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来,盐的生产与贩卖都是官府专营。即便在后世的现代社会,这一做法也延续了很久才放开。
    本朝亦是如此,对于盐的专营权总归于尚书省,其下又分属于度支曹。
    度支曹的主官为度支尚书,掌管国家财税的收入和支出。其下又分诸多机构,分管各类与稅赋有关的事项。
    负责盐税的机构也在其列,并设有专职的官吏,即盐府,掌盐,司盐三级衙门。
    盐府居于京城,主官为司盐都尉。其下有分管各州的司盐校尉,分别负责监督属州的盐矿开采与贩卖。
    掌盐衙门则是在产盐地,主要负责食盐的开采与加工,并按照盐府的指令向各州郡分配定额的盐量。
    司盐衙门的数量较多,均设立在各郡的郡治所在地。主要负责对运来的食盐进行售卖,并将所得银钱以稅赋的形式上缴朝廷。
    这些官制承袭于前朝,这种管理方式也将盐牢牢地控制在了官府手中,为朝廷带来了丰厚的财政收入。
    虽然司盐衙门专营盐的贩卖,但并不会与小门小户的寻常百姓交易。
    衙门会将运来的盐,分配给指定的大族或是大商贾,也就是所谓的盐商,由他们进行分散销售。
    能够获得盐商资格的人家,必定有着很强的势力与财力,当然也要与司盐衙门的盐督有着良好的交情。
    这种交情不仅要有情义上的,还要在钱情上有所体现。
    盐商并不会将盐按平价卖出,而是以加了数倍甚至几十倍的价格卖给百姓,由此取得了令人瞠舌的暴利。
    这种暴利是盐商追求最大利益的无良运作,也是司盐衙门纵容下的结果,更是官盐制度促成暴利出现的主要原因。
    荥阳郡的司盐衙门在城西,离城西河的双子桥不远。
    衙门的身后是一座盐仓,产地运来的盐先存放在盐仓内,随后再陆续地分发到盐商的手中。
    盐督名唤裴玖恩,是原荥阳太守裴纯的侄儿。
    因司盐衙门直属京城,不归荥阳郡守辖制。故此,就任后的李峻也无权更换盐督一职。
    此刻,司盐衙门后的盐仓内车马进出不停,今早才运到的官盐正一袋袋地搬进了仓库中。
    司州境内的产盐地在河东郡的运城,主要由安邑、解池两座盐湖组成。位于潞村的南部,中条山的北麓。
    河东裴氏在河东郡是望族,河东裴家中也有人就职于掌盐衙门。故此,裴玖恩每次都能很痛快地运回一定数量的盐。
    “裴督,在下今日先将这些盐运走,剩下要卖的明日再来运,您看行吗?”
    说话的是一名中年男子,体型有些臃肿,一身的锦缎袍服显得很是富贵。
    由于肥胖的原因,中年男子一边说着话,一边摇动着手里的折扇。未曾入夏的季节,他倒是热的满脸流汗。
    “随便你,反正交了多少银子,本督就让你拉走多少盐。”裴玖恩笑了笑,口中无所谓地回了一句。
    随即,裴玖恩望着中年男子,告诫道:“邱贺,你们郑家最好别屯太多的盐。一旦有人查下来,是要按私盐论罪的,到时别连累了本督。”
    邱贺,郑豫妾室邱姨娘的兄长。
    郑豫是郑家的长子,他不仅在荥阳军中担任督将一职,成为家主后更是掌管了家中的全部生意。
    邱贺正是凭借妹子的关系,得到了郑豫的信任,成为郑家盐商生意的大掌柜。
    “请裴督放心,那些盐不日便要运走,绝不会给裴督带来任何麻烦。”
    邱贺说着话,拱手施礼,并将臃肿的身子向前挪了一步,油腻的脸上堆满了笑容。
    “那是最好,早些换成金银才牢靠。”
    裴玖恩点了点头,继而略带好奇地问道:“对了,听说你家郑督将与新来的李郡守不合。为什么?那李郡守不是他的妻弟吗?”
    其实,裴玖恩也只是随口一问,却是让邱贺尴尬了起来。
    这不合的原因,邱贺是心知肚明。
    在郑家,现今的家主郑豫有一妻一妾。正妻便是郡守李峻的姐姐李茱,而妾室则是邱贺的妹妹邱姫。
    李茱是郑李两家父辈定下的婚事,是经过三书六礼,明媒正娶的夫人。
    原本,夫妻间的关系相处融洽,李茱也相继诞下了两女。
    然而,小女儿郑灵芸的临盆却是难产。生死边缘走了一朝,母女最终还是平安无事,都保住了性命,但李茱就此再也无法生育。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虽然郑家对此颇有微词,但当时李烈将军与李家大郎都在,再加上郑老爷子也护着儿媳,没人敢给李茱半点脸色。
    然而,即便如此,郑家还是为郑豫纳了一房妾室,以求延续郑家的香火。
    说来也巧,妾室邱姫入府的第二年便为郑家产下一子。
    母凭子贵下,妾室邱姫得到了郑家的喜欢,也得到了郑豫更多的宠爱。
    若仅是如此,李茱也不至于落到当下的境遇。
    当李烈将军与大儿子战死在皇城城门外后,李家的权势没有了,李茱没有了依靠。
    当郑老爷子过世后,郑家里也再没有人偏袒李茱,冷言冷语开始出现在了李茱的面前。
    起初,李茱还能向郎君郑豫埋怨几句,可后来就连郑豫也厌烦她,全心偏向了妾室邱姫,并将府内的事情交给了邱姫掌管。
    邱姫是得利者,邱贺也同样是沾了妹妹的光,赚了个盆满钵满。
    这就是李郡守与郑督将不合的原因,可这个原因邱贺说不出口。
    妾室骑到了主母的头上作威作福,这放在谁家都是个笑话,更别说他就是这个妾室的哥哥。
    因此,邱贺脸上挤着笑,故作不知地猜测道:“倒不是郑督将的原故,可能是郑夫人与她弟弟的关系本就不好,就此连累了郑督将。”
    “哈哈...”
    裴玖恩听邱贺如此说,不禁笑了起来。
    他与郑家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又岂会不知郑家的那点事?
    “老邱呀,你就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啦。”
    裴玖恩拍了一下邱贺那满是肉的肩头,提醒道:“我是不管那些事,就是你们别得罪李峻狠了,免得他插手咱们的生意。”
    邱贺连连点头道:“那是,那是,我家督将定有分寸的。”
    盐仓内,裴玖恩与邱贺都在想着自己的那点弯弯绕绕。
    被他们所惦记的李峻,此刻正站在府门外,迎接到府的王敦一行人。
    此次前往青州就职,王敦携带了家眷一同前往。
    因知晓李峻在荥阳任太守,他便将官船停在了码头,与夫人襄城公主一起入城到了李府,下人们则留在了官船上。
    襄城公主为武帝之女,因武帝司马炎赏识王敦,便将小女儿下嫁给了王敦,并册封王敦为驸马都尉。
    若是王敦独来,李峻不会大费周章的迎接。但司马修袆是当今天子的妹妹,是堂堂的襄城公主,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
    另外,李峻觉得王敦能停船来拜访,就说明这个人还不错。既然人家当他是朋友,李峻也不能让朋友失了脸面。
    府中没有女主人,李峻只好让外甥女郑敏儿陪着襄城公主,机灵的小丫鬟翠烟也跟在一旁伺候。
    众人落座后,李峻向王敦问道:“王兄,你此次到青州是何职呀?”
    “青州刺史,兼任光武将军,领青州的兵马。”
    王敦大咧咧地说着,喝了一口茶后,笑道:“世回都来这荥阳领兵了,哥哥我还留在京城做什么?”
    李峻笑道:“世回恭喜处仲兄了,你的官职可要高于小弟,以后还得蒙处仲兄的照应。”
    “哈哈...”
    王敦爽朗地笑了起来,随后说道:“咱们就别说这样的客套话了,有事自管打个招呼,哪里会有不应的?”
    王敦的性格直爽,上次酒会把事情说开后,他对李峻的性格也很欣赏,所以才愿意交李峻这个朋友。
    另外,眼下的这个朝局,各方都在划分自己的势力,谁不愿多几个领兵的朋友呢?
    李峻也喜欢王敦的性子,站起身道:“算了,我就不和处仲兄瞎客套了,咱们还是饮酒去。来到我的府中,处仲兄要是不醉的话,你可走不出小弟的家门。”
    听李峻如此说,王敦不禁想起了那日酒宴,咧嘴笑道:“你的酒量也太大了,那日我们都醉了,好像就你没醉,今日咱们再比试一番。”
    “哈哈...怎么比你都得醉。”
    “那可不好说,郭诵,你今天给做个见证。”
    “王大哥,我的酒量也不行呀,我要先醉了,可就做不了证明了。”
    “哈哈哈...”
    三个人一边说笑,一边向摆好的宴席走去。
    男女不同席,款待襄城公主的席面设在了府中的花溪园中。
    当下时节,气温冷暖适宜,园内的春花已是竞相盛开,满园都弥漫在淡雅的清香。
    几片落红飘在清澈的池水水面上,被水中的鱼儿顶来顶去,带起了层层涟漪。
    说是席面,其实就是在园中的漫花亭里,摆上了十几样景致的小菜,由郑敏儿陪着襄城公主一边赏景,一边品尝佳肴。
    司马修袆的年纪比郑敏儿大了八岁,但保养的却是极好。白皙的皮肤比二十岁的郑敏儿还要细嫩,就连旁边二八芳华的翠烟也是自叹不如。
    郑敏儿本就出身大族,落难前也是在显贵的何家为媳。待人接物上必定不会丢了礼数,言谈举止中也是大家闺秀的风范。
    而且,郑敏儿的性子温婉,说起话来柔声细语,满眼带笑,这让司马修袆感觉很舒服。因此,她也愿意同郑敏儿多说几句话。
    “敏儿姑娘,看你的打扮应该是嫁人了吧?”司马修袆浅饮了一口酒,问向陪坐在一旁郑敏儿。
    郑敏儿刚要起身回话,司马修袆抚一下她的手臂,示意坐着说话。
    郑敏儿只好坐着躬了一下身子,笑着回道:“回公主话,妾身的确已为人妇,妾身的夫君在荥阳军中当差。”
    “哦...”司马修袆点了点头,又问道:“是李太守的部下?是你舅父帮你选的?”
    郑敏儿不敢如实说出自己的身世,便顺着襄城公主的话,笑着回道:“倒也不全是舅父给选的,妾身与夫君本就相识,但也是有了舅父照应,才能成就妾身的这段夫妻情分。”
    郑敏儿并没有说假话,如果没有舅父的帮助,她与何裕不会活到现在,自然就不会有现在的恩爱了。
    “嗯...真好。”
    司马修袆应了一声,眼中竟然露出了几分羡慕的神色。
    郑敏儿不知这句夸赞是何意?更不知公主的眼中为何会有羡慕之情?
    她只好望着司马修袆,笑着恭维道:“妾身与夫君都是小门小户的人家,能吃饱穿暖也就是好,公主与驸马的恩情才是让妾身羡慕不已呢。”
    司马修袆笑了笑,却在笑的同时又不易察觉地摇了一下头,随后拿起银箸夹菜送到了口中。
    “真好,我很喜欢这些菜,能吃到自己喜欢的才是最开心的。”
    司马修袆细细地品尝着菜肴的滋味,口中赞叹地说着。
    然而,这句赞叹让郑敏儿觉得奇怪,襄城公主的话意似乎是另有所指。
    就连一直站在旁边的小丫鬟翠烟也微蹙眉头,听出了话外音来。
    “这个漂亮的公主难道不喜欢她的郎君?还是说她的郎君不好好待她?”
    “还是说...她看上了姑爷?认为姑爷是她喜欢的菜?
    “不能呀!她不是第一次见到姑爷吗?”
    陡然间,小丫鬟翠烟被自己荒诞的想法吓了一跳,赶忙轻摇了一下头,从胡思乱想中回过神来。
    刚回过神,翠烟便看见门房上的一个小厮走进了园子,远远地望着她。
    翠烟知道应该有事情找她,不动声色地退后了几步,走出漫花亭来到小厮的跟前。
    “翠烟姐,府门外有个叫窦正昌的人求见。他说自己是京城路的司盐校尉,与主君的客人是故交,知晓公主与驸马在咱们府中,特来拜访。”
    小厮的年纪比翠烟大,但出于恭敬,也便称呼翠烟一声姐姐。
    府中主母不在,主君又将府中的事交由翠烟全权处理。因此,在当下的李府中,翠烟真成了说一不二的大人物。
    知晓主君在饮酒宴客,下人们不敢去打扰李峻,大事小情都先禀告给翠烟,再由翠烟向李峻要个决定。
    翠烟闻言,也不敢擅作主张。
    她将这边的事情安排了一下,又与郑敏儿说明了情况,跪别了襄城公主后,快步地来到了前院。
    李峻不认识窦正昌,但他听到司盐校尉这四个字时,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不易察觉的笑。
    “哦,老窦怎么来了荥阳?”
    王敦与窦正昌的确是故交,窦正昌也是个耿直的性子,脾性相投的两人交情甚深。
    既然都是朋友,李峻自然也是将窦正昌迎进了府中。
    重新换了酒菜,几个人再次把酒言欢。
    席间,李峻借故离开了片刻,随后就见裴松明带着几个人走出了大门,朝着城防衙门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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