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府向东五十米便是荥阳城的中街,由中街向东行可直至城东门。
    此时,中街上除了城防营的军卒再无他人,郑少杰与十几名护院在所有军卒的怒视下,押着李茱缓缓地向东前行。
    刘琨想要说什么,李峻却冲他摇了摇头。
    此时,李峻不需要任何人的建议。
    他有自己的判断,也有能力以及经验来解决这样的事情。即便这个经验属于前世,但依旧毫无区别。
    郑少杰等人仓促前行,李峻则紧紧地跟在后边,手中已经提了一把斩风刀。
    下一秒,李峻猛地前冲几步,将倒提在手中的斩风刀陡然挥起,将一名稍稍落后的护院劈倒在了血泊中。
    听到惨叫声,郑少杰惊恐地停下脚步。
    回望之时,他用力扯住了李茱的发髻,使得李茱的头仰面向上,整个身子也退后了一大步。
    “李峻,你要干什么?”
    郑少杰将刀口横在了李茱的喉咙处,厉声地问。
    虽然其余的护院都看到了血泊中的同伴,但没有一个人敢去救援。因为他们知道,只要离得少主远一点,被杀的人便是自己。
    “你不需要这些人,他们是累赘。”
    李峻也停下了脚步,冷冷地说着,冷冷地望着,斩风刀的刀尖处正有殷红的血水滴下。
    刘琨也一直跟在李峻的身后,见到此时的李峻,刘琨的心中有了几分震惊。
    以往,刘琨见过饮酒作乐的李峻,也见过言谈举止无拘束的李峻,可他从没有见过李峻杀人。
    适才李峻劈出的一刀,刘琨看得清清楚楚。
    那一刀准确地砍在了护院的脖子上,出刀的迅捷与狠辣都让刘琨出乎预料,这让他对李峻有了一个新的认识。
    “你这个疯子,是不是累赘不需要你管,你再靠近,我就杀了她。”
    郑少杰双目赤红地吼着,扯着李茱的发髻将其拽到了自己的身前。
    “继续走,想要出城就继续走。”
    李峻的话说得很平淡,平淡得没有一丝情绪在里面,却让人感觉到了阴冷。
    不知为何?郑少杰仿佛变成了一个听话的人。
    在李峻说完这句话后,他竟然没有再做计较,转身推搡着李茱继续向城东门走去。
    当一个人想活的欲望大于一切时,他不会在乎身边的任何事,只会向着死亡的出口奔跑。
    李峻知道郑少杰便是如此,他就是想让郑少杰活命的欲望躁动起来,这样才能露出破绽,才能救下二姐李茱的命。
    在李峻的身后,城防营的军卒沿着中街两侧前行,一直负责李峻安全的十几名影卫则骑上了快马,随时等候李峻的命令。
    郭诵与刘琨都留在了郑府,李峻出郑家大门时只对郭诵说了一句话。
    “看住郑家,一个也不准离开。”
    望着李峻阴冷的眼神,连刘琨都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今夜,如果李茱平安,郑家就会无事。李茱若有半点闪失,刘琨相信郑家将再无活人。
    郑家的老少也都明白了这一点,所有的人都在惊恐中祷告,乞望郑家的逆子能够伏法,长媳主母能够毫发无损。
    空荡的中街上,夜风吹动了临街酒肆的青旗,发出了“哗啦啦”的声响。
    在这一声响中,郑少杰的脚下纷乱起来,前行的速度也加快了许多。
    李茱被推搡的多次摔倒,又被拖起继续前行。
    在郑少杰的身后,李峻则是在重复着刚才的动作。
    挥刀杀人,前行,再挥刀杀人,再前行。
    当这一过程进行到第三遍时,当七名护院死在李峻的斩风刀下时,郑少杰的内心承受终于达到了极限。
    极度惊悸下,郑少杰突然有了一种扭曲的无畏。
    他觉得身后的李峻就是一个索命的无常,如果不解决掉李峻,他将永远无法打开逃离死亡的大门,他要杀死李峻。
    这种无畏让郑少杰感到浑身发热,简直就要冒出火来。他猛地一扯李茱那早已散乱的头发,使其再次摔倒在地。
    随后,郑少杰拖着倒地的李茱,转身逼向紧随而来的李峻。
    此时,郑少杰的身边尚有十几名护院,见少主转身,他们也都近似疯狂地冲向了李峻。
    这是个机会,李峻等的也就是这个机会。
    他给了郑少杰希望,但也对这个希望反复地蹂躏,促使郑少杰出现癫狂的思维。
    虽然李茱被扯着头发拖行在地上,但那柄足可丧命的刀已经离开了她的身体,正被发狂的郑少杰挥舞在半空。
    李峻停下了脚步,望着冲来的十几个人,脸上露出了轻蔑的笑容。
    下一瞬,在街边酒楼的一个门柱后,一个瘦高的黑影如闪电般冲出,向着不足五步远的郑少杰扑了过去。
    同一时刻,一直紧随在李峻身后的影卫也动了起来。
    十几匹战马极速前行,瞬间拦下了冲向李峻的护院,并将他们与郑少杰分隔开来。
    继而,始终在两侧缓慢行进的军卒也随之一拥而上,几个呼吸间便将十几名护院杀死在了乱刀之中。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郑少杰那癫狂的燥热还没有发泄半分,就已经被杜麟打翻在地,更有十几把刀顶在了他的胸前。
    李峻并没有去看抖如筛糠的郑少杰,而是来到二姐李茱的身前,仔细地察看了一番。
    李茱的身上没有致命的伤,除了颈部有道不严重血痕外,多数都是因为摔倒与拖行所造成的擦伤。
    见二姐并无大碍,李峻长舒了一口气。
    “二郎,别担心,姐姐没事,就是擦破皮而已,没事的。”
    说来也奇怪,李茱觉得自己自始至终都没有害怕。
    她知道弟弟一直就跟在后边,弟弟也一直在试图施救,没有什么好怕的,弟弟会救下她。
    “没事就好,否则二郎无法面对母亲,更不配做二姐的弟弟了。”
    李峻说着,脱下身上的外衫披在了李茱的身上,笑着继续道:“二姐,您先回家住几日,也好多陪陪母亲,行吗?”
    郑家的事还没完,李峻并不想李茱此时回到郑家。
    李茱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继而,她又紧握住李峻的手臂,用了一种近似恳求的目光望着弟弟。
    “好啦!二郎知晓姐姐的心思,我知道该怎么做,您就安心地住在咱们的李府吧!”
    李峻轻拍了一下李茱的手背,笑着应承了下来。
    李府,的确只是荥阳郡守李峻的府邸。
    以往,母亲李云氏住在坪乡,李家庄就是出嫁的李耹与李茱的娘家,那里便是她们的李府。
    如今,母亲住在了荥阳城中,小弟二郎的家就成了两个姐姐的娘家,也便成为了姐妹二人心中的李府。
    这一刻,李茱忍了许久的泪终于流了下来。
    是呀,二郎说得没错,她是该回李府了,该回自己的家中陪陪母亲了。
    世人常说“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事实也的确如此。
    昨夜,郑家所发生的一切,在今日清晨就传遍了整座荥阳城。估计用不上两天的光景,荥阳郡内的大族世家也都能知晓了。
    郑家,包括郑豫在内的多数男丁都被抓进了大牢,因牵涉到了郑氏的其他家,更有不少的郑氏子弟也锒铛入狱。
    郑少杰自然是难逃一死,邱贺亦是如此,就连盐督裴玖恩也没能逃脱,所有参与杀害窦正昌的人都为此赔上了性命。
    这是一个必然,从他们起了杀心之时就注定了这个结果。
    这份刑罚有私愤在其中,但更多的是一个公理,是一个交待,也是让郑家不被诛灭三族的唯一选择。
    在本朝,死刑的复奏并没有形成制度,郡府审核无疑后便可执行。
    更何况,以刘琨在东海王府中的地位,想要处死这些人根本无须复议。
    至于其他的事情,刘琨没有提出异议,完全交由李峻自行处理。
    因此,在李峻的故意淡化下,郑家贩私盐一事也就再没有人继续追究了。
    刘琨之所以默许了李峻的做法,是他想交下这个朋友,也就卖了情面给李峻。
    “越石兄,你这份人情,世回记下了。”
    送别刘琨之时,李峻说了这句话。
    话虽不多,也没什么赌誓发愿的承诺,但刘琨看出了李峻的真意。
    真正的朋友不需要浮夸的言语,只要彼此心上记着对方,雪中送炭的事自然就会做到。
    刘琨将李峻当做了朋友,李峻亦是如此。
    不过,李峻与刘琨为友,不仅是因为当下的这件事,还和他所知道的史料有关。
    在未来的中原大地上,刘琨将是一面为数不多且敢于迎击汉赵政权的大旗。
    虽然这面旗最终会落下,但在落幕之前依旧是汉人的希望。
    那些惨烈的壮举都记录在史册上。
    李峻不确定在这个世界是否会发生,但他敬佩那个刘琨,也因此想要与当下的刘越石交好。
    另外,李峻希望在未来的某一时刻能得到刘琨的帮助,也觉得自己或许能帮得上刘琨,让他那抗争的大旗更持久下去。
    在这个世界里,李峻可以见风使舵,但不会助纣为虐,不会成为暴虐无道之人的帮凶,这是他做人的底线。
    李峻清楚,这一底线最终也会让他走上反抗的路。
    因此,他需要同盟者,需要像刘琨这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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