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打开。
    两名衣袂飘然的男女并肩走进。
    楚弈刚好擦完最后一块石板,正要起身,只见管家阿谀的声音传来,他抬眼看去,整个身子几乎惊住不能动弹。
    他不是看花眼了,不是产生幻觉了吧?
    刹那间。
    风,静止了。
    落叶,静止了。
    动作,静止了。
    呼吸,也静止了。
    唯一没有静止的是两个互相牵着手,朝这边走来的人。
    他们的表情像一把利刃,毫无预警地刺进了他的心脏。心口疼痛难忍,紧窒地就要停止跳动。
    那两个人
    何泪西和柯少凌。
    该死的,可恶的,天杀的!
    他们没事,他们竟然没事,非但没事还活得好好地!
    衣着鲜亮,容光焕,正迈着优雅的步子朝他走近
    楚弈连忙撇过脸去,闭了闭眼睛,不知道该喜还是该悲,抓着木桶的手颤抖地厉害。
    他们没事,他该开心不是吗?至少可以放下心来细细思考自己的处境,但是
    那二人交握在一起的手像钢针一样扎进了他的眼。
    漆黑、深沉的眼似乎就要因此被扎出血来。
    他真想冲过去,拉开那只握着她的大手,真想昂挺立在那个男人面前,告诉他——请放开我的妻子!
    可是
    他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不能说,甚至不能多看一眼,就怕她看到自己
    这样的自己
    破旧的灰衣,凌乱的丝,脏污的双手,他悄悄背过身去,面向着那桶脏污而冰冷的水。
    柯少凌面带着微笑,眸子深邃坚定,大掌包裹着柔软的小手。
    他们走过他的身边,谁也没有注意到庭院的草丛边那抹灰色的身影。
    “啊”“小心!”
    楚弈闻得一小声惊叫,紧窒的心脏猛然一抽,几乎就要站起身来。
    原来迈上台阶之际,泪西突然一脚不稳,踉跄了一下,身边有力的大手飞快地扶住了她的腰肢。
    她不好意思地回以一笑。
    漆黑暗沉的眼,清楚地看到了她微笑的脸庞,那一笑,竟似茉莉花开,在淡淡朝阳下明媚不已。
    沉痛抓住了他的心,他从来没有觉得她如此美丽过
    身躯僵硬,黑眸紧盯着她的面容几乎忘记了眨眼。
    苦涩,酸痛,沉重,悔恨
    多种滋味交织在一起,埋藏在眼里,蔓延在嘴里,流淌在心里。直到此时,他才第一次深刻地现一个事实——
    那个女人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深深地扎进了他的心里。
    不只是心里,还有血液里,骨髓里。
    否则,为什么看到她跟别的男人这样亲密,而自己又无法抗争时,会如此疼痛?心痛,血液停止了流动,骨髓也被冻结
    所有所有的感情,最深刻最强烈的感觉,只因那微微的一笑,全部破茧而出,几乎要淹没了他
    仿佛感受到不同寻常的注视,泪西站稳后,微微撇头,看向石板路边的那个灰色人影。
    楚弈已飞快地垂下头,看着地面的眼中突然迸射出逼人的亮光,整个人像被烈火燃烧。
    她只看到一头乌黑而凌乱的丝,垂住了那个人的额头。脸颊上有着点点污迹,半卷的袖口,手上正紧抓着一块旧抹布
    泪西不禁顿住脚步,这个人影为何看起来有那么一点眼熟?
    “哈哈二位终于来了,里边请!”五峰谷主的笑声低沉而怪异,穿着宽大黑色的衣袍站在门口迎接他们,面具下阴沉的双眼有意无意地瞥过草丛边的灰色。
    柯少凌朝谷主轻轻颌,扶住泪西的腰,轻柔低语:“小心点。”
    “恩。”泪西重新回过头,压下心中的怪异,薄薄的嘴角微微弯起,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好笑。
    她刚刚怎么会以为那个蹲在草丛边擦地的人,跟尊贵的楚弈有点像呢?
    如果,没有经历漫长而黑暗的等待,永远不知道知道黎明曙光的可贵。
    如果,没有饱尝失去或被夺的无奈,永远不知道知道拥有时的幸福。
    如果,他早现自己的感情,珍惜自己的拥有,就不用痛苦地看着她对别人微笑,承受害怕失去的煎熬。
    如果,他从前不是那么骄傲自负
    如果,他从前可以抛开偏见
    微抬眼眸,目送他们走近大厅,大厅里有温暖的火炉,炉光映在墙上,地上,他们的身上。
    楚弈动了动僵硬的身子,缓缓站了起来。
    全身力气仿佛已被抽光,他无力地提着沉重的木桶,小心地避开他们的视线,绕到偏僻的后院。
    一身红色的女子,脚步匆匆,刚拐过墙角,便迎面撞上了他。
    木桶里的水重重晃荡了一下,泼洒了出来。提桶的人也几乎站立不稳,身子斜晃了一下。
    “你!”莫静然正要开口,猛然惊骇地睁大了眼。
    她的眼睛很美丽,此时却睁得不能再大,好象看到了此生最不能让人相信的事情。
    提桶的人连忙垂下眼去,想绕过她的身边。
    “你是?”
    灰色的脊背一凛,他没有回头。
    “楚大哥”莫静然颤抖着唇,加大了声音,红衣飘动已置身与他的身前。
    楚弈看了她一眼,声音淡漠而沙哑:“姑娘认错人了。”
    “楚大哥天啦,这是怎么回事?”压低了声音,莫静然努力让自己恢复冷静,拉着他一起走到后院中。
    后院无人,只有他们俩站在古井旁。
    楚弈轻抿着唇,前所未有的耻辱涌上身,他想赶她走,推开她
    莫静然仰望着他,美丽的眼中泪光滚动。
    心,被一条钢轫的丝线拉扯着。
    她明明很恨他,恨得要命,恨不得亲手杀了他,为全家报仇!
    可是,看到潇洒自若,气宇轩昂的他,一下子落魄至此,恨意竟然动摇得厉害,还有说不出的心痛。
    他的身躯挺拔,气质依然磊落,只是不过短短两日,却瘦了不少,脸上苍白无一丝血色,光洁的下巴也被浅浅的胡渣所遮盖。
    这样的楚大哥,这样的邪君楚弈
    莫静然声音轻柔颤抖,看起来情真意切:“楚大哥受苦了”
    楚弈站得笔直,浑身都在痛,他的腰却是笔直的。
    他静静地注视着这张美丽的脸孔,犹豫着要不要相信她?
    这座神秘的五峰谷若跟真黑衣人组织有关,那莫静然也不足以信任,尽管那双清澈闪动晶莹的眼睛,看起来是那么真心。
    沉默了一会,他没有再回避,沉声问:“谷主请他们来做什么?”
    莫静然怔了一会,才回过神来,她刚刚出现在后院,其实就是在跟平山大厅的兄弟打听消息,才听到楚大哥武功被废的消息,没想到就正好撞上了他。
    一问到柯少凌和泪西二人,她不禁想到兄弟透露的信息——谷主似乎要为少主和泪西姑娘做媒
    此刻突然见到楚大哥,她可算完全明白谷主的意思了!
    咬咬唇,莫静然注视着落魄仍难掩俊美的楚弈:“楚大哥别担心,虽然我不知道谷主为何对楚大哥如此,但是他并没有要伤害泪西和柯大哥的意思,这次设宴,就是特意对他们赔礼道歉的。”
    楚弈神情更加严肃,修眉紧蹙,他实在难以想象阴险狡诈的五峰谷主会对他们赔礼道歉?这其中定然有所阴谋。
    有人来了。
    莫静然飞快地闪身躲入墙后,只听总管凶恶的声音在催促:“小子,地擦完了就躲在这偷懒!快点,立刻将柴火送进去大厅,在炉子旁伺候着。”
    阳光,不知道什么时候躲进了云层,冷风阵阵,又吹了起来。
    总管搓了搓自己的手,指指院子角落的木柴:“快点啊!”莫静然咬着牙,心中陡起一股愤恨,真想上去给那总管两巴掌,又立刻被自己的想法而骇住。
    这算什么?自己是要背叛谷主吗?谷主可以让楚弈送柴进去,呆在大厅里,不就是为了让他听到少主和泪西的婚事吗?
    即便是提提婚事而已,不一定有结果,即便不知道楚弈究竟将泪西看得有都重要,这无疑都是雪上加霜。
    为何自己要如此为楚弈担心?
    总管扬长而去,楚弈直直站立了许久,终于默不作声地走到墙角。莫静然脱口急问:“楚大哥真要进去?”
    楚弈的背立刻僵直。
    “你根本不能让泪西姑娘看到你这副模样,是不?”莫静然语意轻叹,带着矛盾“楚大哥。”
    她的声音陡然变得严肃,慎重,眼睛直直地落在他苍白憔悴的面容上,抿抿唇似下了很大决心:“我帮你去!你的武功我会尽快帮你找解药!”
    说完,她飞快地转开眼睛,生怕自己再多看一眼,就会改变心意一般。
    抱起一把劈得整齐的木柴,利落地转身:“楚大哥要忍住,我会尽快来救你!”
    看着红影离去,楚弈竟然哽语凝咽。
    他这辈子,从来都是生死不顾地去救女人,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天,也要等着女人来救。
    莫静然,究竟是什么身份?
    我该相信你吗?
    他缓缓地移动脚步,冷风不断侵袭着他的身躯,粗布衣裳抵抗不住严寒,身子不由自主地缩了缩。
    靠在后院的墙边,坐在冰冷的石地上,狭长的眸子轻轻闭上。
    咀嚼在嘴里的,是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沉重与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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