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曹看着那枚大钱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你怎么才肯离开大河村?”
    我摊手说:“您老要真这么不待见我,我这就搬走。”
    不信他不知道我用王老棍血肉祭鬼的事情。
    我要走了,那些食了血肉的恶鬼就不会走,院子将变成真正的凶宅。
    那些恶鬼甚至有可能扩散出去,影响到整个大河村。
    世乱,方有妖孽横行。
    如今的太平年月,绝大多数人并没有见过真正的恶鬼肆虐。
    但像老曹这种从战乱年代活过来的当年一定见过。
    老曹一瞪眼睛就要骂人,可运了半天气,却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软下去,又看着那枚大钱发呆。
    我说:“曹同志,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王老棍在这里用了十年搭尸鼎炼生丹,你就在旁边坐着,却一无所知,难道会是个巧合?这样,我们打个赌,就赌这一个大钱。你说千面胡不会来见我,我说他一定会来见我。我输了,这大钱我拿回去。”
    老曹没反应。
    我也不催他,依旧把那枚大钱留在桌子上,溜达着往回走。
    远远就瞧见院门前有个穿着黑白格子大衣的女人,正来回踱着步。
    这么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怎么会跑来?
    “周先生你好,我叫杨晓雯,是……”
    “区局的法医嘛,我们在看守所见过,有话进来说吧,外面怪冷的。”
    我打断了她的自我介绍,开了门领她进了诊室,倒了一杯热茶给她。
    杨晓雯捧着热茶慢慢喝了两口,神情有些犹豫。
    我也不催,只微笑看着她喝茶。
    “周先生,我这次来是想请教点问题。”
    “请教不敢当,我就是个看外路病的先生,懂得不多。”
    “其实我不是很相信你们这行的人。以前我也见过几个自称可以看外路病的先生,但多数都是没有真本事的骗子,全靠一张嘴骗人。可张队长说你是有真本事的能人,让我来寻你问一问,所以我就过来了。”
    “真本事这东西得分怎么看。要说行内的事情,我自然是懂的。可行外的事情我多半不懂。隔行如隔山,就像杨同志你的法医本事,我可就一窍不通。”
    听我这么一说,杨晓雯反倒笑了起来。
    她剑眉英目,棱角分明,可一笑起来眉眼弯弯,竟然显得极是温柔亲和。
    “周先生,你怎么知道我要问你法医方面的问题?”
    我摊手说:“我们萍水相逢,只在看守所见过一面,而你又气匀色正,没有什么外路病,在晚上下班之后来找我,显然是工作中遇到了无法解释的问题,想来想去,就想到了我这个看外路病的家伙,可又拿不太准,就给张队长打电话侧面打听我这人,得了准信儿,才拿定决心来我这里寻个答案。所以我要先把话说在前头,省得你太过失望。我这种乡野外路子的江湖术士,懂得其实很少。”
    杨晓雯从口袋里掏出一叠照片,一张张铺放在茶几上。
    照片里是个男人,从皮肤的皱褶干枯程度来看,没有七十也得八十了。
    “这人是昨今天送去做解剖的。从解剖检查结果来看,他应该在八十岁以上,属于自然衰老死亡,无疾而终,也算是一种福分。如果他真有……”
    “如果他真有八十岁的话。”我接下杨晓雯的话头,选了一张眼皮扒开露出双眼的正面照,点了点瞳孔已经扩散的眼睛,“人老眼必浊,这人眼清底澈,轮纹方显,最多只有二十三岁,不是八十岁。”
    杨晓雯露出惊异的神情,“没错,这人只有二十三岁,一个星期前还在金城医学院上学,今天早上被环卫工发现死在公园的长椅上。我想不明白,一个人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快速衰老成这样。我做法医快四年了,超过我理解的事情,只有两次,一次是看守所,一次就是这具尸体。”
    我摊手说:“杨同志,我只是个给活人看外路病的先生。人死了,想知道真正的死因,要么靠你们公安来查清真相,要么就是找走阴招魂的直接问死者本人,你来找我是问道于盲了。而且破案调查也不属于你的职责范围吧。”
    杨晓雯抿了抿嘴唇,问:“外路病是真的吗?”
    我不由失笑,“你到底想问什么,可以直接说,没必要绕圈子。”
    杨晓雯欲言又止,最终摇了摇头,起身说:“冒昧来打扰你,非常抱歉。我先走了。”
    说完,就往外走,显得异常惶急。
    “杨同志,请等一下。”我叫住她,掏出一张名片,在上面写下新得的手机号,递过去,“晚上睡不好的话,把这个放到枕头底下,可以稳一稳神,让你睡个消停觉。”
    杨晓雯接过名片,翻过来调过去地看了两遍,问:“你是怎么看出我失眠的?”
    “你不是失眠,只是梦多睡眠质量差。”我纠正了她话里的小陷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白天少思虑那些想不明白的事情,晚上就能少做很多梦。你这个问题来源于你自己,外在手段只能治标缓解,不能治本。”
    “谢谢。”
    杨晓雯将名片揣进兜里,急匆匆离开了。
    我笑了笑。
    如果没料差的话,最多三天她一定还会再来。
    目送杨晓雯出了院子,转回茶几旁坐下。
    那几张照片她没有拿走。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但我对此并不感兴趣,把照片收起来,只等她再来的时候还了就是。
    这一晚休息得格外安宁,无梦无扰,闭眼再睁就是早课时间。
    包玉芹比往常早了足有半小时就把早饭送了过来。
    豆腐脑、大肉包、四样小咸菜。
    守着我吃完,收拾了碗筷,她才问:“小周先生,今天什么时候去给我家强兵起坛作法?还需要我准备什么东西不?”
    我粗略算了一下,说:“下午四点十八分,你准备三斤小米和一只公鸡,再找九个二十到三十之间的男人,亲戚朋友都可以,只不要属鸡的。今天不要给你儿子吃东西喝水,提前一小时给他洗干净头脸。今天你不用过来帮忙了,专心做准备吧。”
    包玉芹一一应下,收拾东西小跑着回家。
    这一天来问诊的人越发少了,只有九家,其中三家还不是骨灰选灵的受害者,到了下午两点就没人再来了。
    我就告诉妇女主任和那两个联防队员明天不用再过来帮忙了,每人又给他们封了五百块钱的红包,既是答谢,也用来洗因果。
    将三人打发走,离着给何强兵解决问题的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我也不急着先做准备,照旧放了王杰的歌,躺在窗边躺椅上,享受热洋洋的冬日光芒。
    刚躺了没多大会儿,就听到了院子里有脚步声向诊室接近。
    这脚步声急促沉重,透着股子愤怒焦躁。
    听声闻心意。
    这人不是来问诊,而是来找麻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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