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何人?阁员议事,岂有你插嘴的地方?”吏部尚书狠狠的瞪了这个从九品上的小官一眼。
    “下官是御史台察院兵部监察御史里行江祥。我以为太后是在征询朝堂之上所有官员的意见,人人皆可发表看法。”江祥不卑不亢。
    “你个微末小员,几天才能轮上参加一次朝会?能知道多少情况,说出些什么道理,还不快快退回班列。”见他顶嘴,吏部尚书十分不快。
    “御史台历来就可风闻言事,诸位大人怎么就不能听我说上几句?”江祥一句话又顶回来。
    “不知好歹。”吏部尚书原是一番好意,以为这是个急于搏上位的毛头小子,怕他不知深浅,卷入政潮。可见他如此执拗,不仅又多想了一层,遂不再理会。
    “你且说来。”谢安的目光变得炯炯有神。
    “下官以为,不裁兵有三大害,裁兵有三见利。”江祥踱至朝堂上首,缓缓转过身来,竟不似向卞后启奏,反而像是对群臣宣讲。
    “说下去。”帘幕内传来卞后的鼓励。
    建鸿羽仍然纹丝不动的坐着,只是平静的观察江祥的一言一行。
    “今,天下十三州一百一十二郡两千一百二十三县,仅余三百七十八万户两千零三十七万口,较之前朝,户口锐减一半有余。然天下拥兵两百余万,较之前朝,却增加四倍。按说该不该裁兵,光看这数字对比,就应一目了然。”江祥停顿片刻,看到群臣一片寂然,又接着说,“不裁兵,为害甚大。侵扰天下之民生,其一大害也。使民不聊生者,以天灾兵祸为首,现天灾非岁岁有,而兵祸却时时在。各州所报劫掠案件,兵祸犹胜于匪,十常占之七八。更有甚者,个别郡县,兵匪实为一家。”
    说到这儿,江祥把目光投向刑部尚书。刑部尚书的目光却毫无焦点,似乎看到他的目光,又似乎没注意到他的目光。
    “动摇社稷之根本,其二大害也。强干弱枝,使人不敢妄起僭越之心。然今朝廷直辖部队式微,十分不足其三。封疆藩篱部队尾大不掉,十倒占七有余。长此以往,恐非国家幸事。”江祥边说边看看谢安。谢安的嘴角不易察觉地向上翘了翘。
    “穷竭朝廷之财力,其三大害也。朝廷年赋税不过一千九百九十七万两白银,养军便要花去一千八百余万。国家初建,百废待兴,苦于无财久矣。最近,甚至连支付京官俸禄都成了问题。”这次,江祥把目光投向班列群臣。群臣中响起悉悉嗦嗦的交头接耳之声。
    “裁兵,其利可见。”江祥转向户部尚书,“充实税源,见利之一。裁汰一百八十万冗员,便多了一百八十万纳税的壮丁。不但可以增加一百七十余万两白银赋税,更可以省去一千六百三十八万军费开支。一增一减,国库盈余,百业可为。”户部尚书仍然专心的看着自己的笏板,就像压根什么也没听见。
    “稳固县里,见利之二。裁汰的将校可以按照品秩,充实到县乡亭里各级衙署,以为代天牧民之基。”江祥有意无意间踱步到吏部尚书身边。吏部尚书只是嗤之以鼻。
    “精锐士卒,见利之三。兵贵精,不贵多。裁汰疲怠冗员,便可省出开支,优养健锐勇士,厚增其粮饷,精良其甲械。有此二十万虎狼之师,足以安邦卫国。”江祥最后来到兵部尚书跟前,得意的点点头,像是十分陶醉于自己这篇经纶济世的大文章。兵部尚书好似不经意间冲他微微颔首。
    “好!后生可畏,国家正需要你这样敢作敢为的人才!”谢安的喝彩与掌声,使得群臣的窃窃私语逐渐扩大为人声鼎沸的喧嚣。
    “江御史的高谈阔论果然精彩!”听到建鸿羽低沉的声音,群臣逐渐安静下来,“但你只是说明了为什么要裁兵,其实这点情况,各部堂官早已是洞若观火,无需论证。关键是裁哪些兵,怎么样裁兵,裁兵的费用从哪出,裁下的兵去哪,如何让被裁汰的将校士卒心甘情愿解甲归田。这些,刚才六部尚书其实也都提出来了,不知你听懂没有?”建鸿羽又上下打量了一番江祥,“还是说你对此另有高见?”
    “回摄政王,下官还没有具体的章程。下官是言官,也拿不出具体的章程。”江祥挑衅的对视着建鸿羽,“但是,下官以为,应该责成六部先拟一个草案,从驻扎京畿的部队入手裁汰。一来可以摸索经验,逐渐完善章程。二来可以解决京城供应紧张问题,及早将亏欠各位京官的俸禄补上。待一切成熟后,再向全国推广。”江祥轻描淡写的就一脚把球踢的远远的。
    “京畿驻扎的俱是精锐部队,按照江御史所言,裁疲存精,似无可裁之军?”建鸿羽的手指轻轻地敲击着椅子扶手,却不放开他。
    “从实际情况看,确实是这样。但是解决最近京城供应紧张问题已是刻不容缓,只有从权计议。”江祥逐渐露出了獠牙。
    “哦,何谓从权?”建鸿羽似乎心不在焉的问。
    “虽说俱是精锐,相较之下,仍有强弱区分,且请先忍痛裁汰相对较弱部队,以解京城燃眉之急。”江祥冲着建鸿羽深深一揖。
    “江御史所说相对较弱的部队,到底是指哪一支?”建鸿羽的语气逐渐认真起来。
    “禁军自是精锐中的精锐,又是朝廷规制之军,正饷供应也是没有问题的。”江祥虽不起身,言辞指向却是越来越明确。
    “难道江御史所说较弱部队是指我幽州玄铁军?”身穿从二品武服的贺平章闪出班列。
    “在下只说禁军是精锐中的精锐,可丝毫没有提过幽州玄铁军啊?”江祥转过身来,面向贺平章。
    “眼下驻扎京畿的部队,除了隶属禁军的护府近卫军,就只有我幽州玄铁军。江御史到底是什么意思?”贺平章向前踏上一步。
    “贺参赞有这个认识也是好的。我到想问问,到底是谁来了以后,才致使京官发不出俸禄的?”江祥毫不避让,针锋相对的也踏前一步。
    “护府近卫军步兵司几乎已溃不成军,为何不先裁汰?”贺平章立刻反问。
    “首先裁汰禁军,将对全国产生一个不好的导向。眼下封疆藩篱的部队已然尾大不掉,继续弱化朝廷禁军,势必动摇国本。”江祥说的理直气壮。
    “即便如此,荆州、交州等封疆七州的部队多了,为何单单从我幽州开始裁汰?”贺平章双拳攥紧,眼里像是要冒出火。
    “贺参赞,息怒。和这等微末小员动怒,实在有损您的身份。”户部尚书插到二人中间,面向贺平章,“只不过五万幽州铁骑,开销确实过于巨大,户部也是左支右绌,内库见底。”
    这时,群臣班列中响起阵阵低声议论,虽然还未到明目张胆,但建鸿羽已然听出那是支持江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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