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哲民想出国。
    战俊妮却想把他送得更远一些。
    但只靠邵老的关系,这事办不了,也不能办。
    所以她来找我。
    这也是历来下九流存在的根本原因。
    很多事情,面上的大人物们不能直接伸手,脏了手不好洗。
    下九流就无所谓了,本就是吃的这碗饭,手不脏吃不上。
    “毕哲民在棉纺二厂当了五年厂长,祸害了七个女工,最后一个叫唐静,一个本分姑娘,上吊死了,定性是自杀。他又把唐静的妹妹弄去厂办。这样的人不配活着。”
    战俊妮如此说。
    其实她误会了唐静妹妹这事,不过我也不会为毕哲民解释就是了。
    战俊妮要除掉毕哲民,是因为感同身受。
    就好像采生折割是我的心魔一样,毕哲民这样的人就是战俊妮的心魔。
    有的人会恐惧于自己的心魔而躲闪逃避,甚至因此而疯颠,而有些人则会勇敢直观,亲手斩却!
    战俊妮和我是一样的人。
    她要是混江湖,也会是人人惊惧的真佛。
    不过,我拒绝了她的要求。
    “你安排一下,让毕哲民不能光明正大的出国,逼他偷渡,剩下的我来安排,你就不用管了。”
    江湖事,江湖了。
    下九流不是那么好招惹的。
    就好像一团烂泥,一旦沾上很难甩脱,往往会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大人物们在图谋下九流,下九流也在图谋大人物们。
    一如陈勇。
    战俊妮凝视着我,目光复杂,但最终还是笑了起来,“成哥,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好?”
    我说:“我不是好人,别琢磨我了。”
    战俊妮说:“好不好人另说,但你真的很好。”
    她掏出个信封按在茶几上推给我。
    我说:“费用等事结了按市价算就行,不用提前给。”
    战俊妮说:“棉纺二厂到手后,我会再向银行抵押贷款,连厂子一起注资进另一家公司,公司注册资本预计五亿。明年会有更多的企业拿出来拍卖转制,我会以这家公司为核心发行债券融资,然后展开大规模收购,主要目标是轻工、钢铁、机械和矿产这四方面。因为方方面面要答对的太多,我只能给你百分之十五的原始股,另外我会预留一千万现金给高天观使用,算投资也行,借款也行,随你。”
    我说:“现金就不用了,你留着吧,蛇吞象,每一分钱都有用处。需要用钱,我会从邵卫江这边解决。”
    战俊妮固执地说:“我已经给你留出来了,用不用是你的事,但我会一直给你留着。”
    我按着信封思忖片刻,问:“陈文丽你怎么安排?”
    战俊妮说:“你说让她代表你,但她撑不下这么大的场面,会害死她。我把轻工这边留给她,公司这边不能给她。”
    我点了点头,说:“我之前以为你会先在轻工这方面站稳了再扩张,看起来是形势有变化,容不得你稳扎稳打,那陈文丽确实不太合适,是我欠考虑了。”
    战俊妮说:“这不是你的错,一般人都想不到会有这么大的力度。邵老从京城方面得来的消息,试点预计在今年底结束,从目前来看成效很好,上面已经下定了抓大放小的决心,从明年起由地方上负责推动,预计用三年时间,通过破产、拍卖、租赁、承包运营和股份制合作这些方法,将中小企业全部民营化。
    我们现在才准备已经是嫌晚了,很多人从去年刚出了文件就闻风而动开始筹划。我才出了这个头,就已经陆续有人找上来要合作,就算我想稳想慢,也容不得我这样做。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我失笑道:“你都不是江湖人,哪来的人在江湖。这样吧,公司的股份给陆尘音,那一千万现金就先留着。你给我个信物,将来有需要的话,让人拿着这个信物去找你。”
    战俊妮从脖子上摘下个玉坠,摘掉红绳,递给我,“这是我爸给我求的护身符,我从小到大一直带着。将来无论是谁拿着它来找我,能说出它来历的,都可以动用那笔钱。”
    玉坠是个笑容可掬的弥勒佛,做工粗糙,玉质低劣,拿在手里,尚有余温,幽香扑鼻。
    我摸了一枚大钱出来,在手指间搓了搓,扔给战俊妮,“礼尚往来,这是给你个人的。”
    战俊妮把大钱串到红绳上,重新挂回脖子,道:“给我这个有什么用,不如给我个孩子。”
    我诚恳地说:“这个真给不了你。”
    战俊妮嫣然一笑,没再说什么。
    棉纺二厂这事很快就上了省台新闻,作为改制典型大肆宣传。
    与之配合的,则是各种新闻媒体都开始大量报道各种企业改制后被盘活,扭亏为盈挣大钱,工人工资有保障。
    这个就叫吹风,为接下来的进一步行动做宣传动员。
    经过这段时间的学习锻炼,就算没有战俊妮透露消息,只看这些新闻,我也能够从中预判出接下来这种改制会大批量推进了。
    也就在棉纺二厂改制这事上新闻没两天,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电话里的人一口京腔,虽然尽可能想表现得客气一些,但言谈中的跋扈和优越却是怎么也遮掩不住。
    他自报家门叫胡东风,又说是从姜春晓那里得来的我这个手机号,想约我见一面。
    我同他订了见面的时间地点,转头就把邵卫江找了过来。
    邵卫江的贸易公司已经开起来了,正在走手续办新一轮贷款,见了我就得意扬扬地表功,显示他干事有多利落。
    我不惯着他,当即就把战俊妮的进展和图谋讲了给他听。
    邵卫江听了,便悻悻地说:“有什么了不起的,就是家里不让我碰这事,赵二哥也特意跟我讲过,要不然我去露个面,都不用自己办,多少人得抢着送给我。”
    “然后被人当旗扛着吗?”我说,“扛得差不多了,人家都挣得盆满钵满,把你卖了顶罪,搂到手的钱就能洗得干干净净,从此几辈子的福贵就算是平安到手了。”
    邵卫江不服气地说:“周先生,你别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了,我邵卫江可不是那么好骗的,真要办这事,我还不知道多拉几个一起扛旗?”
    我笑了笑,也不跟他掰扯这事,说:“行啊,我给你介绍个能跟你一起扛旗的,胡东风知道不?”
    邵卫江道:“胡瘸子啊,我在京城那几年跟他打过交道,但赵二哥不让我跟他们那一伙人玩,说他们太过阴狠偏激,迟早要出事。后来听说他被人打瘸了一条腿,再就没怎么关注过。他来金城了?啧,他们家老爷子走得早,现在不怎么行了,想在这事儿上分一杯羹怕是不容易,别的不说,本地方方面面都不太可能给他这个面子。在金城这地界上,他可不如我好使。”
    我问:“你敢抽他不?”
    邵卫江道:“这有什么不敢的。不过,我抽他干什么啊,平白得罪人的事儿我可不干,他再怎么没脸面,那也是京圈出来的,背后也有人。”
    我说:“不把他抽服了,怎么让他跟你一起扛旗做事?”
    邵卫江笑道:“他也配跟我一起扛旗……”
    我默然不语地盯着他看。
    邵卫江笑不下去了,迟疑地道:“周先生,你什么意思?”
    我给邵卫江倒了杯茶,道:“这人比你知道的有能耐。他有一条从内地走往香港的文物走私线路,这些年靠着这条线可没少分肥。他在香港那边本身就有一定名气,是人人都知道的京圈衙内。投资公司那事最后必须得填补上个足够份量的性命才能真正断掉,他是不是挺合适?”
    邵卫江吞了吞口水,道:“在香港随便找个人不就行吗?”
    我说:“没有足够分量,谁能相信?总有不肯算完的要继续往深里挖。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事情只要做了就一定会留痕迹,经不起有心人去挖,到时候把你挖出来,就算公私两面都能保住命,你刮来的钱也得吐出去一大部分。”
    邵卫江犹豫地道:“可胡瘸子那伙人挺黑的,我不怕他,只是担心到时候他们那伙人不肯善罢甘休。他们那伙领头的,可不比赵二哥差,只是没走赵二哥那条道。这事要是爆出来,他们肯定会上,可赵二哥不一定会给我出头。我自己可顶不住。”
    我说:“放心,赵开来不出头,也会有人帮你出头。你看姜春晓怎么样?”
    邵卫江道:“那母老虎敢情行,可她看不上我们这些人,只跟赵二哥几个玩,那个圈子一般人挤不进去。”
    我说:“胡东风约我明天见面,我让姜春晓也去,你当她面抽胡东风一顿。”
    邵卫江到底没笨到家,试探着问:“胡瘸子得罪你了?”
    我笑道:“是我得罪他了。他在金城做走私文物的那条线被我给挑了,想来找我晦气,我这么个小人物被他这种大衙内盯上了,心里实在是有点怕,所以准备先发制人,给他安排明白了。”
    邵卫江听完,不由摸了摸脖子,“你得罪他,所以要安排他上路,当初我得罪了你,你是不是也给我安排好了?”
    我说:“放心吧,赵开来保了你,我得给他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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