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声校尉耿稚将弓弩营分做了三部分,一部分弓箭手在正面的墙道上,而剩下的人则分别守在左右两端的烽火台处。
    如此一来,整段工事在射程上构成了一个交叉的三角形,这样既可以相互防御,又不会留下击射的盲区。
    这些战术战法,李峻常常在军中进行推演,也会采用后世红蓝两军对抗的模式进行实兵演练。
    其实,这些用兵之法并不出奇,身为领兵将军的吕朗也通晓这些方略,但轻视与大意让他忽略了这些,忘记了对等的弓箭压制。
    至此,吕朗再想要命弓箭手反制却是为时已晚。
    望着一个个步卒倒在交叉的箭矢网中,吕朗双目怒睁,紧握长枪的手不禁抖动了起来。
    在愤怒的同时,吕朗对眼前的这些部曲产生了怀疑。他见识过不少大家世族的部曲,也清楚许多武将世家的私兵在战力上不逊于朝廷兵马。
    不过,即便那些私兵能征善战,但在武备上还是要欠缺许多。究其原因,是因为各家只在意兵力数量,并不愿在武备上花费过多的银钱。
    然而,眼下的这些部曲有些不同,吕朗从没见过有如此精弓良弩的部曲,也从未听过哪支部曲会有如此多的羽箭。
    思虑下,吕朗精明起来,叫停了后续的大兵员攻击。
    随后,他采用分散列队的形式进行试探前行,并让军中跟随的匠人迅速组装起云梯车,命前行的步卒隐蔽在云梯车中。
    关台上,耿稚望着下方缓缓靠近的云梯车,转头对黎天行道:“黎堡主,该是咱们动动手脚的时候了。再晚些,李瑰可就耐不住性子了。”
    黎天行一直负责广武山双堡的修复,大家也就玩笑地称他为黎堡主。
    “哈哈...”
    黎天行闻言,爽朗地笑了起来,继而高声令道:“部曲的兄弟们,抽刀迎敌。”
    原本,这些部曲中的人多数是些家丁护院,也有一些人是大族中的庄户,他们都分属于各大家族。
    李峻让鲁胜做好各处联合后,这些人便由郭诵派人操练,行军时的武备也由荥阳军配给,甚至郡府也对这些人给予了一定的军伍待遇。
    因此,这些人在归属感上极为认同荥阳军,战力上也趋同与荥阳军步卒。
    在黎天行的一声令下后,部曲的所有人都抽出了腰间的佩刀,毫无怯意地望着下方的来敌,做出了随时拼杀的准备。
    在此同时,耿稚属下的弓弩营将士也收起弓弩亮出了兵刃,准备迎接下方云梯车的第一波进攻。
    终于,七架云梯车靠在了高高的夯土墙下,长长的木质云梯也在前行的过程中缓缓升起,搭钩在了土墙的边缘处。
    望着云梯车顺利地靠近关墙,居于后方的将军吕朗心有存疑。
    从云梯车前行开始,关墙之上再也没有羽箭和弩矢射出,仿佛对方就在等着云梯车的靠近,也似乎在等着一场刀兵相见的到来。
    这是什么道理?
    是箭矢用尽了吗?还是狂妄到敢以命相搏了?
    吕朗想不明白,也懒得去想。
    他觉得当下不仅是损兵折将,还耽搁了不少时间,如果不能尽快解决这个麻烦,真是要误了战机了。
    此时,吕朗清醒地把眼前的这些部曲当做了麻烦。然而,他并不知道这仅仅是开始,后面还会有更多的麻烦紧随而来。
    荥阳城,李府。
    一场突如其来的暴乱让裴璎受到了惊吓,但也仅是惊吓而已,身为李府当家主母的裴璎很快就调整好了心绪。
    生命被要挟也并非是第一次,裴家堡的惨状与父亲的惨死,裴璎也直接面对过。这些过往让她记忆深刻,也使她有了更加坚韧的心性。
    一个人若经历过生死离别,之后会看淡许多的事情。
    尤其是面对各种不测时,都会觉得无非就是生与死的徘徊,解决了也便过去了。若总是耿耿于怀,那人生也就无法继续了。
    固然,是裴璎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样的事情,而另一个原因也让她觉得自己必须要坚强下去。
    郎君不在荥阳,郎君尚在危难之中,李府必须要有人支撑下去,这一大家子人更要有个主心骨。
    裴璎觉得自己既然是二郎的妻,就有责任替夫君打理好这个家,绝不能让夫君为家中之事分半点心。
    因为同渡劫难的缘故,裴璎对刘家姐弟颇有好感。混乱之下,她让郭诵将刘家姐弟一同送回了李府,想等城中稍作安稳后再让姐弟二人归家。
    在庆真观时,刘凝之便知晓了裴璎的身份。
    待到进入李府后,少女再次施礼道:“凝之见过李夫人,能得到夫人的护佑,凝之与小弟必将夫人的恩情铭记在心。”
    裴璎知晓刘凝之才搬到荥阳城,也听少女说过其父在雍州任职。
    于是,她关心地说道:“刘姑娘,既然令尊不在荥阳城,那令堂必会忧心于你们姐弟,等下我便让人送你们回府。”
    刘凝之闻言,先是面色凄然,继而又淡笑道:“让夫人劳心了。”
    少女的话刚一说完,在其身侧的少年开口道:“刘离也谢过李夫人,在荥阳城中只有我与姐姐二人,娘亲在三年前就因病过世了。”
    裴璎闻言,先是一怔,随后长叹了一声,拉住了刘凝之的手,轻声说道:“你们也是个苦命的人,两个人无依无靠地搬来荥阳城,为何不与令尊同往雍州呀?”
    “李夫人,我父亲让我们......”
    “小弟,莫要麻烦别人。”
    少女打断了弟弟刚说了一半的话,继而又向裴璎报以歉意的笑。
    裴璎是何等的精明,即刻察觉出姐弟二人的话中有隐情,开口询问道:“刘姑娘,莫非令尊与我李府相识?”
    既然少女说她父亲在雍州任职,又未能将一双儿女带在身边,偏偏送到了荥阳来,这其中必是有缘由的。
    “夫人,家父...是雍州刺史刘沈。”
    刘凝之略有为难地说出了身世,随后向裴璎深施一礼,羞涩地解释道:“父亲说到雍州任职多有凶险,不便让我们跟随,又说京都也将处于险境,便让我们姐弟离开洛阳城。”
    说到此处,少女将话停顿了半分,难为情地继续道:“家父说他与李府君虽未有深交,但也相识,故此让我们姐弟二人到荥阳投靠李府君。”
    话语说罢,少女觉得有些羞惭,脸上浮起了红晕。
    无缘无故地投靠于人,况且还是一个非亲非故的人,这的确让少女无法说出口,更觉得自己犹如在乞怜。
    裴璎并不清楚刘沈是何人,除了荥阳城的这些官府中人,她所知晓的朝廷官员并不多。
    “翠烟,你快去看看郭诵离府了没有,若是还在府中,请他过来一趟。”
    裴璎觉得能与郎君相识的官员,郭诵必然会知晓,至于刘沈为何要把儿女托付给李府,郭诵也应该清楚。
    倒也凑巧,翠烟在府门前堵住了想要离开的郭诵。
    听了翠烟的简单陈述,郭诵一边快步走向西院,一边苦笑道:“这姐弟俩也真是的,到了荥阳城也不来李府,害得我到处找他们。”
    原来,这的确是刘沈到雍州后托付给李峻的事情。
    作为长沙王府一脉的外官,刘沈自然知晓自己到雍州的使命,更是清楚长沙王司马乂的整个计划。
    当下,秦雍两地皆在河间王司马颙的掌控之下。刘沈的雍州刺史看似封疆大吏,但他清楚自己的实际权利并不大。
    在此等境况下,刘沈想要拉起兵马对抗司马颙,无疑是在火中取栗。
    故此,刘沈不想让一双儿女跟在自己的身边犯险,也便将姐弟二人留在了京都洛阳。
    待刘沈就任后,他发觉种种迹象都在表明洛阳城难逃战祸,不由地担心起留在城中的一双儿女。
    姐弟二人去往何处是一个问题,将他们托付给谁更是个难题。
    多番考量下,刘沈想到了荥阳城,想到了荥阳太守李峻。
    李峻在荥阳城的所作所为,刘沈在长沙王司马乂的密信中有所猜测,他确信荥阳城是个安全之地。
    随着仇池纵队的郭方与刘沈接触,刘沈通过对郭方为人的判断,也对李峻有了更为清晰的认识。
    刘沈没有想到李峻会在仇池藏有一支强兵,在暗叹李峻颇有远见的同时,也觉得将儿女托付给李峻定能被护得周全。
    在来往的书信中,刘沈向李峻提出了这一请求,李峻欣然应允。
    李峻之所以会答应,一是仇池方面需要刘沈的照应,二则李峻也知晓刘沈的为人。
    刘沈虽然是个文官,却有着武将的血性与忠义,李峻想要交下这个朋友。
    因为离开荥阳的突然,李峻将这件事交给了郭诵。
    另一方面,刘凝之也的确遵照了父亲的安排,与弟弟刘离搬到了荥阳城。
    然而,刘凝之的年纪虽然不大,却是个极要强的女孩子。她觉得父亲既然与李府君不熟,如此地求人会多有不便。
    故此,少女也就一直拖着没到李府相认,也没有与郭诵取得联系。姐弟二人在城中租了一间不大的房子,安静地住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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