻。
    慕千寻沉默地喝了一口酒,又为自己添上一杯。
    在这山色隐敛之间,他不需要顾及一份尊雅,可以无所顾忌地畅饮。
    举起杯,朝楚弈举起,语气轻嘲又认真:“是。我慕千寻原来也只是一个俗人。”
    说完,仰头一饮而尽。
    “呵呵,如果慕先生是俗人,那本王更是难以脱。来,本王陪你干了,呵呵”楚弈也端起了酒杯。
    壶中之酒已尽,他有笑着从石凳旁抓起一坛未开封的酒,一打开封盖,醇香的酒气被秋风卷起。
    酒味扩散,香气扑鼻。
    慕千寻脱口而出:“好酒,慕某好久没有喝到这么好的酒了。楚王真是富有雅兴之人哪!”
    “呵呵,先生喜欢就好。平日宫廷事务繁多,本王倒喜欢小饮几杯舒解一下,今夜是酒逢知己,看来只带了一坛是不够喝了。”
    “酒意也在人心”慕千寻黑眸闪烁,似已微醉。
    楚弈为两人杯中添上醇酿,扬扬眉:“听闻恶君阁昱对咏唱公主也很特别?先生可是在为此事烦恼?”
    “呵呵连楚王也看出来了?没错,恶君原本一心想让咏唱嫁于北诏和亲,现在似乎他自己有点心意动摇。”
    说罢,闪烁的黑眸变得暗沉。
    楚弈看了看他的神色,道:“八月初八那日和亲未成后,本王与恶君再次商量和亲之期,恶君的表现有丝怪异,后来本王才敏感地察觉原来他的异常似乎跟咏唱公主有关系,呵呵。”
    “楚王真不可惜就此放弃了咏唱么?”再次提到咏唱公主,慕千寻的黑眸突然亮了一下“她确实是难得的好女子,聪慧美丽,富有才情又能坚持自己的个性”
    “哈哈,瞧先生将公主赞叹得如此之好,本王真有点后悔了。”话音未落,朗笑出声的楚弈立刻遭到慕千寻一记凌厉的眼光。
    “呵呵,先生不必当真。不可否认,本王如此放弃公主实在可惜,不过本王更在意诅咒之事,再说咏唱公主有你和阁王这样优秀的男子一并看上,本王就不参合其中了。呵呵。”
    慕千寻的面容逐渐淡定下来。
    “楚王的后宫中已经有了国妃娘娘,咏唱就算嫁去,也是委屈了她。”
    提到自己的国妃娘娘,幽黑如夜空宝石的眸子不经意看向自己腕上的木镯。
    这个镯子已跟随他十余年,从之前感觉到可笑而抗拒戴上,到现在习惯了时不时看上它几眼,一切仿佛都在潜移默化中悄然改变。
    奇怪,为何此时想到那个走路姿势可笑的女人,心不再那么排斥?
    眼前浮现的面容从来都觉得平凡,现在却清晰地看到了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她的眼睛。
    明亮,闪烁,却平静冷淡。
    慕千寻见楚弈突然沉默了下来,且脸上的神情浑暗不明,了然一笑:“原来楚王也有心系之人。”
    “什么?”楚弈脸色一变,笑容僵结在嘴角“你是说那个可笑的女人么?”
    “呵呵,楚王何必急着否认?我想,能成为北诏国妃的女子定是不平凡的。”
    楚弈变得严肃起来:“她不仅平凡,而且可笑。”
    慕千寻不语,只以一双寻味的眸子注视着他。
    山间一阵秋风掀起,林间树木哗哗作响。
    月明白露在朦胧中澄着清光。
    灯笼剧烈摇晃了几下,幸好红色灯罩保护着,否则难逃熄灭的命运。
    风,将他们的白袍襟摆掀起,他们不以为意,墨黑的丝在半空中飞扬。
    楚弈仰尽一杯酒,道:“如果先生有见过她就知道了,论姿容才情,恐怕不及咏唱公主的十分之一。本王如此急切想查清诅咒之迷,也是想为了早日摆脱那个可笑的女子。”
    面露惊色,慕千寻问:“此事跟楚王的国妃娘娘有何关系?”
    “本王怀疑当年须乌子下咒之时,正是本王册立国妃之日。所以,本王很想知道,‘命定国妃’几个字的含义。”
    这段日子,楚弈常在四诏之间暗中查访,现当年的确生过大事,而且时间也是该死地巧合。但是,他没有证据证明,就是一个小小的何泪西帮自己躲过祸端
    心,如被秋风掀起波涛的大海,有点浮荡起来。
    慕千寻道:“楚王听信慕某一句——若是天命,真的很难违背!”
    他自己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师傅一直说事事有天命,命之所向,难以更改,只是
    他一直不信,在力图扭转天命,只是最终会如何?自以为高深的他,也无法预料。
    闻言,楚弈的目光再次不自觉地飘向腕间的茶色镯子。
    “先生也信天命?本王相信事在人为!”
    “慕某也相信事在人为,所以一直在努力。只是”有一股沉重的哀伤终于自压抑的心地破茧而出,慕千寻抓起酒坛,哗哗倒上两杯“只是,如果可以重来,慕某定然不会这样做”
    “先生说的是什么?”
    从未见过飘然淡雅的慕千寻也会如此反常,让楚弈不禁好奇。
    “我唯一的妹妹慕千浓,小名叫瞳瞳。”抬起灰暗的眼眸,他的容颜似一块似要破裂的白玉“她也是诅咒的受害者,而且”
    后面的话哽咽在苦涩的喉头中。
    单纯可爱的瞳瞳,善良无辜的瞳瞳,受了十几年的诅咒之苦现在终于抵抗不了咒气所剩时日不多了
    楚弈的确惊住了。
    慕千寻在大家的眼中,是一个淡雅脱尘的俊雅男子,学识渊博,才富五斗,四诏之王都愿意尊他为“上宾”
    他可以想象是怎样的伤痛才会让这样一个男子异常若此。
    慕千浓,该是一个让慕千寻觉得比任何人和事都重要的女孩子吧。
    “有你这样一个疼爱她的哥哥,她是幸福的。”楚弈轻轻地叹出口。
    “呵呵,楚王见笑了”慕千寻的笑里有一种悲切“瞳瞳是个可怜的女孩子,自小就很可怜,我这个哥哥能不疼爱她吗?不过,她最希望得到的幸福却是在阁王那里我虽愿意做出一切帮她完成心愿,可是却无法改变天意”
    天意,天意真的注定——瞳瞳只能在这个世间匆匆走一遭而已吗?
    月色不见,清冷夜空里更加增添了萧瑟的味道。
    漫天黄叶飞舞,草木沙沙。
    慕千寻眼中的悲切,不自觉让楚弈想起了冷然活在王宫中的女人。
    何泪西
    母妃在世时,为了改变他对泪西的态度,曾有跟他提过泪西从小的经历,她受过多少委屈和苦难,他都知道。
    只是,一颗骄傲的心,从来没有放下来仔细体会过。
    自己一味地嘲笑她,蔑视她,她苍白着小脸挺直着脊梁淡然不语。
    原来
    这样一个孤独而伤感的夜里,他楚弈也会受到慕千寻的感染,而去想到一向排斥的女子。
    何泪西,母妃过世之后,有得到谁的关心和疼爱吗?
    她最希望得到的幸福又是在哪里呢?
    有一个缺口,在某一个时刻,某一个地方,悄然被打开。
    慕千寻提起了酒坛,他们杯中之酒片刻未干涸。
    “楚王你知道吗?这个世界上最重要最悲哀的,不是你没有对她付出,而是当你想付出时她已经不在了”
    瞳瞳如果离开了,咏唱的心又不属于自己,那么,这个世界上将剩下他独自一人了。
    酒气在唇角扩散,朦胧间,他的眼中奇异地闪过出一抹娇俏的身影,那个丫头说她是楚王的妹妹
    “那丫头说她是楚王的妹妹?”没有多想,慕千寻突然冒出一句话。
    “什么?”楚弈不明白。
    “一个叫楚颜的丫头,说是你妹妹”
    手指抖了一下,楚弈更加吃惊:“你认识颜儿?”
    原来是真的。北诏国的公主——楚颜,慕千寻动了动唇,不愿意多说:“只是认识而已,不过楚王该回去教教她,一个女孩子还是公主,实在不应该私自乱跑的。”
    怎么会想到她?
    他的眼睛望向一片漆黑的丛林之间,瞬间什么都看不见了,只有瞳瞳与咏唱交替的面容。
    楚弈面色不似以往那般轻松自若,从慕千寻的话语里,似乎明白了什么,难道颜儿多年来都不愿意出嫁,就是
    或许,他真该回去尽快给颜儿找个婆家了。
    他的双眸深邃悠远得犹如闪耀着群星的夜空,那是一种清浅剔透的黑色,透着谁也说不清的光芒。
    人,是很容易被他人感染的,尤其在夜深人静,酒逢知己被寂寞侵袭之时。
    天空不知何时,下起了雨。
    雨水滴落草丛,打碎脆弱的花瓣,寒意四起,他们恍若未觉。
    白色的身影,在凉亭中直坐到黎明,雨已停歇,鸟鸣渐起。
    马蹄腾飞。
    雨后的泥土溅不起一缕沙尘。
    马背上的人面色匆匆,他一手抓紧马鞍,一手抓紧手中剑柄。
    剑很长,是他最擅长使用的兵器,已随他征战多年。
    乌黑的浓眉,挺直的鼻粱。
    本是一张堪称英俊的面容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痕,从眼角延伸到嘴侧,岁月让那道疤逐渐变淡,却也为之增添了一股威武之气。
    路口,一块石碑,碑上刻着三个字——“茶溪镇”
    两年前,是他第二次踏入四诏,与叔父交流过一些重要信息后便赶回大唐。
    数日前,收到属下送来的紧密信函,原来叔父精心策划多年的计划已经正式实施,需要他前来相助。
    等二人带领精兵部队摧毁四诏后,他们便可以风光返回大唐。
    功名利禄,何足挂齿?
    叔父多年来远离故乡,忍辱负重,是他最敬重的对象。如今就快大功告成,他日若叔侄俩一同回朝,自是光耀家族之事。
    才想着,马蹄渐缓,然后在一座高大气派的府邸停了下来。
    “少将军请。”早有侍卫在门前等候。
    翻身下马,脚步匆匆,柯少凌大步走进敞开的门内。
    柯中原一见自己更加高大魁梧的侄子,阴沉的脸上露出难得的笑意。
    几句简单询问之后,二人立刻进入正题。
    “少凌,你来得正是时候。此番再入四诏,你要停留的时间可能会长一些了,不过我们争取战决。”
    柯少凌有一张刚毅的脸庞,他拱手道:“叔父放心,孩儿来时已跟皇上秉明,若不陪同师父一起收复四诏之地,绝不回大唐。”
    柯少凌拍拍他的肩头,赞许地点头:“我们的成功就在眼前了。如今刖夙与银暝国的君主都已诅咒作,蒙舍国也有我们的人在其中把握,只余下北诏一国势单力薄,我等可以最后收拾它。呵呵”“叔父,听说你已布下精密计划?”
    “不错!刚才探子回报,四诏之王已有三王出现在茶溪镇内。所谓擒贼先擒王,离开他们的王宫,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们的行动刻不容缓。”
    柯少凌蹙眉:“叔父,三王齐现,恐防其中有诈。”
    “无论如何,这都是绝好的机会。这些年来叔父四诏境内建立了秘密基地,那里有我精心挑选培训的精兵,以后你就是少主了。”说完,柯中原信心满怀的露出阴冷笑容,其中还有着柯少凌看不懂的恨意。
    “叔父放心,孩儿会全力以赴,帮助叔父,早日凯旋归朝!”
    时已秋末,初冬来临。
    四诏之地处在密林之中,天气比外界要冷得多。落京还能没有下雪,绵绵细雨已飘了好些天。
    一条泥泞的小道,两把花纸伞,三个娇柔的身影。
    斜风吹雨,若有若无的湿润扑到脸上,冰凉沁心。
    “泪西,我们再过了前面那个山头,就到茶溪镇了。”楚颜一脸的期待,两眼已忍不住亮。
    泪西抹抹额头的水意,望向前面山头,道:“颜儿,这次我们可是先跟你走,但愿能早点看到你日思夜想的慕先生。”
    “我也希望啊幸好上次就打探到茶溪镇是他常出现的地方,否则又不知道去哪找他了。”
    以同将伞往泪西这边侧了侧,插嘴道:“不管你们去哪,我跟着姐姐和公主便是,还可以保护大家。不过,小以同担心,万一大王知道”
    楚颜瞪她一眼:“都那么多次了,哥哥都不知道的。”
    泪西默不作声,她没有告诉她们,这次自己的出行跟以往不同。
    她是铁了心要离开那里,并且再也不回去了
    想来就算楚弈知道,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吧,毕竟他一直希望自己离开,尤其是现在,再留在宫中真是一点必要都没有了。
    她想促成楚弈与咏唱公主,国妃之位非咏唱公主莫属。
    “泪西,你要去找咏唱公主吗?”楚颜问道。
    泪西笑了笑,说不出心头的滋味。
    “茶溪镇是北诏与蒙舍交界之地,咏唱公主不过昨日才离开,她又我们应该可以找得到她的。”
    以同撇撇嘴:“姐姐为何一定要找到咏唱公主呢?我没见过像姐姐这样大方的女子了,不但不要国妃之位,还要帮大王找女人。”
    “是啊,泪西,难道跟哥哥相处这么多年来,你真的一点也不对大王动心吗?如果他不是我哥哥,我早就赖死赖活地要留在他身边”
    泪西看看她们,抿了抿嘴。
    就算天下女子莫不为楚弈而心动,她何泪西恐怕也不能吧?世间之事,越是感觉朦胧神秘的,才越觉得美。
    楚弈对其他人的表现,与自己判若二人,她既然知道他的本性,又怎会傻得让自己也跳下这个坑?
    那样的男子,他是天上的云,而自己这是这脚下的泥
    如今,咏唱公主不辞而别,原来她离去之前有去找过太医。太医告知一个惊人的秘密——咏唱公主竟然已经有了身孕。
    那瞬间,泪西只觉得自己的脸都僵住了,异度惊骇过去,只剩下一个强烈的决心——出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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