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色阴沉,透着浓浓的寂寥。北风呼呼卷起地上枯黄的落叶,光秃秃的树干在这灰暗的天地间更显得孤独苍凉。
    一眼望去,满目萧瑟,凄凉无比。
    一路上过来,几个宫人拿着长长的苕帚在扫着落叶,“嚓嚓”的声音今日听在舞雀耳里尤为刺耳。
    琴瑟宫内寂静无声,静风早早就睡不着,身上披着一件黑边红袍斜靠在一张雕有夔龙纹的紫檀椅上翻着书——他其实什么都看不进去。
    长焰侍立于右侧,与以往的英姿飒爽稍显不同的是,今日的他有些萎靡不振。
    让舞雀意外的是,鸣檀已经比她早一步到了,正呆坐在一边默默抹着泪。
    只见鸣檀眼眶红肿,眼圈发黑,脂粉都掩饰不住的憔悴。
    舞雀是最见不得人难过了,别人哭她就会跟着哭。
    “过来!”静风见她眼眶红了,赶紧笑容满面地朝她招手。
    她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静风跟前,二话不说坐在他的腿上,两只手环住他的脖子,眼看就要哭出来。
    “你都多大了。”鸣檀面色凝重:“快下来。”
    “我们小雀多大了都可以坐。”静风白了鸣檀一眼,“管得宽!”
    “就是,二姐越来越像母……”
    三人皆沉默下来。
    “跟父皇请过安了?”静风宠爱地看着妹妹柔声问道,边说边脱去身上的长袍将冻得轻微发抖的舞雀包裹在里面,“又穿这么少。”
    舞雀摇了摇头,抽了下鼻子,抬头看着一旁的长焰:“长焰哥哥,你们要保护好我哥哥。”
    长焰腰板挺得笔直:“小殿下放心,我们会誓死保护殿下!”
    “他会的,我死他不敢生。”静风拿眼瞟了一眼长焰笑道。
    长焰正视着前方,威风凛凛。
    “等着我去看你。”舞雀不放心,又交代一遍。
    “一言九个鼎?”静风拿她的话逗她。
    舞雀认真地说道:“对,九个鼎,少一个都不行。”
    静风理了理舞雀的裙子,“裙子都坐皱了。”
    “皱了就皱了。”要说舞雀最不在乎的就是这些裙子和宫里各种礼仪。
    “殿下……”长飞走进来,不忍打扰他们,可又不得不催道,“该出发了。”
    “嗯。”静风捏了捏舞雀的脸蛋,眼睛却瞟向鸣檀。
    鸣檀心领神会,走上前若无其事地伸手去拉舞雀,一改之前严肃的语气,温柔地说道:“好了,起来吧。”
    早红了眼眶的舞雀低着头,乖乖把手递给大姐,沉默起身。
    静风没有半点犹豫地站起来,长焰忙上前帮他整理了一下衣衫。
    走到门口,他无限留恋地回头注视着自己住了多年的东宫,自嘲地笑着摇了摇头。霖儿大一点就会搬进来住了吧——原来这里不是他的居所,也不是任何人的,只是“太子”的。
    金云宫最大的佑安殿外的广场上,只有六匹马和三辆马车安安静静等在那里,完全看不出是前太子即将到封地去,处处透着难以言表的凄凉。
    很快,车马一行来到了高大巍峨的易阳城门。
    静风扭头看向高大坚实的城墙,这些年代久远的灰色大石头厚重斑驳,冰冷地书写着易阳城的点点滴滴,城墙下的一草一木见证了大昌的荣辱兴衰。
    八个全副武装的卫兵表情肃穆地坚守在城门两旁,见到静风,一齐跪下。
    虽没有一句话,但静风分明从他们的眼里看到了不舍和难过。
    他的内心不免五味杂陈,这城门从小到大进出了无数遍,只有这一次,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来了!
    这一别,也许就是永远?会吗?
    舞雀她们各自乘着马车跟着前面的车队一直到了城门口。
    城门口早已经有几个老臣等候在冷风中,见到静风后纷纷跪下。
    静风连忙下马搀扶起他们中间最老的戴申岳:“地上凉,老师快快请起!大家都起来吧。”
    老泪纵横的戴申岳站稳后伸出颤颤巍巍的手指抚摸着静风的脸痛心疾首道:“太子啊……老臣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而不能有所作为……实在有负于你有负于陛下啊!”
    其余几人也为之动容,伤心得抹泪抽泣。
    “老师这是什么话……大家快别这样。”静风当然明白众人的心意,能不惧怕严后和严相专程来这里等着送他,已经让他非常感动了。
    他紧紧抓住戴申岳的肩:“老师,我走后,您一定不要挂念我,我还年轻,适应得快,到哪里都一样。倒是老师您,要注意身子,切记!切记!你们大家,都要注意身子——好好活着!”
    戴申岳的肩被这个年轻人抓得有些疼,面前熟悉的这双黑色眸子里仿佛充满了浓浓的活力和生机……他更心酸了,这孩子从小就好强不服输,都到了这一步,悲惨的命运仿佛还是没有击垮他……正想着,静风的手终于松开,他陷入了无尽的失落——这辈子,还能等到这双手再抚上他的双肩吗?
    他怕是等不到了!
    “殿下,万岁爷起不来,让老奴代他来送您一程。”陆千旺眼含泪花道,“他老人家说去到那边要注意照顾好自个儿的身体,不要惦记他。”
    “陆公公,父皇就拜托你了。”静风这才注意到忠心耿耿的陆千旺鬓角两侧的头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灰白,有一丝难过和酸楚……陆公公可是看着他长大的。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陆千旺颤抖的手抓住静风的双手用力晃了几下,“殿下,保重!”
    静风默默点头。
    舞雀早已哭成了泪人,静风朝她伸出双手:“过来。”
    舞雀扑上去嚎啕大哭:“……哥哥……你,你要等我去看你。”
    “嗯……哥哥一定会等你,等你们……”静风轻拍她的背,在她耳边低声说道,“无论如何,好好活着!记住了吗?”
    舞雀茫然地点点头,她当然要活着。但是哥哥不在,怕是不能好好的。
    “天下和你们,我都想要!哥哥是不是太贪心了?”静风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耳语道。
    舞雀退后一些,泪眼蒙眬地看着静风深邃的眼睛,欣慰之余又觉得奇怪,这怎么是贪心呢?天下一直都应该是父皇和哥哥的呀,那霖儿才十岁不到,他懂得如何治理天下吗?
    她想起几年前仲秋赏月的时候,静风那天喝了一些酒,意气风发地拉她到金云宫最高的地方,骄傲地指着易阳城重重叠叠的层层屋檐和万家灯火跟她说:“看,小雀,这是我们的天下,我们东方家的天下,我们的国,我们的家。”
    才几年,哥哥当年的气势早已不复存在,但刚才,她在他眼里似乎又看到了一些熟悉的东西。
    静风朝她微笑着点了点头,潇洒地翻身上马,挺直背脊,昂然而立。
    “出发!”他大声说道。
    舞雀看到他的眼里有星光点点,不过转瞬即逝。这是她第二次看到哥哥的眼里有泪,第一次是母后失踪时。
    “哥哥,不要哭,你看我都不哭了。”舞雀踮起脚尖伸手去摸静风的脸,拼命憋住自己的眼泪。
    静风俯下身子微笑着握住舞雀的手。
    鸣檀看着静风似有千言万语,最后却只简单地说了两个字:保重。
    静风的心痛起来,虽然谁都知道他最宠舞雀,但他和只相差两岁的鸣檀相处的日子却是最久的。而金金和疾云,终究还是没有来——她们在怪他吧,怪他如此懦弱,从头到尾都没有反抗。
    车帘挑起一角,蔓音的脸露了出来。
    舞雀和鸣檀明明看到了,却对她视而不见。
    她落寞失望地放下帘子,重重地叹了口气——所有人都以为她是严家人!
    不知这种有口难辩的日子到了潆州会不会有所改观呢?毕竟表姐离得远远的,手很难伸到潆州去吧,自己再找个机会打发了身边的丫头,以后就再也不用这么束手束脚了。
    其实她根本无所谓静风是不是太子王爷,她只想厮守在他身边,哪怕只是农妇,哪怕耕田织布。粗茶淡饭也好,陋室茅屋也罢,她都不惧。
    今生她就认定他一人了,她愿和他白头,和他海枯石烂。
    静风不是冰,她相信他总有融化的那一天。
    她愿意等下去!
    车马渐行渐远,静风的身影变得越来越小……舞雀这才发现方才被哥哥握着的手湿了一片。
    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全身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她不顾一切向前急促地追着早已离去的马车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哥哥!哥哥!”
    “殿下……”长焰急忙停下。
    “继续走!”静风头也没回地打断长焰。
    “小殿下她……”
    “不要回头!”
    鸣檀和冬桂紧追上前,一左一右揽着舞雀的肩把她按住,她难过得将头埋到鸣檀怀里。
    “只知道哭!你哭了他就好受了?他就不走了?有什么用!”
    “你还是来了。”鸣檀看向走近的疾云。
    舞雀气得抬起哭花的脸瞪了气喘吁吁的疾云一眼。但就这一眼,她竟看见疾云眼里也泛着泪光,她怀疑自己看错了,她也会哭?待她揉了揉眼睛再看时,疾云的眼中又恢复如常了,原来真的是自己看错了。
    “哭吧哭吧。”鸣檀爱怜地抚摸着舞雀的头发,哽咽地对疾云说,“我们做不了别的,难道连哭都不可以了吗?”
    疾云怔住,半天才不甘心地说道:“他拍拍屁股就走了,留下我们四个在这里,以后谁来护我们周全?”
    “连父皇都护不了,你还指望静风?”鸣檀有些生气,“你别忘了他才比我大两岁,比你大三岁!你别忘了他才经历过什么?而你居然还要可怜的他来护我们周全!至少我们还住在皇城住在金云宫,他呢?”一口气说完这些话,鸣檀已经泣不成声。
    “二姐。”舞雀瞪了眼疾云,赶紧给鸣檀擦眼泪。
    “哎呀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又哭什么……我,我是……我……”
    “小雀我们回去。”鸣檀故意不理她,拉着舞雀往回走,“这个无情无义的家伙我们不要理她。”
    身后终于安静,静风这才偷偷回头,疾云不知什么时候来的,正一个人目送着他走的方向,像跟柱子一样,一动不动……
    他的眼眶辣得不行,眼前变得模糊不清。
    “别了,妹妹们,保重。”他艰难地扭回头,在心里默默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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