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9章 李爱国喝大酒,工铺赵老栓,山里的工铺制度
    赵小烧和森铁的火车司机们离开后,向导张新明浑身出满了冷汗。
    冲着李爱国尴尬的笑笑:“李司机,这那.哎呀,这事儿其实是个误会。
    山上的工铺都是解放前留下的,那里的女人,她们的思想转变不过来,我们也曾数次宣传”
    李爱国很是理解的在他身上拍了拍:“张干事,我能理解,这属于遗留问题。”
    “对对对,遗留问题1张新明仔细品味一下这个词语,眼睛顿时亮了。
    城里人就是聪明。
    这个词儿用得好啊,既规避了责任,又能把责任推到前人的头上。
    李爱国抽着烟,眼睛微微眯起。
    他已经感觉到了,山下对山上工铺的管控能力很有限。
    结束了调查之后,已经到了饭点。
    今天负责流水运输的五队在河里捡到了一条被木头撞伤的哲罗鱼,特意送来了贮木常
    那鱼足有七八十斤,个大,肉嫩,鲜美无腥味。
    伊尔施贮木场的大厨也没有放油,直接下锅,放点盐,放点葱花清炖。
    李爱国和伊尔施贮木场的几十名职工就着乌黑的大铁锅,喝着鱼汤,吃着鱼。
    时不时的还嘬上两口当地的土酒,感觉日子比在京城还要快活。
    王国珍这位几乎不喝酒的老研究员,也喝得脸色红扑扑的。
    他掏出根烟递给李爱国:“爱国同志,我已经联系了大黑沟站,明天咱们可以去现场调查3134次列车了。”
    3134次列车还倾倒在大黑沟站的安全轨道上。
    这阵子森铁的运输十分繁忙,为了避免意外情况再次发生,所以需要调配时间,错开运输高峰期。
    听到这個,李爱国来了精神。
    虽然确定3134司机组三人有很大嫌疑,但是他依然抱有最后一丝希望。
    林区的同志很热情,这里喝酒不是只喝一场,而是要连续喝两三个小时。
    喝完几瓶地瓜烧之后,张新明又让人抬上来两大桶黄酒。
    李爱国揉揉眼睛,确实没看错,硕大的木桶里装了满满的黄橙橙的黄酒。
    “这是咱们林区的特产满山黄,在解放前赶山人和那些抬【磨骨头】的每次干活都要带上一大壶,后来原材料越来越少,几乎见不到了。
    今儿也就是你们来了,我们才舍得敞开了喝。”
    说着话,张新明用搪瓷缸子伸进木桶里,直接要舀了一搪瓷缸子黄酒递到了李爱国的面前。
    “情谊真不真,酒里面见分晓1
    张新明别看白天正儿八经,性格腼腆就跟大学生差不多。
    这会喝多了,身上那股本地人的粗狂气质也显露出来了。
    那些生产工人们纷纷停下筷子,将目光投向这边。
    李爱国经常在地方上跑,太了解这些一线工作者了。
    他们的思想比较淳朴,朋友来了,好酒好肉的招待。
    你要是不喝酒,那就是不给他们面子。
    对于他们来说,面子是天大的事儿。
    此时王国珍面对这一满搪瓷缸子酒,吓得脸色已经白了。
    俞大飞两人的脸色也不好看。
    他们刚才白酒已经喝得差不多哦了,这会要是再灌一缸子,估计得当场躺倒。
    况且,那里还有满满两桶呢!
    张主任没想到张新明会闹出这事儿,吓了一跳,连忙过来拦住张新明。
    “小张,你干啥子呢!城里的领导能跟你们一样啊,赶紧把搪瓷缸子收回去。”
    张新明脸色赤红:“主任,这是同志们的一点心意.”
    张主任心中暗骂,这个张新明平日里做事很稳重,今儿咋犯了犟劲,这可是事故调查组埃
    他还想继续训斥。
    李爱国突然哈哈大笑两声,接过搪瓷缸子凑到嘴边,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喉结抖动。
    顿顿顿.
    一搪瓷缸子酒一饮而荆
    缸底朝下,没有掉下来一滴。
    “好酒!我们事故调查组感觉到了大家庭的温暖,感谢大家伙。”李爱国哈哈大笑两声说道。
    他倒是没有虚言。
    这酒看着像是黄酒,其实并不是,山里黄缺乏了黄酒独特的苦味,却有着一股草药的清香味。
    进到肚子里,四肢百骸瞬间舒爽起来,肚子里暖烘烘的,看来应该是一种特制的药酒。
    轰!
    那些生产工人们先是一惊,旋即热烈的鼓起了掌。
    这酒虽是用果子和药草酿制而成,度数却不低。
    能够一口气干掉一搪瓷缸子,这个火车司机是个看得起自己的爽快人。
    对于生产工人们来说,爽快人就是自己朋友。
    会场的气氛顿时热烈起来了。
    “来来来,李司机,喝喝1
    “李司机,吃吃吃!”
    李爱国来来者不拒,端着搪瓷缸子,拿着筷子跟那些生产工人们称兄道弟起来。
    王国珍此时总算是放下心来,好在有李爱国在,要不然今天这场面肯定没办法缓和。
    事故调查组倒不是怕这些生产工人,而是要想顺利开展工作,需要他们的大力支持。
    山里黄确实美味,只不过有一个最大的缺点,那就是喝多了憋肚。
    李爱国喝了大半桶之后,捂住肚子出去上茅房。
    此时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堆料场的杆子上挂了四五盏煤气灯,将宽阔的堆料场照得灯火通明。
    夜晚山风阵阵,十几个抬【磨骨头】靠在原木堆上,一边唠嗑,一边啃着黑窝窝头。
    李爱国出了茅房,在抬【磨骨头】中看到了老赵,笑着打了声招呼。
    “老赵,这么晚了,你们不回工棚睡觉吗?”
    刚才跟生产工人们称兄道弟一阵闲聊,李爱国也搞清楚了这些抬【磨骨头】的底细。
    抬【磨骨头】的没有住贮木场的资格,在为了便于干活,工铺在站场旁的小树林里给他们搭了帐篷和小杆铺。
    “是领导先生埃”老赵正啃着坚硬的黑窝窝头,眯了眯眼,看清楚是李爱国后,他连忙站起身将黑窝窝头递过来:“吃过了吗?”
    “吃了,吃了”
    李爱国看了一眼黑窝窝头。
    这玩意好像挺坚硬,上面留下了两道牙齿的痕迹。
    李爱国指指他们身后那堆原木。
    “你们要加班?”
    “加班?啥是加班?”老赵诧异。
    旁边一位稍微年轻点的抬【磨骨头】的插言道:“就是干额外的活,俺听那些生产工人讲过,加班是有补助的。”
    “啊,不加班,俺们是工铺的人,不算上班,谈不上加班。”老赵道。
    李爱国:“.”
    仔细一想,还挺有道理的。
    就算是在后世,加班也是一种资格,不是任何人额外工作都能被称为加班。
    李爱国掏出一包烟,全都散出去,闲扯了几句也搞明白了。
    料场里的这堆木头要在天亮之前堆放好,他们这些人估计得通宵干活了。
    看了看他们手里的黑窝窝头,李爱国沉默片刻,说了一句:“你们等一下”。
    他转身进到食堂里,喊来胖厨子提出一个要求,想买十斤鱼肉送到料场上。
    胖厨子抬头看看张主任,连忙摆手。
    “李司机,咱们现在是兄弟了。买什么买!反正今天这条鱼忒大了,咱们也吃不完,俺送你了。”
    “那不行,这是我私人的事情,跟调查组没有关系。该给的钱还是要给的。”
    李爱国不缺钱,平日里虽不会大手大脚花钱,该花的钱却从不吝啬。
    他从兜里摸出十块钱递给胖厨子。
    “就可着这十块钱,给料场上那十几个抬【磨骨头】的同志,准备一顿晚饭。”
    “这”胖大厨不敢接钱,抬头再次看向张主任。
    张主任心中一叹,这位李司机还真是个好人,只是一顿饭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呢?
    张主任也觉得收钱不合适。
    最后还是王国珍站了出来,表示如果不收钱,李爱国会犯错误。
    想着不能让刚才喝了十斤山里黄的好兄弟犯错误,胖厨子才算是收下了钱。
    胖厨子搞出十几斤鱼肉,又拿了十几个面饼子。
    张主任也喊上了几个生产工人,连带着抬了一桶山里黄送到了料场上。
    此时,赵老栓跟他那帮老伙计啃了黑窝窝头,喝了凉水,正准备干活。      看到一行人送来了吃食,个个都惊得嘴巴合不拢了。
    他们在深山里面对豺狼虎豹也不害怕,此时竟然忍不住齐齐后退了一步。
    赵老栓走上前,看着李爱国问道:“领导先生,伱们这是干什么?”
    “天这么晚了,你们还得干这么重的活,吃那点东西怎么行呢。”
    李爱国一指那些鱼肉、面饼子、山里黄说道:“正好食堂里剩下了这么多酒菜,放到明天的话,估计会坏掉。老哥几个,帮忙消灭了怎么样?”
    什么酒菜放到明天就坏了?这不是明显想帮人,又给人留了面子吗?
    赵老栓明白李爱国的心意,心中一阵感动。
    能够给人面子,足以说明这位领导先生,把他当成了人。
    赵老栓知道这点就足够了。
    “这可都是鱼肉啊,俺不能吃,俺吃了要造孽埃”
    “胡扯什么1李爱国板起脸子说道:“我找你帮忙,你还推三阻四,你是不是不打算给我面子了?”
    提起面子,现场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赵老栓浑浊的双眼中溢出点点光彩,他重重点点头说道:“那俺就占你这次便宜了。你放心,俺老栓本事不大,却是个有良心的人。以后俺会回报您的。”
    “啥回报不回报的,只是一点酒菜罢了。”
    李爱国朝着那帮抬【磨骨头】的招了招手:“大家伙赶紧趁热吃,身上暖和了,才好干活儿。”
    抬【磨骨头】的还是没有动手,而是扭头看向赵老栓。
    赵老栓扭过头擦擦眼角的泪水,沉声说道:“这个领导先生是个好先生,咱们也辜负人家的一片心意了。开造吧。”
    鱼肉是面饼子都是重新加热过的,抬【磨骨头】的吃得满嘴喷香。
    喝一口山里黄,赵老栓那干裂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回忆之色。
    “很多年没有喝过这玩意了,想当年俺是年轻小伙子的时候,有一年老天爷为难人,连续下了半个月的大雪。
    为了给山下送原木,俺冒着冒风雪,用冰道马爬犁,往返十几趟将几百根原木送下了山。
    那时候还是马山帮的爹当队长,他那人是个大气的人。
    最后人吃马草料的时候,除了工钱外,最后还给了俺一小壶山里黄。
    特娘哩,那味道跟这味道一样,真是美哩。”
    赵老栓的话语中夹杂着不少山里话。
    李爱国这会也不困,一屁股坐在原木上,一边抽烟,一边闲扯。
    “人吃马草料是啥意思?人咋能吃马料呢?那马吃啥?”
    那帮抬【磨骨头】的顿时一阵哄笑,似乎是在说,瞅瞅,这山下的人就是不懂山里的规矩。
    赵老栓回过头瞪了他们一眼:“你们当初不也这样问过吗?”
    好家伙,看来这是个“传统”笑话了。
    “老赵,你给咱解释下。”李爱国似乎对山里的事情很感兴趣。
    赵老栓此时也把他当成自己人,喝一口山里黄,缓声说道:“
    工铺里平日不结算工钱,无论购物还是日常消费一律赊销记账,从工人日常生活所用的烟酒糖茶,还是生产所需的工具材料全由先生记账后发给。
    等到了节点,工铺要结算牛马租金、借贷、伙食、牲畜饲料等等。
    用山里话说,这就是‘人吃马草料’阶段了。”
    每年结算一次工钱,跟煤矿的大柜更加相似了。
    李爱国接着问道:“现在林务上已经开始招募生产工人了,工作轻松,每个月能按时拿到工资。你们有经验,在大山里熟门熟路,为什么不到林务上工作呢?”
    赵老栓迟疑片刻,苦笑着说道:“领导先生,事儿哪有那么简单氨
    赵老栓面带难言之隐,似乎不愿意谈这个问题,李爱国清楚再问也问不出什么,闲扯一阵背着手回了食堂。
    那帮子生产工人还等着他回去喝酒呢!
    赵老栓看着他的背影,说道:“这娃子是个好娃子埃”
    一个抬【磨骨头】的凑过来,小声说道:“老栓,说实在话,这娃子的提议挺好的。
    俺真不想跟马山帮干活了。那家伙简直不把咱们当人看。
    你瞅瞅,人家山下的工人,那是同志!咱们就是工铺里的奴工。”
    赵老栓叹口气道:“能有啥办法,咱们在日伪时期给鬼子砍过木头。
    马山帮讲了,要是咱下了山,肯定会有大麻烦。”
    说着话,赵老栓扭头看看其他几个老哥们:“咱们从小没了爹娘,打小的时候就开始流浪,连自个爹娘的名字都不记得,哪里人也不知道。人家招募工人,总得问你是哪里人吧?
    你咋回答?
    马山帮讲了,搞不清楚身份的人,山下会把你当成迪特。”
    提起马山帮,这帮子抬【磨骨头】的都不吭声了。
    “干活吧,天亮要是干不完,马小路又该打骂了。”
    赵老栓抽了两口烟袋,将烟袋锅子掖进裤带里,脱掉褂子,赤身光背扛起了一根原木。
    月亮低垂树梢,皎洁月光照射在他的身上,依稀能看到一片片伤疤,有一些像是鞭子抽出来的。
    晚宴结束后。
    将喝醉了的张新明送回宿舍,李爱国朝着调查组宿舍走去。
    远处传来一阵号子声。
    弯腰挂呀!嘿吆!嘿吆!撑腰起呀!嘿吆!嘿吆!
    王国珍气呼呼的说道:“不像话,太不像话了,大晚上还得干活,这不是把人当成畜生了吗?我明天一定要把这事儿报告给当地林务。”
    “这里是贮木场,你觉得林务不知道吗?事情可能没有想象得那么简单。”
    李爱国拢拢衣领,转过身步入黑暗中。
    王国珍仔细回味一下,长长的叹了口气。
    翌日一大早。
    李爱国被抬【磨骨头】的号子声惊醒了,穿好衣服,到水房洗了把脸,用了早餐。
    此时吉普车已经等在了外面。
    “李司机,咱们现在可以前往大黑沟站了。”
    坐在吉普车上,李爱国看到昨天那一片空地上,此时已经堆放七八垛原木。
    垛很高,足有十多米高,一群抬【磨骨头】的就像是树林里的猴子一样艰难地攀爬在垛上。
    他们用肩扛,有手抬,将原木搬运到垛上,一点一点码齐,摆好。
    虽然山区的清晨天气比较凉,他们却汗流浃背,乌黑的肤色沾染了汗水,在朝阳的照射下闪闪发光。
    李爱国收回目光,王国珍也一直盯着车窗外,叹口气道:“这些抬【磨骨头】的也实在是太苦了。”
    他扭头看向张新明,问道:“张同志,你们没有想过把这些抬【磨骨头】,收归正式生产工人吗?”
    张新明似乎没有想到调查组会关注这个问题,明显愣了一下之后,才笑着说道:
    “解放后工人当家做主了,按理说工铺这种制度应该废除。
    其实这事儿当初组建贮木场的时候,上面也有这种考虑,想着要把伐木,运木全都收过贮木场所有。
    于是也组建了伐木队和运输队,想要给山上伐木的赶山人,运木的抬【磨骨头】,全都提供工人身份。
    这样一来,既能提高生产效率,也便于管理。
    只是山里那些工铺队长们不愿意。
    特别是林区的马帮山工铺的队长马帮山。
    他家世代都是工铺队长,跟着鬼子,跟着伪鬼,还有光头都干过活。
    手下有将近四五百人,在这周边是最大的工铺了,影响力也很大。
    得知要废除工铺之后,他的抵触情绪很高。
    我们的伐木队和运输队,只能从周边的农村里招募临时工,农忙的时候临时工回去务农,农闲时节才会上山伐木。
    那些正式的生产工人,大部分都是从祖国各地来支援林业建设的同志。”
    王国珍感觉到有点奇怪。
    “他们反对,你们就不管了?咱还是工人当家做主吗?”
    张新明似乎不愿意解释这个问题,点上一根烟,看向了窗外。
    李爱国打开车窗,插话道:“张干事,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些工铺队长几乎垄断了专业伐木和搬运的活计,要是他们一时撂了挑子的话,林业生产活动就要受到影响。这也属于遗留问题了。”
    张新明见李爱国捅破窗户纸,松口气道:“李司机,确实是遗留问题,现在每个季度都有木材指标,我们贮木场包括林业方面的压力也很大。
    山里面情况复杂,不是只靠满腔热血就能够解决的。”
    李爱国很清楚这种局面。
    物体具备惯性,人的思维也具备惯性,这也是有些老规矩明明不合时宜,却依然能流传下来的原因。
    再加上现在才刚解放不久,很多地方并不了解政策。
    特别是这种深山老林,地处偏僻,这里的消息更加闭塞了。
    那帮赶山人和抬【磨骨头】的,眼中只有工铺队长,只知道工铺制度。
    在这种情况下,贮木场也很难有所作为。
    不过用不了几年,情况就会发生根本性改变。
    道路崎岖不堪,李爱国颠簸了一下,不得不扶住扶手,过了颠簸路段,路面变得平摊起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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