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这段时间算是忙得不可开交。
    对于任何一个社团来说,新学年的第一件大事就是纳新,也就是吸收新成员进入自己的社团。谷雨是九月十六日晚去参加的纳新工作会议,而主席宣布纳新活动的时间竟然是十八日至二十日,也就是说,每个社团只有一天的准备时间。于是就有很多人埋怨社联为何不早一点通知。对于这样的责问,貌似不只是社联这种机构,应该是很多行政机构都会借用一个理由——上级就是这样通知的。因此,主席便说:“负责社团联合会的团委老师就是这样通知的,大家体谅体谅吧!”主席说出这话,谷雨突然意识到社联与文学社之间的一个矛盾。在官样文章里,文学社一直是所谓党委宣传部的下设机构,可是在实际活动中,文学社为何又接受社联的管理呢?不过谷雨也只是想想,他当然不会当面提出异议。中国人这种明哲保身的思维,早已是一种根深蒂固的模式,不需要学习,不需要模仿,不需要因袭,就会运用得左右逢源。接下来,主席谈的最重要的一个问题,就是纳新的资金安排。按规定,所有社团收取的会员费为每人十元,而在这十元之中,社团也只能保留五元,剩下的五元被冠以活动经费和年费的名义上交给社团联合会。就是这样,有很多资金,都会因为一个堂而皇之的名义就被转移了。
    谈到钱的问题,终于有一个社团的新任社长忍不住:“为什么我们社团的钱要交到社联,交百分之五十,这也太多了,我们以后的活动还怎么开展?”
    主席看了一眼说话的人,只见他皮肤白净,长长的头发向后拢着,眼睛很大,闪着炯炯的光,鼻子像是一堆肉,下面是厚厚的嘴唇。“你是哪个社团的?”主席安然地问道。
    “乐音社。”那人说道。乐音社是以琴弦为主要乐器的乐队组织。
    主席一本正经地解释起来:“不是你们所有的纳新所得都要上交,只是交其中的二分之一,而且这二分之一里,我们社联只拿五分之二,剩余的五分之三,叫活动经费,主要用来支持你们做活动,只要你们社团有活动,我们就会从这部分钱里给你们拨款,这样也是为了督促你们。”
    那人还不服气,说道:“那我们不能单干吗?干嘛要加入你们社联!”说这话的时候,他两手插在裤袋里,挺胸昂首,双目直视社联主席,一副霸气的样子。
    “那这也不是我们自己规定的,这是上面的规定,我们也没有办法。另外,如果你们想单干,那我也不会勉强你。”主席说完,身子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
    争执最后不了了之。上面,上面,总是他妈的上面,一直仰起的头难道不会得颈椎病吗?主席最后安排纳新活动,规定每个社团都要准备一块宣传板,按照社联给每个社团所划定的场地有序纳新。
    第二天,谷雨便紧张地准备纳新事宜。很不顺的是,几个元老级的部长对这件事不闻不问,有几个甚至拒接新任社长的电话。谷雨只好找前任社长和宣传部副部长帮忙,在当晚十一点才把宣传板准备好。
    在准备宣传板的时候,老成的前任社长神秘兮兮地对谷雨说:“社联都给你们发收据了吧?”
    “嗯。”谷雨抬起头看着老上级。
    “这些收据三天以后就要上交给社联,社联按照收据的数量收取那百分之五十的钱,如果你自己买一沓收据,单独写几份,交账的时候,就可以……”
    谷雨明白了,他也是个聪明人,但是他不知道怎么回答老上级。不过前任社长仿佛看出了谷雨的心思,又安慰道,“你放心,做假帐,这是社联内部和各个社团之间都心知肚明的事,只是大家都不会挑明,只要你不明目张胆地被社联监察部的人看到,就没事儿。”
    第三天一大早,谷雨和一个老会员去占了纳新场地,把宣传板摆好。这时候,各社团的新任社长也陆续赶来,大家都在社联划定的学生活动大厅摆起了纳新场地:两副桌椅,一块宣传板和社联统一发放的盖好章的收据簿。正当大家都差不多安排好一切之后,社联主席却过来通知大家,所有纳新场地全部搬到活动楼前,任何社团不准在活动大厅内纳新;所有宣传板一律抬到社联储藏室,任何社团都不准摆放宣传板。
    大家一片哗然,甚至有几个社团负责人都骂了起来,他妈的,不是你们划好的活动大厅内的场地吗?不是你们通知要准备宣传板吗?我们的宣传板画了那么久,那么漂亮,怎么就不能摆了?为什么一切都准备妥当之后,却突然有了这么多的变化?主席看大家并没有搬场地的样子,就苦口婆心地劝起来:“我知道大家也很郁闷,可是,请你们也理解我们的工作,我们也是刚刚接到团委老师的通知。”
    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各社团又稀稀拉拉地把场地搬到活动楼前,并且安排了人把板子抬到储藏室。不一会儿,活动楼前的场地上形成了这样的格局:社团联合会的纳新场地在中间,各社团的场地在两边依次呈弧形摆开。
    其实坦白地说,大学里的所谓社团与社联,全是一帮消耗物力财力的臃肿机构,只有那么几个社团可以真正为会员提供锻炼的机会,使会员在社团活动中提高自己的能力。所谓物以类聚,一个大学的社团,大约可以分为能力型、兴趣型和僵尸型三类。比如商学会、创业协会等能力型,可以为会员提供很好的锻炼机会;文学社、户外社等兴趣型,虽然不能给会员提供直接的资源,但是可以陶冶会员的情操,也不失为良益;还有一类,就是那些打着社团旗号、收取会费之后就再也找不见组织的僵尸社团,当了婊子还要立个牌坊。
    对于谷雨来说,他进文学社到现在,两任社长都没有做过什么实际事务,会员对此已经怨声载道。纳新这天,谷雨在老社长的陪同下,胆战心惊,他看着那些用渴望和信任的眼神看着他的大一新生,就心虚得很,倒是老社长老练,马上缓解了谷雨的心虚,老社长对新生们说:“对,是的,我们文学社每周都有讲座,经常组织交流,还有著名作家来我们社做报告。”说着,老社长拿出几张著名作家做报告的照片,新生当然不知道这几张照片早已是老黄历,那还是上上上任社长的贡献。新生在老社长的鼓动下纷纷报名参加,每人十元会费。谷雨小声地对老社长说:“我们一个学期也不举行几次讲座交流会,你现在告诉他们说每周一次,那我以后怎么做?”
    “你放心吧,先收了钱再说!”
    第二天,老社长因为比较忙,就没有来,谷雨和一个老会员纳新。中午过后,人就比较少,谷雨和其他几个社团的新任社长也熟悉了起来。
    “怎么样?报名的人多吗?”谷雨问旁边的书画协会。
    “哎,比往年都少,现在才二十多人,像我们这样的社团,人太少了,现在哪还有几个人搞书法啊!”说话的是书画协会的会长,这个人四六分长发,眉毛浓重,三角眼,颧骨微高,厚嘴唇,长得有些古董模样,就任书画协会会长,也正合适。
    “有些社团,现在的人越来越少了。”谷雨感叹道。
    “是啊,听说今年有好几个社团要被撤销,不过像我们这样的冷社团,人不多,但不会被撤销。”
    “为什么?”
    “嘿嘿,我们是御用社团啊,虽然人少,但是你看看,社联办公室、团委老师办公室的那些字画,可都是出于我们社团之手。”
    谷雨应和了几句,想到,这种小小的社团组织,为了生存,也本能地会巴结,会送礼,难怪古语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想必这社会上也不只有麻雀,应该已经是五毒俱全了。
    下午,又有一些新生过来咨询,正在这时,社联监察部竟然查到有一个社团做假账,是创业协会。创业协会是最大的学生社团组织之一,该协会不断给会员提供就业创业信息,经常邀请各种规模各种性质的企业来学校做宣讲,是一个为会员做实事的社团。可是现在,新任社长却被监察部的一个小职员查到了假账,该社团所用的收据簿没有社联盖章,而是私自购买。结果大家都知道,这个优秀社团今年纳新经费的百分之七十都要上交给社联。这种活动很多、成绩优秀的社团,本来就一直苦于资金问题而不能施展拳脚,现在又损失惨重,如何开展以后的工作,就不得而知了。
    在纳新工作第三天,一直和谷雨靠在一起的书画协会竟然搬着桌椅走人了,最后一天不干了,人家说,人多人少无所谓。纳新场面轰轰烈烈,可是几家欢喜几家忧,就如同鸭子戏水,冷暖自知。谷雨安安分分地坚持到最后一天,终于摆脱了这个阵地。
    一朝天子一朝臣,一臣不侍二主。一周后,容光焕发的社长谷雨召开了第一次部长级会议。经过前期工作准备,他把所有大三的文学社会员全部视为自动退会处理,又雷厉风行地把大二的一批副部级干部提升为正部级,这样,会议一共有六人:社长、创作部长(兼任副社长)、宣传部长、活动部长、外联部长和秘书部长。谷雨在会议上说:“这算是小型会议,以后,我打算每两周举行一次部长级会议,每次会议不超过半个小时,当然,如果没有重要事项,该会议可以取消。本次会议主要事项有两个,其一是新成员大会的筹备工作,要选出各部的副部长和干事,其二是关于我们社团本学年的资金问题。本次纳新,墨风文学社共收纳新成员86名,收取会费40元,加上前任结余共有50元,这些会费,归秘书部管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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