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明在柳府受了伤,柳湘盈将人送出去,银环也天天出府陪着,夜间才回来,府中上下听说,歆羡、嫉妒皆有,也有人有意跟银环和绪兰交好,奉承二人。
    被主子发现,统统发落,在府中跪成一排。寒冬腊月里瑟瑟发抖,眼见着耳中和善的四太太从面前走过,眼风都不给他们一个。
    二房有喜,要给已故的四少爷添新人,是府上人都心知肚明的事,对陆匀音,底下人多少都带了些尊重,毕竟生下二房唯一的孩子。
    说是进新人,不过是从一个屋子搬到另一个屋子,穿着嫁衣敬茶,简简单单走个过场。
    不同的是,柳湘盈给全府上下发了一个月的赏银,连同之前陆氏产子发的银子,一下子府中下人的荷包都鼓鼓囊囊,差事也办得尽心漂亮。
    谢远岫听了,也任她去做去办,只得了信儿,说是日子定在冬至,让他得空回来看看。
    传信的人顿了顿,又补了句,不回来也没事。
    谢远岫本来没什么心思,对面一顿,便多问了一句。
    “四太太教你这么说的?”
    那人嗯了一声,“说是合家团聚的机会不多,叁爷还是能回就回,就当吃顿便饭。”
    打发走了人,谢远岫失笑,很快又有人上门。
    见到萧明之,谢远岫嘴角淡淡的笑隐去。
    “师兄。”
    “师弟。”萧明之带着淡淡酒气,脂粉味倒是没了。
    他在府里安生了好些日子,有一阵子没出去眠花宿柳,身上跟有蚂蚁爬似的,浑身不得劲,只好来谢远岫这走走。
    到了冬日,大理寺肃杀意味更重,更别提叁皇子襄助,要重查当年旧案,大理寺首当其中。
    查出来的东西,牵扯出来的人,更是捏在他手中。
    萧明之问:“师弟日日待在衙门里,不觉得憋闷得慌吗?”
    谢远岫:“过几日会回府。”
    萧明之:“除此之外呢?”
    笔尖微顿,谢远岫默然不语地盯着萧明之,深湖似的漆黑,难以见底。看得萧明之后背一凉,开门见山道:“殿下请你过去。”
    谢远岫嗯了一声。
    他垂眼,萧明之接着道:“叁日后,就在原来那艘游船上,杨言竹也去。”
    谢远岫:“我会去。”
    他头不抬,连眼风都没分给萧明之。
    萧明之冷笑,“你当殿下能忍你一次两次,这次又是为了女人?”
    他语气凛然,谢远岫也没有客气的意思。
    他放下笔,往后一靠,“陆匀音,你们找她了?”
    萧明之冷笑,“还真是女人,怎么,你吃窝边草上瘾了,还是你弟弟的女人你都要插一脚,人活着你抢不走,死了就每个都要抢走。”
    “谢慕知啊谢慕知,你——”
    “谢远宵的女人?”谢远岫淡声重复。
    萧明之面色不虞,紧盯着谢远岫。
    后者凉凉一笑,像是听到了极好笑的事,“他和母亲把我赶出去的时候,我的谢就不再是谢府的谢。”
    谢远岫微微仰头,凉薄道:“自然也没有什么他的女人。”
    “师兄,她们有名有姓,已经跟已死之人没有任何关系了。”
    ——
    谢远岫是被赶出来的,一个包袱,连书童都没有,他找到了曾经教过他们家的先生,说要跟他走。
    先生古板,气得胡子眉毛抖成一团,问他做了什么。
    谢远岫摊开掌心,一看就知道上面是血。
    先生凑近了看,上面不止有血,还是被血染红的几搓毛和干瘪粘在手上的烂肉。
    先生问他,“这是什么?”
    是兔子肉和他的血。
    他把谢远宵狠狠打了一顿,用母亲教育他的藤条,用兄长们对他的阴损手段,全都用在谢远宵身上。
    他们是兄弟,该得的和该受的,都应该一人一半,公平得很。
    谢远岫握拳,平平静静地对先生说,“我不回去谢家了。”
    先生不傻,给谢府递了消息,第二日就有人来找,求着金贵少爷回去,别再让夫人担心,家中要急坏了。
    谢远岫不为所动,又在先生家中熬了半个月,谢府的人来的次数渐渐也少了。
    先生不信,去了谢家一次,里面日子安安生生得过着,丝毫没有因为少一个人有任何变化。
    正巧先生要回南方,带上了谢远岫,谢家竟也同意,送来银钱包袱。
    两人一去多年,谢远岫拜在晏学士门下,进了白鹿洞书院,有了同窗和叁两好友。
    先生去给谢家回信。
    先生等了两个月,谢家没有任何回信,谢远岫却仿佛毫不意外,休沐时来找他,其余时间都在书院。
    一晃多年,先生身子渐渐不好。
    谢远岫告了长假,陪在先生身边侍候,端茶倒水,洗衣煎药,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银钱,将屋子烘得暖暖的。
    先生想,将死之人中,自己应该是死得最暖和的一个。
    先生摆了摆手,“慕知。”
    谢远岫坐在床边,眉目沉静,先生却老了许多。
    谢远岫明白,先生依旧想要他回家,回到京畿谢府,和家人和好如初,冰释前嫌。
    许是他多年夙愿,死后终于得到应验,谢远岫收到了第一封家书。
    信上内容很多,他两眼看完,知道是娄氏生病,身子渐渐不好,谢远宵闲赋家中,靠着大房荫庇,日子倒也不算难过。
    渐渐的,家书成了寻常事,一月一封交代了二房的事。
    信中有谢远宵和娄氏的思念。
    大房牢牢把持谢府,他们觉得喘不过气,想要谢远岫回来。
    大房日渐壮大,二房仰人鼻息,日子过得并不畅快。
    谢远宵终日混沌,有一日看上了一位姑娘,逼着娄氏答应了。
    谢远宵准备成亲,想要来找他。
    谢远岫扫了一眼,就放在一旁,他对谢府的事并不关心,谢远宵要来便来,反正屋子有得是。
    他要成亲,谢远岫并不在意,不关心他如何来,更不在意新娘是谁。
    ——
    谢远岫没回消息,柳湘盈照旧办,给留出一个位置,陆匀音进门,简简单单过了礼。
    礼行至一半,大房送来了礼,柳湘盈让人统统端进来,只当是被陆匀音添点银钱,眼角却瞥见陆匀音指甲发白,细长的指甲掐出深深的指印。
    柳湘盈让人留下那些礼物,问:“这都是谁送来的礼?”
    “大太太,二太太和二爷都有,说是恭贺二房。”
    “是吗?”柳湘盈留意陆匀音的反应,“替我道声谢,改日我再亲自去。”
    那人一走,柳湘盈将东西都收到库房里,直到结束之后,夜间开宴前,她得空去看了眼,都是普通物件。
    钗环绸缎,金银器具,不算珍惜,但足够送陆匀音。
    柳湘盈回到席上,陆匀音一个人坐着吃酒。饭菜有些腻,娄氏吃了两口,就由孙嬷嬷扶着回屋了。
    柳湘盈交代孙嬷嬷,去请曾大夫看诊,今日她就不过去了。
    今日对陆匀音来说算半个大婚,丈夫不在,妻子和偏方两个都没什么悲切情绪,坐在同一边,温好酒,陆匀音替柳湘盈满上。
    “会喝吗?”
    “不会。”
    没料到这个回答,陆匀音意外地看向柳湘盈。
    柳湘盈举起酒杯,“只在新婚夜,宴会上喝了两口。”
    唇瓣沾了沾酒水,甘甜混杂着辛辣气息,刺激着她的味蕾。
    一杯酒下肚,身上也渐渐热起来,两人间静得很,几乎能听见呼吸声。
    柳湘盈开门见山:“之前找你的,是谢远岫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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